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兒!”墨宸峻一聲驚呼,邁開大步便衝了上去,這樣狂風大作的山間,縱是他速度再快,卻依舊沒能趕得及早就做好了打算的冷琬心。
“蠻兒!蠻兒!”墨宸峻的吼聲不停響起,他的長臂眼看就要抓住她,未料卻只是抓住了披在她身上的,已經不知何時被她解下的,他的外袍……
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眼看着她那悽白的身影縱身一跳,直直的墜向了不見底的深潭,他手中死死攥着的,只是一襲冰冷的衣袍……
“蠻兒!”他痛苦的一聲嘶吼,腦中如同電擊一般,連想都沒有想便也要向下跳,幾名侍衛死死的拉住他,“皇上,萬萬不可啊!”
他瞪着血紅的眼睛,怒吼着回身幾拳揮去,卻依舊被幾個忠心的侍衛死死的拖住,風聲呼嘯,碎石飛滾,無奈他再大的力氣也敵不過衆人,眼看着深潭發出那一聲沉悶的聲響,和滾滾碎石一同墜落濺起的水花,他仰天發出絕望的悲吼,幾乎震裂了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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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珺山的這汪深潭,因爲位於山谷中心,潭水深不可測,就算大旱年景這潭水依舊不見半分縮卻,所以一直以來都被視爲彙集鄔珺山之靈氣的神潭。而那潭依山夾存,位置本來就極難接近,別說是救人,就是向下看一眼,那碧黑的水色都足以讓人膽戰心驚。
悲痛欲絕的墨宸峻,明知冷琬心已經凶多吉少,卻依舊下了死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要親自縛了藤索沿着山壁下去尋她,被洛清等人死死攔住,洛清派了幾名水性好的兵士沿藤索下去,卻連立腳點都尋不到,生生的懸在空中,根本沒法纏着藤索入水尋人,況且一近水面那巨大的寒氣和吸力,讓人足足嚇破了膽,若不是違抗聖旨會被砍頭,誰也不敢冒這等危險。
眼看進不去水面,深潭又絲毫沒有半點人影浮出的跡象,深潭下游的飛瀑和溪流也絲毫沒有蹤影……
天色已全黑,突降的暴雨漸漸澆滅了火把,哀號的山風在這噬人的黑夜裡,更是陰冷瘮人……
“皇上,琬貴妃她……定是難逃此劫,皇上還是想開些吧。”洛清的聲音滿是沉重,一直悲慟萬狀的墨宸峻,強迫自己不去接受這個事實的墨宸峻,聽見他這句話,立時急火攻心,一口鮮血便涌了上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冷琬心,你這是在懲罰我嗎?你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狠狠的懲罰我嗎?”明黃龍袍下墨宸峻那高大威武的身軀,轟然倒下。
他悲慟的聲音低啞沉重,叱吒天下生死無懼的鐵骨帝王,字字泣血,哀鳴痛哭。
他死死的抓緊手中的衣袍,把它捧至脣邊,儘管它已經被冷雨淋得寒冷如冰,他卻依然能感受到那上面曾經沾有的她身體的溫度,他用力的以脣相吻,哀淚如雨。
狂風驟雨中,諸將士用盡全力將他護下了山,他已然面色麻木,雙目茫然……
深夜,風雨飄搖中的元嘯宮,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悲吼,那聲音絕望的讓人窒息,劃破皇城的夜空,足足震碎了人的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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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暴雨洗禮,轉日雖是風消雨住,空氣卻是冷的刺骨。
洛璃的脣色已經凍得發紫,她不聽洛清的勸阻,依然固執的守在元嘯宮外。沒人敢進去打擾,都只是焦灼的守着,煎熬的等候着。
吱呀的一聲門響,從殿中緩緩步出的那道身影,把守在外面的每一個人都狠狠的嚇了一跳。
“皇,皇上……”衆人驚慌失措,尤其是洛璃,眼淚猛然間便唰唰的淌了下來。
眼前的墨宸峻,呆滯的雙目泛着重重的血絲,目光茫然而冷絕,而最讓人心驚肉跳的,是他玄黑袍上鋪陳的,那一頭凌亂的白髮。
那如雪般慘白的亂髮,如血般通紅的雙目,和如石像般沒有生氣的神情,駭住了每一個人。
他卻彷彿沒有看到衆人,直直的向前走去。
“皇上,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洛璃顫聲跟上他,輕輕拉着他的袍袖,他卻用力的一甩,若不是洛清在一旁將她接住,她定會摔倒在地。
他僵直又孤絕的背影漸漸遠去,洛清率領衆人匆忙跟上。
鄔珺山絕壁處,他愣愣的望着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潭水,望了整整一日。
他的目光交錯流離起悲緒萬千,從相逢第一日,直至訣別的那一幕,歷歷在目,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滴淚,全部清晰於眼前,劃碎了他的心。
