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薰得髒兮兮的天花板,破破爛爛地露出比它更加殘缺的通風管道。滿地落着不知是什麼的遺骸,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響。偶然驚動什麼,轉身去看,一不小心又帶倒了更多廢棄的支架,因火燒火燎而凝在邊角的黑疙瘩硬得能硌死人。從華麗爆破後離地約有40多米的樓身缺口傳進來的大風,時不時便會清場般地托起深褐色或黑色的碎屑,順勢朝人身上撒花,像是非要讓他們把那些都帶回去留作紀念一樣。
“我先想想……”
破君看着焦黑的地面輕喃道,目光飄移不定,一邊不住地踱來踱去。真珠步步不離地緊隨其後,也許是真的怕天花板突然掉下來砸着他吧。
看着很像茶水間的小房門前,黑灰如年輪般一圈圈地擴散開來。再往裡走,應該連向燒水壺熱水器等物的插座沒在臺上,而裝在角落。破君俯下身,細細地打量那插座。看起來雖然燒得也蠻嚴重的,但怎麼都不太像是能引發大火的樣子,附近也並沒有見到什麼疑似助燃物的殘渣。而透過那度數到現在還是有些不對頭的眼鏡去看,好像也沒有短路的痕跡,那一點點古舊的黑,與其說是電線走火給打糊的,倒不如說是用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這家老闆還真是吝嗇,就這麼棄着不管,就算這回沒燒起來下回這插板也得給着了。
“把那個誰……”破君吱聲道,私下裡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可這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只好轉要必然輔助物。“把筆錄給我看看?”
不發一言地把該公司員工的筆錄遞給破君,小林就退到了一邊,繼續樂得缺心少肺地看着破君獨自傷神——沒辦法。只有在這種時候,破君的腦瓜纔是正常的。其他時間,就連他也鬧不清楚破君都在想些什麼。
“嗯……老公司啊?是有些年頭了。”破君翻閱着手中的資料,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主要經營範圍……服裝?”看到這兒,破君不禁擡起頭,一臉莫名地盯着他唯一信賴的哥們。
“怎麼?”小林想不出聲都不行了,破君那眼神怪怪的。
“服裝?”
“……就是衣服。”
“呸,廢話。”破君揮手將一疊子紙塞還給小林,徑直跟着印象走向他剛纔至少三過門檻而不入的那個小隔間。“就是這兒了。”
“這兒怎麼了?”
“那倆人死的原因啊……”破君小心地推開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是門的門,探頭道,“這應該是他們放商品……樣品的地方?擠在這種地方,說不定是沒在第一時間被採納的滯留方案……我對服裝業不熟,反正我看差不多。”
小小的一塊天花板上給薰得一簇焦黃一簇黑的,和別處看起來沒多大差別。但是,破君眼睛的着落點可不是在那兒,而是地上散落的幾堆糾結在一起,疙裡疙瘩的鐵絲——彩色膠皮已經被燒得乾乾淨淨的時裝衣架。好在這裡已經八面通風了,不然那味兒肯定不會太好受。
“氰酸中毒。”破君隨意地說道,接着繼續解釋,“尼龍、羊毛這什麼的,一旦燒起來就會放出氰化氫。要是在這兒的話,那兩個人十之就是氰酸中毒。氰酸氣體濃度超過400PPM,兩分鐘就足夠讓人掛掉了。沒救着他們也沒辦法。”
“嗯……”小林猶豫下,轉過話口。“那起火原因呢?”
“不在這兒,這是死因。”離開那扇門,再次左顧右盼,破君的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興奮?
“你在笑什麼啊?怪噁心的,跟變態似的。”
“你才變態。”破君順口回敬,走向不遠處一灘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的遺體,說道,“這應該就是起火的原因。你可以高興了,和ESP沒關係。”
“一氣兒把話說完?”
“嗯……給你做個實驗。”破君邊說邊從屁股後面的口袋中掏出一袋——海苔片?都被壓碎了……但破君也不在意,只是動手將還沒來得及拆封品嚐的零食打開,又問小林。“帶水了麼?”
