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美好的黃昏。
這是帝都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高遠的天空漂浮着絲絲雲縷,柔和的夕陽餘暉折射在大街上,兩旁樹木在風裡扶疏搖曳。
莫尋歡盤膝坐在一塊墊子上,夕陽餘暉籠在他身上,映的他整個人美如冠玉。如黑緞般的發隨意披散在身後,襯托的他膚如寒冰,眉如墨裁,眸若點星。
他修長的手指在箜篌琴絃上一劃,清越悠遠的樂音從他指下溫柔傾瀉,柔和舒緩,美妙動聽,令人疑是天上仙樂。街上行人忍不住頓足聆聽,尋覓着樂音的來源。
“那邊是不是賣藝的,這樂音真是動聽啊!”有人低低說道,接着不少人便感興趣的圍了過來。
瑟瑟站在莫尋歡身側,穿了一襲月白色舞衣,裙襬寬大,水袖長長。墨發輕挽梳着最愛的隨雲髻。白皙的玉臉上,一雙清眸流盼生姿,顧望之間奪人心魄。
樂音揚起,瑟瑟輕輕躍了起來,如同一隻紛飛的蝴蝶,輕盈落在空地,身子彎下,手卻高高揚起,指在空中彎成蘭花的形狀。
點地,輕躍,旋轉,舞動……
水袖飄飄,裙襬曼卷。
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這一場美麗,她仿若不是人間的女子,似乎化身爲蝶,時而振翅高飛,時而花叢翩舞,時而駐足呷蜜。舞姿蠱惑而絕美,令觀者神魂顛倒。
圍觀者都忘了自己,全部不由屏息凝視着這夢幻之舞,聆聽着這九天仙曲。
當一舞而終,衆人久久不能回神。
梳着雙髻的青梅起身,清聲喊道:“各位公子小姐,要是覺得舞入眼,樂清心,就請大家捧個場。”
衆人聞言,紛紛掏銀子,只聽得嘩嘩一陣,地上密密麻麻扔滿了銅扳碎銀。
“樂美,舞美,再來一個!”人羣中有人喊道。
樂音再起,瑟瑟淺淺笑着,翩然起舞。
臨江樓二樓。
夜無煙錦繡華服,凝立在窗畔,目光透過半開的窗子遙望着窗外景緻。
外面是煙波浩渺的湖水,水中漂浮着圓圓的蓮葉,骨骨朵朵的白蓮點綴在湖面上。風動荷舉,白蓮搖曳,就像美人在風裡翩翩起舞。
想起舞,夜無煙眼前忽而閃現那夜那抹翩然起舞的身影,曼妙多姿,輕盈飄逸。
夜無煙脣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怎麼想起她了。他和那個狠心的女子,如今是毫無瓜葛了,怎麼還會想起她?
他仰頭,飲盡杯中醇酒,讓微醺的辣意順着喉頭滑下,壓下心頭絲絲失落。
一陣清澈的樂音不知從哪裡飄來,好似天籟般動聽悠揚。夜無煙犀利的眸中閃過一絲淡然的笑意。
“金堂,你可聽到琴聲?”夜無煙眉眼稍稍一擡,輕聲問道。
“王爺,這臨江樓處處絲竹,自然聽到了。”金堂道。
“本王指的是外面的。”夜無煙道,不經意眯眼,眸中清光若冷月清輝。
風裡傳來的曲子高雅動聽,好似天籟。撫琴之人乃高手,看來,這帝都不禁繁華,更是才子倍出。
他頗有感概地長嘆一聲。
“你們聽說了嗎?街口有兩個賣藝的,一個男子彈得一手天籟仙曲,一個女子跳的驚鴻絕舞。那舞姿美的,就是胭脂樓的姑娘也無人可及。”鄰桌一個男子對同伴悄聲說道。
那同伴聞言,急急隨着那人去看了了。
夜無煙聞言,手執酒盞,淡淡一笑。
驚鴻絕舞?!
眼前又浮現起那一抹翩飛的倩影,難道說還有人配的上“驚鴻絕舞”這四個字?