冷琬心,無論你是我心愛的雪陽,還是至愛的蠻兒,我都是想好好的寵你,傾我所有,疼愛你一生,未料我們之間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可是那殘酷的真相如果讓你知曉,那麼倔強高傲的你,可否承受的來?那痛苦,又可比我的絕情來的輕?我本是想要保護你,想要讓你忘記我們的過往,容我給你一個全新的天地,怎料你卻選擇了一條我萬萬不曾想到的,極端的路。
你墜入深潭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已然天崩地裂。
能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來恨一個人,只有你能做得出。
你成功了。
自此我會活在你給我留下的枷鎖之中,終此一生。
冷琬心,我知你恨我,可我亦不能原諒你……
這輩子尋不到你,我便等到來世,來世尋不到,便再待轉世。生生世世,我會一直尋你,一直等你,等你終於肯回到我身邊……
他的淚滴落而下,幽幽的墜入山間,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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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舉國同殤。
琬貴妃被追諡爲慧嘉文賢皇后,衣冠冢隆起於瓏山正修建的皇陵偲陵。
啓恩元年歲末,京城瀛都更名爲琬城。
轉年,元熙帝國改年號爲天思。
天思年間的元熙皇帝比之從前更加冷血殘情。
元熙太后以禍亂宮闈之罪被腰斬於市,棄屍荒野,不令掩其屍骨。月華公主被改嫁於西疆守將,永世不得回京都。寧王被削王號,但准予其依舊留居京城。
天思元年春,元熙鐵騎橫踏東峪,血洗皇城,東峪皇室除已
嫁入元熙爲妃的冷氏一人,全族誅滅。
天思元年九月,元熙大軍起攻毓枝。
天思二年元月,毓枝覆滅。
毓枝皇族被貶爲庶民,分散到四方各個轄屬之地,安其生計。
至此,元熙帝國徹底橫掃四野,一統天下。
天思三年五月,元熙皇后喜得貴子。
皇子於誕後第三日便被冊封爲太子,大赦天下,彰顯盛寵之殊榮。
天思盛世中的元熙帝國,國泰民安,興隆昌盛,正一步步走向繁錦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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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煦的五月天,桃紅柳綠,燕回鶯飛,春色如畫醉人心。
而在這一派春的豔麗中,蹁躚飛舞的梨花所掩映下的琬逸宮顯得格外的不同,不似皇宮別苑的輝煌,琬逸宮那一片純白勝雪的美麗,勝似仙境般清雅,高潔。
梨花林中負手傲立的墨宸峻,那一道紫色身影依舊是昂然威凜,清冷麪上那凝神沉思的神色,尤添無盡的冷峻威嚴。
落英飄飛的林中,如雪梨瓣優雅的飛旋着,時而幾片落在墨宸峻那雪白的發上,他伸出手去輕輕的取下,小心的攥在手心,清冷的雙目悄然氤氳起霧氣。
蠻兒,你離我而去已近三年。
這三年來,可知你的一顰一笑於我腦中是一日復一日的清晰,而我思念你的心,更是一日復一日的疼痛……
梨瓣由他指縫翩然滑落,他閉上雙目,一聲長嘆,那嘆聲裡盡是絕望的悲楚。
“皇上,又在賞梨花?”
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洛璃已悄然走到他的身邊,一襲逶迤拖地的水綠煙紗裙,纖如玉藕的雙臂,輕輕挽了月白的軟紗,她那淡雅溫和的俏麗,就如同這暖麗的春色,讓人怡心怡情。
她望着墨宸峻,美目流轉起萬般的柔情,只是若細細看去,那眸中的柔情裡又似隱了幾許與她那靚麗妝顏不甚相符的幽怨……
墨宸峻只是微微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皇上又在想她了,是嗎?”她悠悠的問道。
墨宸峻凝視着梨花出神,像是自言自語的低低道,“她在的時候,我陪她的時間太少,我給她的快樂更是寥寥。我竟連她喜什麼,惱什麼,也全是在她離去後才從阿音處知曉。不知如今的她過得好不好,也不知她對我的恨,是不是如我對她的思念一般,變的越發的深了。”
“皇上不要再糾念過往了,已經快三年了,皇上乃心繫天下之人,豈能總放不開過去?”洛璃的聲音滿是輕怨。
“你不懂,阿璃,她走的那一日,我的心便被她生生的敲碎了。不是放不開,而是她已經融進了我的生命。”墨宸峻的聲音低啞哀沉,“你不懂,誰都不會懂。”
洛璃扭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皇上,皇兒如今是越發的可愛了,我讓奶孃把他抱來了琬逸宮,一起去看看皇兒吧。”
墨宸峻聞聽此言,回過神來,目光中頓時含滿了溫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