這是一處幽靜的居所,院子裡栽種着海棠,已是初夏,海棠初綻,朵朵嬌紅吐蕊。
夜已經很深了,所有人卻都還沒有睡!
室內燈火大亮,紫迷坐在竹凳上,托腮凝視着屋內衆人。
北斗和南星今日沒有討論賭術,默默坐在凳子上,神色凝重。青梅在屋內來回踱步,臉上滿是憂色。璇璣公子鳳眠倚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隻刻刀,垂首雕刻着,不知在弄什麼玩意,看上去神色淡淡的。這個璇璣公子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說話的,大約奇才都是這般脾氣古怪的吧。
院內傳來腳步聲,青梅興奮地衝了出去,看到瑟瑟牽着澈兒的手走了進來,欣喜的眉眼彎彎。
她們都知曉澈兒並非夜無煙劫走的,也不知夜無煙是否救回了澈兒,所以很擔憂瑟瑟今夜並不能帶回澈兒。此番見了,自然欣喜若狂。
青梅蹲到澈兒面前,對澈兒左看右看,確定澈兒未曾受傷,才慢慢舒了一口氣。
“夜無煙還算有能耐,總算將澈兒救出來了!”青梅喃喃說道。
“青梅,你說什麼?”瑟瑟凝眉問道,清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青梅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慌忙捂住了嘴。
紫迷瞥了一眼青梅,走上前來,凝聲道:“小姐,是這樣的,小公子並不是璿王劫走的,而是一個和小姐生的極像的人帶走的。璿王知曉後,不讓我們告訴小姐,他怕小姐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他說他會救回小公子的!他,果然沒有失言!”
眼下小公子已經平安回來,紫迷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再瞞着小姐了,於是便將事情和盤托出。
瑟瑟聞言,心中極是驚詫,她未曾料到,事情竟是這樣的。那麼說,自己和赫連傲天去璿王府向他要人時,他根本就沒劫澈兒,卻被迫和赫連傲天打了一場,而自己,因爲想要赫連傲天贏,還撫琴相助,致使他受了重創。
瑟瑟心底已經泛起了波瀾,面上卻不動聲色,她環視一週,沉聲道:“你們,怎地這般不小心,我之前告訴過你們,有一個和我相像的人,讓你們防着她,怎麼還會疏忽。而且,澈兒被劫,你們怎麼能瞞着我!夜無煙糊塗,你們也糊塗嗎?還有你,澈兒,你連自己親孃都不認識了嗎?”
幾個人都緩緩低下了頭,這件事,他們都有錯。他們哪裡知曉那個女人竟和小姐這麼像,最主要的是,那女子來了後,即刻便帶了小公子出去了,沒怎麼說話。如若久一點,她們肯定會發現異樣的。
瑟瑟淡淡嘆息一聲,道:“罷了,日後切記,要分外小心。天晚了,都去歇着吧!”那個墨染確實和她極像,也怪不得她們認錯。
青梅紫迷和北斗南星緩步從室內退了出去,瑟瑟一轉眼,看到澈兒竟然托腮坐在了鳳眠的面前,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望着鳳眠靈巧的雙手。
鳳眠的那雙手,手指修長白皙,極靈巧地動着,也不知他在製作什麼玩意,竟將澈兒的目光全部吸弓過去了。能吸引澈兒的目光的人,還真的不多。
瑟瑟不悅地坐到一側的竹椅上,凝聲道:“澈兒,說吧,你那日爲何要隨那個女人走?你真的認不出她不是孃親?”
“孃親,澈兒當然認出來了,可是那女人給澈兒下藥了,澈兒當時有些迷糊!”澈兒頗委屈地說道。
瑟瑟凝眉,這纔想起,墨染是下毒高手,她不會向澈兒下了什麼毒吧。她心中一沉,疾步走到澈兒面前,道:“讓孃親看看,那些壞人是不是給澈兒下毒了。”
澈兒笑眯眯地說道:“孃親,你不用栓查了,我好的很。璿王早命狂醫給我檢查遍了,根本沒事,他們要敢下毒,璿王怎會答應他們的條件!”
“條伴?什麼條件?又是誰擄走你的?”瑟瑟凝聲問道。
鳳眠製作好了手中的小玩意,擡眸看了瑟瑟一眼,將那東西交到澈兒手中,微笑道:“這個送給無邪小公子,拿去玩吧!只需擰幾下這裡,它就會在地上自己跑起來!”
