懟瑟躺在廊下的軟椅上,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裘衣。明媚的日光照在她臉上,映的一張玉臉潔白如雪。她懶洋洋坐在那裡,病美人一般,美得令人擔憂,似乎她隨時都會融化在日光裡一般。
瑟瑟醒過來已經有五六日了,只是身上的寒症依舊不見輕。雖說沐浴在暖暖的日光裡,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難道說,這一生,就要這般過下去嗎?瑟瑟微微苦笑。
雲輕狂沿着長廊拾階而上,遙遙看到坐在廓下的瑟瑟,笑吟吟地說道:“女人啊,果然是柔弱點比較好看。”
瑟瑟微微一笑,有氣無力地問道:“你這意思,是說我以前不好看了?”
“非也,以前當然也是好看的,但是,如今更加好看!”雲輕狂抱臂笑道。
瑟瑟不理他的調侃,淡淡問道:“薔兒呢?”算起來,也有好幾日沒見風薔兒了,這丫頭,知曉她目盲了,也不來探視她。黑暗中的日子,着實是無聊透頂呢。有她說說話,也能解解悶。
雲輕狂斂起脣邊的笑意,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妖女,被樓主罰了靜室之刑,明日才能出來的。”一旦說起風薔兒,雲輕狂就一副憤恨的樣子。可是,瑟瑟還是能夠從雲輕狂的聲音裡,瓣出來幾分愛意。
瑟瑟未曾料到風薔兒竟被囚禁起來了,聞言沉默了一瞬,輕聲問道:“是因爲薔兒助我出逃嗎?”
雲輕狂笑道:“也不全是,其實那妖女也早該關一關了,最近無法無天的厲害,再不管教,豈不反了。”
“什麼是靜室之刑?”瑟瑟挑眉問道。
“我之前犯過一次錯,被樓主關了五天靜室,在靜室之中,眼前一片黑暗,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血流聲。到了第四日,我幾乎要崩潰了,到了第五日,我幾乎癲狂。”雲輕狂道。
風薔兒因爲她受了刑罰,瑟瑟心內極是歉疚,聽雲輕狂說的,這刑罰不帶血腥,倒是稍微鬆了一口氣。只是,今後出春水樓的希望便更加渺茫了,恐怕薔兒也是不敢助她了。
“我今日來,是給你送東西的。”雲輕狂說着,從隨身的藥囊中,拿出一袋子藥丸,道,“這是配合你習練內功的奇藥,我配成了藥丸,效果比單用藥草要好,你配合着用吧。”
瑟瑟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她也該好好習練武功了。
“你也不問問我爲何要給你藥?”雲輕狂見瑟瑟一副清冷冷的神色,凝眉問道。
瑟瑟脣角綻開一抹毫不在意的笑意,道:“爲何?難不成你看上我了?”其實瑟瑟心裡是明白的,如若沒有明春水的吩咐,雲輕狂怎會有這般大的膽子。只是,她不想問,也不想知道。
雲輕狂低嘆一聲,沉聲道:“趕快練武吧,內力高了,這寒症也便會慢慢消除,不然你這般半死不活的樣子,令人真是……”
令人真是憐惜!
雲輕狂話沒說完,便轉身沿着走廊去了。
瑟瑟在廊下又坐了一會兒,感覺日光漸漸變得幽暗了,身上也漸漸有了冷意,正要起身回屋,便聽侍女來報,說是蓮心姑娘求見。
蓮心?憐心?!
倒是一個好名字啊,瑟瑟脣角扯開一抹笑意。
只是她不記得自己在春水樓認識這麼一個女子。
“蓮心是誰?”瑟瑟問前來稟告的侍女。
“是樓主救回來的那位女子。”侍女低低答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原來是那個女子,不知她見她又是有什麼事?
