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圖娜……他讓我們在這裡等，你還要去叫他們回來嗎？”米娜平靜地問道，雙手卻抱着膝頭，沒有半點阻攔他的意思。
“……好啦，我承認就是了。”福爾圖娜終於無可奈地說，“我是想去看看白頭翁……唉，我的胳膊可不是假的，戒指也摘不掉，有什麼事你隨時叫我，我會立刻趕回來的。好不好？”
“嗯。”米娜抿着嘴笑了。
這個女孩……非得逼着他說出那種話……真是可怕的性格，還能一臉的懵懂……福爾圖娜捂住寫滿尷尬的面頰，低聲跟三島囑咐了幾句。主要自然是叮嚀他在萬一時自行帶領包括米娜在內的倖存者們去找安全的地方避難，不要擔心林君或他回來會找不到他們。
好容易從據點脫身，福爾圖娜急匆匆地向距離探測器最近的反應地點跑去，只是一邊還不得不小心那可能會是林君他們之中的誰。要是被林君知道他扔下米娜一個人在那一層，說不好，就算穿着女裝也會被揍吧……
但是恐怕米娜早就發現了，福爾圖娜有這種感覺。那個女孩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單純無知，她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要比他還多得多。她肯定已經知道，什麼一定會保護她……根本就只是他說得好聽而已。抱歉。可如果那個死白頭翁沒有倒戈，他是真的有打算要一直留在她身邊陪伴她的。見鬼……咬咬牙，福爾圖娜差點放開聲音破口大罵。
“德、德雷克？”
猛然出現的身影擋住了去路。福爾圖娜注意到，德雷克居然有戴着和邊境人同樣的探測器，就是這個誤導了他。並且，德雷克的一隻胳膊無力地垂在身邊，被一層半透明的什麼結晶所覆蓋着。前後的一切都使這一相遇顯得分外詭異。
“你是……福爾圖娜？”明明是正對着，但德雷克剛纔好像壓根就沒看見自己的對面有人，這讓福爾圖娜有點後悔出聲叫他了。
“對、對，我是福爾圖娜。”福爾圖娜儘量若無其事地說，儘管他很在意德雷克身上的傷是誰造成的。“我無意和你作對，只是想來看看……特梅德他們。”
“哦。”德雷克全然不在意似的應了聲，神色怪怪的，動作也拖拖拉拉。“你自己去找吧，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
這麼說，這些人都沒有在一起行動？福爾圖娜謹慎地別過彷彿丟了三魂七魄的德雷克，向一切可能有人在的光亮處跑去。突發的這場意外情節，讓他都沒辦法信賴探測器了。
等……等一下？
一念之差，福爾圖娜慌忙止住腳步。他忽然想到，他只是想來確認白頭翁是否還活着，就匆匆地跑來了。可若是像撞見德雷克一樣直直地撞見了白頭翁，他該說什麼？要是白頭翁只有一個人，沒跟特梅德在一起，他能……拿什麼當藉口？可惡……可惡！憑什麼要他去確認這種事啊？！憑什麼要他這麼麻煩得到處跑着找啊？！他憑什麼要在乎那個混賬東西的死活啊？！那個白頭翁算老幾啊？！
想到不爽處，福爾圖娜暴躁地踹在一個翻倒的鋁合金貨架上，一腳下去就讓它變形了。
“白頭翁！你給我滾出來！”
“……你怎麼發現的？”
出……
出來了！福爾圖娜像青天白日活見了鬼似的連着後退了好幾步，這也太有效率了？只要呼喚就會出現……
“你是怎麼發現的？”白頭翁又問了一遍，漫步從轉角走出，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這話該我問你……你鬼鬼祟祟躲在那裡想幹嘛？！”福爾圖娜索性怒氣沖天地質問起來。而萊格那有點跛的走路方式也讓他在各方面都很難以接受，更加焦躁起來——那條腿，是白頭翁在毀掉輪船時受傷的。
“只是跟着你而已。”白頭翁老實地說，莫名其妙地抓抓頭，進而解釋道，“你剛不是撞見德雷克了嗎？我一直在那傢伙後面，看到你我就乾脆跟過來了。”
“你在盯他的梢？”福爾圖娜很快地反應說，他不認爲德雷克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是知道身邊還有別人在。
“嗯。”萊格摸了摸口袋，不過只是拍拍而已，懾於瓦斯，就算再尋思他也不敢抽菸了。“這幾天我一直在觀察那傢伙。你也看見了，他現在跟個死人差不多了，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應該不會再找咱們麻煩了。”
“你……”
“我什麼？”萊格頗好笑地看着福爾圖娜。“在這裡，再大的災難對咱們來說還不就跟兒戲一樣。你以爲我真的會忘記咱們是邊境來的，去相信那些傢伙嗎？”
“那倒沒有……你還不至於傻到看不出來誰強誰弱。”福爾圖娜不得不說道，“可是白頭翁，你到底……”
“是藏人先生要我做的。”萊格嘆口氣說道，也懶得去糾正那個萬年不變的綽號了，反正只有福爾圖娜一個人會這麼叫他。“他早猜到那個叫特梅德的姑娘會反叛，叫我跟着她。可沒想到……我被那個小姑娘給暗算啦！”
“啊？你也太不中用了……”福爾圖娜笑着搖搖頭，帶着白頭翁向檢票口層走去。