澈兒好奇地舉着手中用竹子製作的一隻小船的模型,他試着擰了幾下凸出的杆,放到地下,那隻小船果然在地下自行動了起來。
澈兒一邊歡喜地玩起來,一邊不忘回答瑟瑟的話,“是那個壞太子擄的澈兒!至於條件,澈兒不知道,只是聽他們提了一下!”
鳳眠幽幽地笑着道:“擄走小公子的人是太子,至於什麼條件,我想,明日,就算無人告訴,你也會知曉的。”
“這麼說,你是知道的了?”瑟瑟心中一震,凝眉問道。既然是太子夜無塵劫走了澈兒,要平安救出來,恐怕也不是多麼容易的。因爲太子再無能,他身邊還是有些能人的,那個管寧的武藝便不弱。
鳳眠緩步走到窗畔,仰頭望着窗外厚雲中的那抹清輝,淡淡說道:“眠只是猜測,還是不說了吧!我想,主上此番肯定會以退爲進,距離他反擊的時日不遠了!”
那個條件,第二日,瑟瑟便知曉了。
一早,瑟瑟便派了紫迷出外打探消息,紫迷不一會便迴轉,帶來了令她極其震驚的消息。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着,據說,璿王昨日上殿,言道自己多年和敵軍交戰,身子大不如前,是以將北疆的兵權全部交了出來。聖上極是惋惜,爲璿王御賜了封地,讓他到封地靜養。而賜予璿王的封地便是墨城一帶,那裡是北部苦寒之地,實不是靜養之地。
明裡是賜予封地,實際卻是流放。朝中大臣多半已傾於太子殿下,且在百姓眼裡,璿王大勢已去!
瑟瑟未曾料到,夜無煙爲了救出澈兒,竟然將手中兵權全部交了出來。如此一來,他豈不是成了無兵之將?她一直以爲,夜無煙是要坐上南越皇位的,難道不是?她一直以爲,他是要整垮皇后的,難道不是?
夏日的陽光有些烈了,瑟瑟站在院外的海棠花前,怔怔地想着。熾烈的日光籠着她窈窕的身子,她竟絲毫沒有感到燥熱。
鳳眠緩步走到瑟瑟身畔,爲瑟瑟帶來一襲清涼的陰影。
“你是在擔憂璿王嗎?”鳳眠凝視着瑟瑟的眼睛,低聲問道。
瑟瑟擡眸,低笑道:“我只是太震驚了,未料到,他會如此做!”
鳳眠幽黑的眸中劃過一絲欽佩,道:“璿王一向重情,爲了小公子,他如此做並不奇怪。而且,就算沒有小公子這件事,眠猜他也會如此做的!”
瑟瑟揚眉,思及昨日鳳眠提及的以退爲進,疑惑道:“他這麼做,豈不是太冒險了,沒有了兵權,他還能做什麼?”
鳳眠笑了笑,道:“確實冒險,不過這是唯一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瑟瑟還是不懂。
“想必,您是知曉璿王出身的!”鳳眠低低說道。
瑟瑟黛眉一凝,原來,一切都源於夜無煙母親的身份。卑下的崑崙婢的後代,縱然再強大,又如何可以名正言順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帝位?崑崙婢的後代,這便也是夜無煙一直以來不得聖寵的原因吧!?
不管他做的再好,縱然得到了讚賞,卻也得不到應得的一切。就連父親的賞賜,也不過是利用,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便是流放北地的命運了。
太子之所以忌憚夜無煙,大約是因爲夜無煙的兵權。如今,夜無煙兵權被奪,他再不會將他放在眼裡,怪不得都說璿王大勢已去。
可是,他要如何反擊?
那又和她有什麼關係,畢竟,他和她再無瓜葛了。只是,畢竟是爲了澈兒,他才交出兵權的。
一時間,瑟瑟心頭有些亂!