“帶了。”小林有點無奈地說,遞給他。往常出門,破君老叫渴了餓了自己又都不帶,他要再不帶就天下大亂了。
“你看這是啥?”破君揀出袋子裡印着衆多淺藍色英文字母的白色小包。
“乾燥劑?”小林剛說出口就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擺手。“不用!心意我領了,你不用給我做實驗了。”
“自作多情老孔雀。”破君嘲笑道,“誰給你做實驗了?我是給真珠做實驗。來,真珠注意看。這還是相當傳統的乾燥劑,裡面說白了就是生石灰。生石灰一旦碰到水……”
“我知道了。”真珠臉都變了。
“你也不喜歡?”破君很受傷地說,同時瞥開了眼睛,貌似淚汪汪憂傷地遙望遠方。
“喜歡……”真珠只能告饒,這大概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寄人籬下者的必然命運……
“算了。”破君不屑地哼了聲。“反正就這點也起不了什麼太大的反應,知道怎麼回事就行了。我猜測,聽好,只是猜測,我可不負任何言論責任。”
“知道了。”小林半是無奈地點頭。
“可能是某個員工吃完零食,順手就把乾燥劑包裝袋啥的扔到垃圾桶了。”破君邊說邊比劃,活像場景再現,接着他往遠處來了個透明拋物線。“然後又有人,可能還是同一個人,把喝剩的飲料,或瓶或易拉罐或紙杯也扔進去了,是沒喝乾淨的。”
“就這就能着這麼大火?”小林有些懷疑地問道。
“據情況定。”破君指了指另團黑中帶褐的東西。“所以,假設這個垃圾桶恰好是在碎紙機和打印機旁邊,那就難說了。另外,看這些小碎花,應該是傳真紙的殘骸吧?還不少呢……旁邊這兒,”破君小心地踢了下腳邊一堆黑乎乎的東西,驚起少許碎屑。“應該是木頭桌子或櫃子的架子什麼的。和金屬辦公桌不同,應該是用來放別的東西的。”這種事,可是破君親身經歷過的。當時受連累的還是他那時最喜歡的畫書……好奇心害死喵。嗯,那書名是,寶寶和莫莫?算了,反正也把大致畫面印腦子裡了。往事不堪回首。
“行,報告就這麼寫吧。”小林沒帶半點含糊地首肯道。
“你就沒點個人意見?”
“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
“行,那報告……”
“萬事就拜託你了。”
“什……爲什麼?!分工合作!案子可是我破的!”
“你那什麼青化紫的?除了你誰寫得出來啊?”
“不對吧?你也應該知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你無恥!”
“你沒牙。”
“……對。”忍氣吞聲半秒,破君挑起一邊嘴角壞笑道,“微臣就是沒牙。所以英勇無敵的林主任,您自個兒回去吧?要自食其力嘛,可是,哎呀呀……從這兒下到一樓好像蠻危險的呢。”
“你想幹嘛……”小林突然覺得不妙。
“真珠!咱走了,起駕回宮——!”破君大聲招呼,擡腳就想走。
“喂!你給我等等!”
頓了下,破君一臉淡然地回首。
“你無恥。”
沉默兩秒,小林緩慢地點了點頭。
“……好!算你狠,我無恥!”
無比兒戲的脣槍舌戰終於以林主任咬牙切齒的妥協拉下了帷幕。只是破君似乎依然心懷不滿,在回程路上,反覆地將小林獨個兒與他和真珠之間的距離拉大,稍不注意就換上一副“你快趕上,不然超過範圍會掉下去”的表情。使得林主任越發急切地想去見奧格醫師了——他早就聽說體能訓練的事了,只是爲破君那小胳膊腿着想,才一直裝作不知道而已。現在看來,這丫確實需要被練練……不過話說回來,報告好像得由火神來寫纔對吧?