他回身將手中酒盞放在桌上,起身向外走去。
夕陽晚照,映紅了整條衙道。街道上靜悄悄的,以往此時,都是人來人往之時。此時的寂靜,有些怪異。
夜無煙擡眸,看到街口處圍滿了行人,似乎一街的人都跑到那裡去了。他饒有興味地一笑,緩步也向那裡走去。站在人羣外面,透過人縫,看到一個素衣翩然的身影正在輕盈地舞着。
只聽得樂音一個小小的轉彎,那女子忽而身子後仰,柔韌的腰身似乎彎成了一勾懸掛的月兒。螓首輕輕搖擺,髮髻忽而散開,如雲似瀑的墨發流瀉而下,她忽而轉身,墨發紛飛,隨着身子輕輕旋轉,好似墨蓮輕綻。
夜無煙凝着淺淡淡定的笑,卻在看清女子的容顏後,一雙黑眸疏忽幽深起來。
竟是她!
原以爲將她趕出府,再也不會和她有絲毫牽扯。卻不想此時,在看清了她的容顏後,他的心猛然一滯,繼而在胸腔內不受控制狂跳起來。
這個女人,不回她的侯府,卻跑到街頭賣藝。而且,還是一個俊美的男子在爲她伴樂。
“金堂!”夜無煙冷聲說道,幽暗的黑眸中燃燒着兩把火炬,閃耀着複雜難解的光亮。
金總管俯身過來,夜無煙在他耳畔低語幾聲。
金總管一愣,道:“王爺,這似乎不妥吧。”
“快去!”夜無煙冷眸一眯,他可不管什麼妥當不妥當。
金總管點點頭,匆忙領命而去。
樂正酣,舞正濃。翩然起舞的身影,帶來如仙一般的風情。
衆人看的如癡如醉,就在此時,從人羣外忽而躍進來幾個攜刀帶劍的黑衣男子,一躍入因子,他們便揮舞着刀劍,在空中要出一片片刀光刷影。
圍觀的人羣驚惶地尖叫着,抱頭散開。一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方纔還熙熙攘攘的衙頭瞬間空蕩起來。
紫迷見狀,手拿寶劍護在瑟瑟身前。
那幾個黑衣人倒也沒有再行動,爲首的一個黑衣人冷聲說道:“誰準你們在這裡賣藝的?還不速速離去,不然我手中的劍可是不饒人的。”
瑟瑟身無內力,舞了幾曲,已有些累了。看看地上的碎銀,已足夠她們維持一段時日。沒必要和這些人過不去,遂拭去額上細汗,朝莫尋歡點了點頭。
“我們這就離開!”瑟瑟冷聲說道,命青梅和紫迷撿拾着地下的碎銀。
“快點離去,日後若是再讓我看到你們在街上賣藝,別怪我不客氣。”黑衣人冷冷說道。
瑟瑟以爲是樂坊或者青樓的人來搗亂,因爲畢竟她們在這裡賣藝,多少會使她們生意受損。此刻見他們說連去別處跳也要管。心中有些惱怒,冷聲說道:“難不成我們去別處跳你們也要管?”
“是的,別讓我看見你跳舞!”黑衣人無理地說道。
瑟瑟氣的冷笑,這是什麼人,怎地這般無理。擡頭,視線不經意瞥向街頭一角,看到一個男子靜靜站在那裡,錦繡華服,墨發高束,簪星曳月。
是璿王夜無煙。
瑟瑟看到他,再看看拿劍指着她的人,心中頓時明瞭。
原以爲是樂坊派來的人搗亂,卻未曾料到是夜無煙,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氣來。
他已經一腳將她踹出了王府,如今她已和他沒有瓜葛,他又憑什麼來管她?