此刻的伊冷雪,也正凝立在豔陽之下。面前是那一架薔薇,紅紅白白,有的開的燦爛,有的,卻已經開始調零了。
她凝立片刻,轉身出了雲粹院,向璿王的傾夜居而去。一路上,看到府裡的下人都在忙活着打理行裝,據說璿王已經將府裡大多數的奴僕全部辭退了。皇帝並未要收回璿王府這座府邸,他如此做,看樣子,是不打算再回緋城了。
難道,那個孩子對他如此重要,竟然讓他多年的努力化爲泡影,竟然讓他放棄了當年的仇怨?她實實沒有料到,他會交出兵權,這讓她不可置信。
一走到傾夜居,她便聽到一陣悠揚的洞蕭聲,此刻,他還有心情吹蕭?
伊冷雪站在門口細細傾聽,發現那簫曲雖好聽,可是卻太過悲涼了些。低迴輕柔,緩慢悲涼,透露着無盡的憂傷和鬱郁不得志的悲愴。讓人聽了,忍不住悲從中來。
這便是他此刻心情的寫照吧!?
她原本應當高興的,可是,不知爲何,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早有侍女進去通報,伊冷雪被人引領着向屋內走去。
屋內,光線昏暗,一室濃郁的藥味。
夜無煙半綺在牀榻上,褪去了慣常的錦繡華服,只是一襲家常的素袍,墨發僅以木簪束起,看上去洗盡鉛華,卻也依舊不減他絕世風姿。
他的臉色有些不好,蒼白中透着一絲鬱色,看到她緩步走來,輕輕放下手中玉蕭,深邃的鳳眸看不出喜怒哀樂,半眯着瞥了她一眼。
伊冷雪盈盈施禮,柔聲道:“見過璿王!”
夜無煙眉目半斂,自嘲地笑道:“不必多禮!本王現在不過是個掛名王爺,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言罷,輕輕咳嗽了兩聲。
“王爺這是病了嗎?”伊冷雪靜靜站在牀榻旁,輕聲問道。
夜無煙凝眉道:“前些日子,和赫連傲天一場決鬥,外傷雖好,內裡卻受了重創,這些日子一直有些不適口只怕,這輩子是難好了。”
伊冷雪的眸光在夜無煙臉上流轉片刻,看到他蒼白的俊顏,她柔聲道:“王爺,您是在煩憂兵權被奪,所以,心中鬱結吧,其實,王爺還可以東山再起的!”
夜無煙聞言,一連串地咳了幾聲,凝聲道:“冷雪,本王在邊關征戰多年,最後只落得如此下場,你說本王還能憑什麼東山再起?”
伊冷雪脣角翕動,良久輕聲道:“不是還有春水樓嗎?”
夜無煙聞言,澄澈的眸中凝結出冰冷的光芒,他點點頭,道:“是還有春水樓,只是,那些老弱病殘如何能派的上用場。近些年,樓衆也損失不少,如今還不到千人。冷雪,枉你當年救了我,如今想來,還不如當日便死去,也免得如此鬱郁活着!”
伊冷雪淡淡立在牀畔,悽聲道:“王爺,那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做,真要離開帝都,到墨城去嗎?這次你好不容易回來,況且,再去墨城,你已經沒有了兵將。”
夜無煙苦澀一笑,道:“本王現在唯一的打算,便是早日將病養好。冷雪,本王倦了,你先下去吧,本王會派人爲你收拾行裝,明日一早,你便隨本王啓程吧!本王當日曾許諾,只要你不離開,便不會拋棄你的,如若你離開,本王也不攔着你。可笑的是,現下本王已經自身難保,恐難保你平安了!”
伊冷雪微笑着施禮道:“王爺,您歇息吧,冷雪告退。”言罷,屈膝離去。
良久,待得伊冷雪走礙遠了,侍立在一側的娉婷輕聲問道:“王爺,萬一她離開,將春水樓的事情說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夜無煙淡淡一哼,狹長的瞳眸便凜了起來,“她是不會走的!何況,春水樓的確切地址,她並不知曉。”
當日,第一次進春水樓,伊冷雪是中毒昏迷的,出樓時,他吩咐婢女點了她的睡穴。就算伊冷雪道出了春水樓的秘密,他們也尋不到春水樓的。
伊冷雪不走也好,因爲有些消息他還是要藉助她傳出去的。
不到一日,璿王府的下人辭的辭,走的走,轉瞬,璿王府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宅。翌日,璿王夜無煙坐了馬車,帶了必備的細軟,由府裡的侍衛護着,離開了帝都緋城,自此,淡出了帝都百姓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