重新整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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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來看,起火原因似乎沒什麼問題。這在他認識化學以前就知道了——那是鐵一般的慘痛教訓。正如前言,幾乎同樣的狀況,幾歲來的?真是好奇心害死喵。那會兒他還不曉得那小包裡是啥,打開一看白花花的也沒啥意思,順手一扔,然後半杯水就燒了一個紙簍……連帶那本放在旁邊的畫書。
但是,關於那兩個人的死因,終歸還是讓破君有些在意——結果還是他寫報告,誰讓火神現在有病號呢。雖然提出氰酸中毒的人就是他,可在屍檢報告出來以前,誰都不能就此斷言。而且,就那麼些衣服,就那麼大點隔間,即使關上門也不能算得上是密室,更沒有在外反鎖,真的有機會讓空氣中的氰酸濃度那麼快便達到400PPM嗎?
……不過算了,還是算了。何必這麼較真呢?破君轉念嘆道。反正這些都只是他的單方面猜測罷了,真正的結果仍舊需要專業技術人員鑑定。但是,他還是算盡心盡責了。破案本身就不在記錄官的職責範圍內,嚴格來說,他們甚至沒必要再重新回到現場。更何況,不管在這裡工作得如何好,如何認真,結果邊境人都是要離開的吧?就算是選擇留下,那也還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後話呢。這些就先這麼混過去吧,等局長他老人家提出質疑時再說。
這麼大大咧咧地一想,糾結的心也解脫了。拿着集合了兩個多小時心血……心不在焉的心血的存儲卡,不無做賊心虛的破君秉着端正禮貌的態度步行至局長辦公室。可不等辦完公事,他就在半路上被人叫住了。
“破君,早。”賢木醫師笑呵呵地叫道,又親暱地拍了拍破君的肩膀,這讓後者有點不明所以的感覺。
“早。”破君謹慎地回覆。
“有好好吃藥嗎?”賢木有意無意地問道,使得破君的好心情一下子腐爛了,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跟他說這種話。
“嗯。”
“不錯,終於學乖了。”賢木點點頭笑道,“林少尉沒跟你們在一起嗎?”
“這會兒這個時間,他可能在檔案科開會吧?”
“嗯,我哩,確實有點事找你們,我這就是要去檔案科呢。是找你們。”賢木強調。
果然……破君無望地想到,自第一次任務一開始,好像亂七八糟的事就不停點了。他真懷念那些無所事事,最多走個形式上兩節課的日子。
“關於上次……把那個叫真珠的男孩也一起叫上吧。”賢木再三考慮地說道,“半小時後可以嗎?”
“什麼?”
“你不是要去找局長嗎?”賢木笑着揮了揮他那擁有6級接觸感應能力的魔手。
“呵、呵、呵。”破君跟着乾笑了幾聲。真是沒想到他的心血這麼快就破產了,希望這傢伙不會跟局長打小報告……
“總之快點吧?我在那邊等你們。”
“最多十五分鐘就夠了。”
有把柄在人手,破君也管不上什麼禮貌不禮貌了。兩秒跳至局長室,交過報告,大致做了口頭彙報,聽過桐壺激動萬分的演講,看過柏木少尉今天依舊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模樣,精神煥發的破君立刻瞬移到第五訓練室將真珠接了出來,又在休息廳自動售貨機旁的一排座椅上找到白龍。接着,三人一併轉去暗無天日的檔案科。
——說它暗無天日,並不是說那裡有多人慘無人道。而是指……窗戶都是巴掌大點,除了最前面菲文的秘書轉接臺外,無論哪個燈都是怎麼開也不見亮堂,完全比不上中樞司令室的堂皇。更可怕的是,隨便混進某個檔案室,哪怕只是探頭看上一眼,都能直覺昏暗傷眼,整個就一007劇中間諜專用的黑名單資料庫。
“我們來了。”沒能敲着門的破君一現身便打招呼,他剛想起在支援火神前,賢木就好像提過有什麼事情要說。
“就等你們了。”賢木微微起身說道,並用腳踢過幾個椅子,示意他們坐下。
“急事?”