前方響起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到了她近前,隱隱聽到衣袂飄飛的聲音,可以想見,那女子一定是雲裳着身,飄飄若仙。只可惜的是,她看不到她絕美的風姿。
“小女子蓮心拜見樓主夫人!”綠衣女子蓮心在瑟瑟身前站定,微施一禮道。
她生的極美,眉如遠黛還蹙,眼比秋水還清,容顏透着三分清冷,三分嬌美,四分婉轉。
她的聲音,嬌柔而軟暱,好似天空漂浮的柔軟的雲,又像林間一陣和暖的輕風。這聲音,竟是帶着三分熟悉的感覺。
瑟瑟凝眉思索,良久也記不起何時聽過。不禁有些失笑,這般嬌軟清甜的聲音,她若是聽過,應當是不會忘記的。
她竟是叫她夫人!?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道:“莫叫我夫人,我可不是什麼夫人?”
那女子聞言,清聲說道:“蓮心雖然記不起前事,但是,對初醒那一刻的事卻是記得請清楚楚,若非樓主夫人爲奴家祛毒,我怎麼能夠撿的這條命。蓮心記得夫人的樣子。”
瑟瑟心中掠過一絲驚異,這個女子,她竟是失憶了嗎?
失憶了!多好啊!
此時此刻,在瑟瑟看來,失憶也不失是一伴美好的事。她多想忘記和明春水之間的一切,可是,偏生忘不掉,好似刻在了心中一般。爲何,失憶的不是她,卻偏偏是這個女子呢。
“你找我,何事?”瑟瑟淡淡問道。
“樓主和夫人的再生之恩,蓮心無以爲報,願終生做樓主和夫人的奴婢,隨侍左右!求夫人成全。”蓮心清聲說道。
做奴婢,莫不是真的失憶了,竟然要求做奴婢!?
瑟瑟低嘆一聲,悠悠說道:“有什麼事,你找明春水去說好了!”
開玩笑,明春水會讓她做奴婢?
“夫人,樓主已經說了,待蓮心傷好,便要將蓮心送走。可是,蓮心已忘卻了前事,不想再回到從前。雲公子說了,我之所以忘記前事,概因之前的事情刺激了腦子,我想肯定是不愉快之事,所以,蓮心不想再回到從前,只想終生侍奉樓主和夫人。求夫人替蓮心在樓主面前說說吧。”
蓮心的聲音帶着三分悽楚三分哀求三分幽怨,令人聞之心酸。
可是,瑟瑟感覺自己自從爲她祛毒後,心腸好像是變硬了,對於這般悽楚的聲音,心頭竟然連一絲漣漪也沒有。
瑟瑟淡若輕煙地笑了笑,道:“你說做奴婢樓主自然不答應了,你去找他說,就說你要以身相許,我想他肯定會答應的!”
“夫人!”蓮心大驚道,“蓮心沒有那個意思,蓮心只求伺候樓主和夫人。夫人如此說,要折殺蓮心了。”
蓮心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哭腔,估計此時已經是梨花帶雨的樣子了吧。
瑟瑟笑了笑,她這樣子,若是讓明春水看到了,定會認爲自己欺辱她了。
“你回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夫人,你不用找我說,我救你,從未想要你回報什麼。你有什麼,還是找樓主去說吧。”瑟瑟淡淡說道。
話音方落,便聽得前方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聽聲音,便知是明春水到了。大約是看到了這邊的境況,就聽得那腳步聲疾走幾步,瞬間就到了身前。
“你怎麼跪在這裡,快起來。”明春水冷澈溫雅的聲音低低傳來,帶了一絲驚訝和責怪。
瑟瑟聞言,微微一愣,未料到這個女子竟是在她面前跪着的。可嘆,她這個目盲之人,竟然是不知道。
“樓主,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不想回去。我只想留在這裡伺候樓主和夫人。樓主若是不答應,蓮心就在這裡長跪不起。”蓮心跪在長廊上,定定說道。
“你胡說什麼,快起來。”明春水俯身去攙扶蓮心,卻被蓮心躲開,依舊執拗地跪在那裡。
瑟瑟坐在軟椅上,感覺到風越來越涼,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她起身,淡淡說道:“你們聊,我先進屋了。”
自有侍女過來,牽了瑟瑟的手,向寢居內走去。
“夫人,求求你了。”蓮心一把抓住瑟瑟的衣角,攔住了瑟瑟的去路。
瑟瑟黛眉輕蹙,冷冷說道:“明春水,我想你還是儘快將前事告訴她!”