瑟瑟冷冷一笑,清澈的眸子在陽光下透出極亮的光來,她忽而直直向夜無煙走去。
夜無煙看到瑟瑟向他走來,環臂在胸,鳳眸微眯,眸光幽冷地瞧着她。
“江瑟瑟,你就是這樣勾引男人的嗎?”夜無煙冷冷說道,語氣裡滿是濃濃的嘲弄。
他的話,令瑟瑟氣憤地揚眉,但看到他脣角那一抹嘲弄的笑,她壓下心頭怒火,綻開一抹邪邪的甜笑。那笑容在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映照下,是那樣魅惑。
“是,我就是在這裡勾引男人,怎樣?莫非,璿王你也心動了嗎?”她的聲音嬌柔軟呢,如空中漂浮的雲朵,縹緲而柔軟,“只可惜,你這樣的男人,我沒興趣。”
瑟瑟搖搖頭,將手中拿着的一段白紗嗖地撕成兩半。清冷的眸光從斷開的輕紗中,冷冷凝視着夜無煙。
夜無煙一愣,瞧着她清麗甜美的笑,心下忽而一滯。他眯眼,清冷的光芒在眸中閃過,聲音幽冷地說道:“江瑟瑟,你莫自作多情了,你這樣狠毒的女人,我夜無煙永遠都不會感興趣的。”
她的話,很冷很絕。
他的話,更冷更絕。
瑟瑟聞言,輕輕笑了起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還請璿王日後不要再來阻撓我們跳舞。”瑟瑟言罷,冷笑着從夜無煙身畔走過。纖美的身姿融在夕陽餘暉裡,美麗的那樣疏離。
夜無煙望着她迷離的身影,眉峰間掠過一絲惘悵。
“王爺,府裡來了消息,王妃剛剛甦醒了!”金總管低聲道。
夜無煙聞言一怔,輕聲道:“好,本王這就回去。”言罷,最後看了一眼瑟瑟,便轉身而去。
瑟瑟回到跳舞的空地上,青梅早已收拾好地上的碎銀,莫尋歡依舊在那裡靜靜地撥弄着琴絃,神色淡淡的。
“原來,你竟就是璿王的那個側妃?!”他淡淡問道。
瑟瑟輕笑道:“不錯,我們在王孫宴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日瑟瑟是濃妝豔抹去參加的宴會,就連風暖都沒認出她來。莫尋歡應當也沒認出她。
莫尋歡笑了笑,似乎對於瑟瑟是什麼身份絲毫不在意。
兩人正在說着話,瑟瑟忽然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只見在街道兩側的屋檐上,忽然躍下來幾個身材高大的漢子。
他們一現身,便一聲不吭,向他們兩人立足之地奔來,
這些漢子穿着奇怪的衣衫,手中都拿着大刀,未及到的近前,便揮舞着大刀向莫尋歡砍來。
他們的刀法極其凌厲,街上瞬間充滿了粼粼刀影。
瑟瑟大驚,敏感地察覺到這次是真正的刺殺。方纔,夜無煙派來的幾個黑衣人,不過嚇唬她們,並無殺意。而現在這幾個人,明顯是帶着強烈殺意來的。
瑟瑟一揮衣袖,彈出無數個暗器,點點寒芒向着那幾個漢子的刀光飛去。但是,因爲功力不夠,竟都被那些刀影一一格落在地。
爲了習練新功,昨夜,所餘的半數功力已被紫迷廢去,如今的她,已然是一個沒有絲毫內力的人了,心中不禁隱隱緊張。
瑟瑟從未如此狼狽過,若是功力還在,何必怕這些人。
不過莫尋歡面對這道道刀影和逼人的殺意,倒是沒一點緊張,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追殺。
就在瑟瑟以爲兩人躲不過這些刀光刻影之時,就聽的“蓬”的一聲巨響,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好幾道人影,迎上那幾個大漢,阻住了那粼粼刀影。
這幾個黑衣人出現的極其詭秘,皆舞身穿黑衣頭戴黑帽臉罩着黑巾,他們動作快捷如同鬼魅。一個個看上去如夢如幻,似乎隨時都可能消散在空氣裡。
他們的刀法也奇特,人手一刀,不管是橫斬、斜劈、還是直刺,每一招都是直線擊出,少去甚多花哨,卻威力不減。
那幾個大漢顯然不是這幾個黑衣人的對手,不一會,一個個都作了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擊斃了這些刺殺者,幾個黑衣人齊齊向莫尋歡屈膝施禮。
莫尋歡目下無塵地瞧了瞧他們,淡淡點了點頭,幾個人便縱身一躍,憑空消失在她們眼前。
這幾個黑衣人很顯然是莫尋歡的侍衛,只是奇怪的是,平日裡都不知他們隱在何處。更令瑟瑟驚奇的是,他們如鬼魅般來無影去無蹤。
瑟瑟忽然記起孃親曾說過,在東海的一些海島上,有一些武士,他們修習的武功和中原不同,稱爲忍術!