“不太急,還是關於真珠那件案子。”賢木也懶得賣關子,直白地講明。同時擡手將面前34寸的屏幕轉正,對着衆人——記錄官們、菲文、奧格,還有他自己。
“你用這麼大的顯示器不會把眼睛給看散光麼?”破君眯起眼睛瞪了會兒,總覺得紅光亂閃,只好把掛在領口的破眼鏡戴上,可是……效果好像更差了。
“怎麼會散光?”
“沒、沒什麼。”破君轉念反應過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他那樣用整片整片地掃視印象來記東西的。
“不怕,反正這是檔案科的電腦。”也沒細問,賢木大大咧咧地說道,又一轉話鋒。“不過菲文,你也不用擔心,我好歹是個醫師,會幫你注意的,一定能讓你美麗的雙目永遠維持在最佳狀態……對了,我也正打算申請個這麼大的呢,這樣我們用的就是一樣的了。”
“局長會批准麼?”奧格饒有興趣地問道。
“會吧?”賢木沒把握地說。
窩火地靜默了片刻,破君突然吱聲。“奧格,你能幫我配付新眼鏡麼?”
“沒問題。”奧格醫師當即點頭道,“等會兒去驗個光,下午就給你。”
“嗯嗯,謝了!”居然忘了這現成的。
“小意思。”
“說正事吧?”賢木用手背指節輕輕敲了敲屏幕,鄭重其事地說道,“真珠那個案子,我後來又去現場看了看。而根據本人的接觸感應的影像傳輸分析,破君口中那個在窗簾上寫了大實話的人,有89%的機率,是巴貝爾某個前ESP特務。”
“大實話……”林主任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嚴肅。
“會那麼想的可不止她一個人。”賢木聳聳肩,緊接着就轉而嬉笑着否認。“但我絕對不在其中之列。巴貝爾對我很不錯,我可是知足並懂得知恩圖報的好人。”
“是,早知道你是好人了。”老是被髮好人卡的好人。破君模仿林主任的語氣說道,“揀重點的談。”
“好吧。呃,對,看不清可以再坐近點。”賢木說完,便請菲文幫他調出那份檔案。
把椅子朝前拉了拉,破君仔細地瞅着屏幕上的畫面——背景是一大堆恐怕只有醫生們和菲文自己纔看得懂的鬼畫符似的數據。在中央輕點下,她調出了個早就準備在一旁的頁面。一個有着黑色長髮的女孩子躍到眼前,佔據了34寸的四分之一,其餘地方分別按列整齊且密集地顯示着其的個人簡歷,以及最後一次ESP檢測圖表等相關信息。
“我怎麼覺得……”破君若有所思地喃喃。“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她?”
“是嘛?”小林忍不住嘆道,“這丫頭眼神好凶,要見過肯定一時半會兒忘不了。”
“眼泡腫得好大。”破君跟着說道,不過讓他在意的絕對不是這個。“就是她寫的那話?”
“對,89%的機率已經可以算作確定了。順帶一提,你肯定見過她,最先看見她的人不就是你麼……”賢木說着,再次衝菲文點了下頭。
“黑卷節子,19歲,前ESP特務訓練生,合成能力者。”菲文正兒八經地介紹道,“特務名稱,夢魘巫女,她的ESP即是操縱夢。”
“憑我那點感應當時不是沒看清麼?”破君反駁道,“操縱夢也算ESP?怎麼操作?”
“是一種精神感應的變種能力,簡單來說,是屬於催眠一類的。”賢木講解道,“是通過某種媒介,試圖在他人腦中構建出另一個世界的能力。一旦中招,承受者就會進入雷姆期睡眠,反覆做着她創造出來的夢。”
“試圖……是指還有失敗的可能性吧?”破君挑字挑眼地問道。
“沒錯。”
“嗯……”雷姆期是啥啊?小林想問又不敢問——打混到現在的他還沒將林少尉的權限全部確認完。人家畢竟是個特招回巴貝爾的主任,年輕有爲,人氣相當不錯。萬一,又是個很牛的技術員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