他和這個女子的事情,何以要摻和上她。就算這個蓮心忘卻了前事,她要報恩,去伺候明春水那是他們的事情,和她無關。
明春水擡眸望向瑟瑟,看到她清麗婉秀的玉臉沐浴在日光下,臉上神色淡淡的,說話的語氣也是一副疏遠寡淡的口吻。似乎,一切,都和她無關一般。他心口處,微微一疼。
“我不要知曉前事,我不要知曉前事。”蓮心忽然捂住頭,悽慘地叫了起來。
明春水眸光一凝,俯身將蓮心攙扶起來,柔聲道:“好,我不說前事,你也不必做奴婢,這裡,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什麼時候想通了,願意離開就離開,隨你,可好?”
蓮心放下捂着頭的手,一雙美目定定望着明春水,軟語道:“樓主,我可以做你的侍女嗎?”
明春水眸光一深,柔聲道:“蓮心,我不會讓你做侍女,你對我有恩,也算這裡的主子。”
“蓮心不記得前事,只記得樓主和夫人的大恩,怎敢在這裡妄稱主子,樓主若是一定不答應,那就是嫌棄蓮心了。”絕美的一張臉,在夕陽映照下,眼角眉梢皆是柔柔的悽楚。
明春水望着她那副堅定的樣子,心底涌上來一股心酸。原本是那樣清傲的人兒,高高在上,就如同月裡仙子一般,如今失了記憶,竟連奴婢也要做了。
他低嘆一聲,極是無奈地說道:“你若執意如此,我不再攔着你,只是,你要記住,你不是侍女。”
“謝樓主!”蓮心聞言,展顏一笑,一雙美目,綻放着波光瀲灩的清光。
瑟瑟聞言笑了笑,緩步向室內走去。報恩有很多種方式,何必執意要做奴婢。瑟瑟想不通,如若是她,是絕不會選這種報恩方式的。
蓮心見瑟瑟要進屋,快步過來攙扶瑟瑟。
瑟瑟但覺得一雙纖細柔膩的手撫上了她的手腕,心中頓覺不舒服,她淡淡說道:“你不必扶我,伺候樓主便是。“
蓮心睫毛顫了顫,輕聲道:“夫人是在嫌棄蓮心嗎?”
“你不要誤會,我並非嫌棄你。”瑟瑟淡淡說道,緩步走到牀畔。日後有她在這樓裡伺候,這日子恐怕就熱鬧了。只是,她要靜心練武,無暇陪她耍。
她要離開春水樓,明春水不允。她退而求其次,要搬到村子裡那座院落去居住,明春水依舊不允。如今倒好,這個女子來了,她終於可以離開了吧。
“明樓主,我想搬到村子裡住。”她擡眸淡淡說道。
明春水黑眸一眯,沉聲道:“我不許。江瑟瑟,你最好斷了這個念頭。”
瑟瑟倒是沒想到明春水依舊這般決絕地拒絕,不禁淡淡苦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到了用晚膳之時,有侍女過來擺膳。蓮心見狀,也過去幫忙,但是,很顯然,她之前並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手腳並不算伶俐。
待到用飯之時,她又非要站在那裡佈菜。
瑟瑟目盲,一直都是小釵佈菜的,蓮心執意站到瑟瑟身側,爲她佈菜。
瑟瑟只是冷冷淺笑,並不說話。
瑟瑟本就目盲,不小心伸出來筷子,碰到了蓮心的筷子,飯菜掉落下來,大約是落到蓮心的手上了,隱隱聽到她低低的輕呼聲。
明春水見狀,凝眉道:“蓮心,你坐下來用飯!”
蓮心一呆,捂着燙到的手指,盈盈笑道:“蓮心謝樓主,蓮心不敢。”
“坐下來,一起用膳。”明春水再次說道,這一次聲音裡隱含着一絲威嚴和一股子氣惱。
蓮心呆了一瞬,低聲道:“謝謝樓主。”
她終於緩緩地在明春水身側落座。
瑟瑟氣定神閒地用着飯,只當什麼也沒看到,其實,她真的什麼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了,她也不會有什麼感想,她覺得她的一顆心,早已淡了下來。
如今,只有兩件事,是她在意的,一件,便是她的目盲何時能好。另一件,便是要好好練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