看來,這些人修習的就是忍術了。沒想到,莫尋歡的侍衛竟然都是忍者。
“莫王子,你的侍衛好厲害啊!”青梅極是欽佩地說道。
莫尋歡臉上神色依舊淡淡,絲毫不見波動,但是,瑟瑟還是從他眉宇間看到了一絲隱憂。
“江姑娘,東街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要去一個朋友家避難,江姑娘若是願意的話,就請隨我來。”莫尋歡淡淡說道,語氣裡隱約有一絲邀請的意味。
瑟瑟想了想,道:“好,我們隨你去。”
其實,瑟瑟已經看出來,方纔那夥刺客顯然是衝着莫尋歡來的,如今,他在難中,她更無離去的緣由。
莫尋歡聞言,帶了她們在緋城的街道上穿梭,最後,停在一處小門前。瑟瑟看到這家圍牆極高,顯然不是一般的人家,這小門是一處隱秘的後門。
莫尋歡敲了幾聲,便有一個老奴前來開門,見是莫尋歡,點了點頭,似乎和他極是熟稔。看到瑟瑟和青梅紫迷,老奴倒是愣了愣。
莫尋歡微笑着說道:“她們都是我的朋友。”
老奴點了點頭,也不多說話,自領着一行人進去。
穿過一道月亮門,便看到滿庭蒼翠,觸目皆綠。這顯然是這府邸的後院,種滿了芭蕉。芭蕉葉子闊大,四處披拂。從小徑穿過,望着滿眼青翠,自有一股別緻的享受。
那老奴帶着他們,一路穿行,不一會來到前院一間書房門前。
老奴自去裡面通報,等候之時,瑟瑟輕聲問道:“莫王子,這是何人的府邸?”
莫尋歡道:“這家的主人,你應當也認識的。”
瑟瑟挑眉,想不出她和他都認識的人,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老奴退出來請莫尋歡和瑟瑟進去。
簡潔的書房內,一抹挺拔的背影轉過身來,朝莫尋歡笑道:“莫王子,今日怎麼有空了?”
那人的視線掠過瑟瑟,脣角的笑意忽然凝住。
瑟瑟看清了那人容貌,也是一愣。
他竟是夜無煙的五哥,當朝五皇子夜無涯。
自從王孫宴上一別,多日不曾再見他。此時見到,瑟瑟心中浮起的還是微微的歉意。
王孫宴上,夜無涯替她捱了一劍,她都沒來得及向他道謝。後來他在夜無煙面前爲她不平,她心裡也是很感激他的。
瑟瑟再沒料到,莫尋歡竟是和夜無涯熟識的。想一想也並不見怪,其實當日,就走夜無涯向瑟瑟介紹的莫尋歡。
夜無涯顯然沒料到莫尋歡身後的人是瑟瑟,看到他,本有此黯然的黑眸忽然一亮。但是,想到她是和莫尋歡一道來的,眸光又忽然一暗。
“五皇子,尋歡恐怕要在府內打擾些時日了。”莫尋歡徐徐說道。
夜無涯的視線一直凝住在瑟瑟身上,聞言,輕輕哦了一聲,笑道:“我讓下人安排房間去,你們自可放心在這裡住。”
“莫王子,五皇子,我還有事,先離開了。”瑟瑟淡淡說道。
既然是夜無涯的府邸,莫尋歡住在這裡,應當是安全的。她也就放心了,沒必要在這裡住着了。
瑟瑟言罷,轉身就要走。
夜無涯聞言,卻是快步來到她面前,迎面阻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這麼不願意見我。”低緩的聲音中伴着點點失落,脣角勾起的,是一絲苦笑。
“五皇子,瞧您說的,我怎會不願意見你。只是,真的有事,只能別過了。”瑟瑟輕輕笑道。
“既是如此,就留下來吧,我知道你若非無處可去,也不會隨着莫王子來的。”夜無涯緩緩說道。
夜無涯既如此說,很顯然,他已經知曉她被夜無煙休離了。他也不管瑟瑟是否答應,只管吩咐下人去整理房間。
莫尋歡沒說話,懶懶倚在桌邊,狹長的雙眸眼角斜飛,脣邊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