“不是我不中用。”萊格委屈地申辯道，“說不定就是她那個怪異的顏料的問題，我被迷昏了。等醒來連我的牌都不見了……居然偷東西偷到我頭上了。她人也不知道去哪了，藏人就要我先注意德雷克，這期間一得空我也有去找，可那姑娘簡直像是消失了。”
“跟着德雷克……”福爾圖娜思忖着說道，“他怎麼變成那樣了？你說他失去存在的理由？”
“你聽了準得嚇一跳。”萊格瞥了福爾圖娜一眼，有些嚴肅地悄悄說道，“原來他是以前被藏人殺了的人，說是一心從地獄裡回來向他復仇來了……”
“藏人？對了！那藏人怎麼樣了？”福爾圖娜急急忙忙地打斷他問，“你就看着他被殺了？”
“哪啊！你少冤枉我好不好？”萊格更急。“等我發現還來不及去關瓦斯呢！你知道我跑了多少家店嗎？還到處開通風口，累得跟條狗似的……總之等我回去想幫忙的時候，就光在半路碰見德雷克一個人了……我想他可能是報仇了，最起碼不可能是和解。”這言外之意，無非就是說，藏人被殺了。
“很可惜哦，你想錯了。”福爾圖娜鬆了口氣，他剛還打定主意要是白頭翁敢在那種情況落跑他就得狠狠地毆他一頓。“林君說藏人沒死，白龍也去找他了……藏人肯定是逃掉了吧。”
“怎麼可能？德雷克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也許是裝死，讓德雷克以爲他死了。”
“那我們是不是也該去找找人家啊？”萊格象徵性地問道，語氣擺明了這事可做可不做。
“算了吧，去了也幫不上忙。”福爾圖娜明智地說，“無論是林君還是白龍，還有藏人，我們倆誰都沒有他們強。連藏人都打不過德雷克，我們還是少去添亂爲妙。那時你要是趕得上回去幫藏人，肯定會和他一起遇害。”
“嗯……有道理。”萊格呵呵地笑了兩聲，停了下，又覺着不對。“那你是來幹嘛的？”
“我……”該來的總會來的，福爾圖娜被問住了。
“說啊，你鬼鬼祟祟的是來幹嘛的？”萊格在報先前的一箭之仇。
找特梅德？碰見萊格就下意識放心帶着他往回程走了，不成理由……福爾圖娜回答不上來，只好沉默地忍耐白頭翁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質問他。
萊格也是，趁勢得理不饒人，大有小人得志的嘴臉。說得跟……福爾圖娜真是來做什麼虧心事似的。越聽越火大，忍到實在忍不了了，福爾圖娜猛地一轉頭，一巴掌就上去了。萊格嬉皮笑臉地仰開身子去躲，哪想一腳沒站穩，一屁股跌到了地上。看他那蠢笨至極的狼狽相，福爾圖娜也懶得追究了。真是，藏人怎麼會想到要把那種事託付給這隻白頭翁去做？嗯……想必是這張有點窩囊的臉的問題吧。他會貪生怕死的倒戈，說給誰誰都會篤定無疑。
“你、你盯着我做什麼？”萊格也不忙站起，擡手護住頭。
“我在想……你長得還真難看。”福爾圖娜不客氣地說，“我要是跟米娜說你比我大十歲，她肯定相信。”
“啐……”萊格不爽地吐出一口唾沫。“你可是幸運女神啊，我哪能和你比？你瞧你那細皮嫩肉的，我這算是什麼啊？”
“你蠻有自知之明的嘛。”福爾圖娜忍不住笑了笑。
“當然了。”萊格瞟了他一眼，像不甘又像無奈地說道，“我才知道幸運女神就是你的時候，差點沒被嚇死……你越來越漂亮了。”
“白頭翁……”福爾圖娜一下愣住了。默默地對視良久，福爾圖娜反倒冷笑了一聲。“哼，聽到你說這種話我的壽命都少了十年。你真的是白頭翁嗎？”
“喂？我可是難得的在誇獎你啊？”萊格被笑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我是說真的，以前在老家第一次看見你，我還以爲你是個女孩……”
“哦，你有注意到我？”福爾圖娜廢話式的問。
“沒有人不會注意到你吧？”萊格很清楚地說，“每次不管有什麼人來訪，當代表的一定是你。天使之子，就你站在最前面。平時也只有你能每天都吃上點心，想不認識你都難。”
“點心……你還記得那種事啊？”福爾圖娜訝異地說，天使之子，聽起來像是白頭翁對此耿耿於懷。半晌，也不聽白頭翁的陳年往事，福爾圖娜輕笑着問他，“你說你剛纔說我漂亮是在誇獎我……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其實不是個女孩？”
“……啊，是忘了。”萊格茫然地看着他。
“白頭翁，我突然發現，我們自來到這兒後……應該說在以前也是這樣，我們從來都沒有好好說過話。”不知是什麼心態在作怪，福爾圖娜語重心長地說道。
“還不都是你每次找茬吵架……”萊格不以爲意地說，他早就習慣了。
“我？是你吧？”福爾圖娜可沒這個自覺。
“好好好，就算是我找茬，都是我的錯。”萊格立刻說，他一向都是能避就避，畢竟不管怎麼說……轉念想了想，萊格笑道，“說起來，你是不是也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們已經死了啊。”萊格作勢沒心沒肺地笑着，用拇指戳着自己的胸膛。“就算心臟還在跳，我們也已經是死人了，哪還有十年壽命可給你減啊？”
“嗯……是哦……”
恍然間，福爾圖娜有點自討沒趣的感覺。誰找事都差不到哪去，他倆壓根就是八字不合，心平氣和也不見得能好好地說出個什麼花，還不勝吵架打架鬧得你死我活時來的話多。死嗎？福爾圖娜一下想起，他倒是真的差點忘了一件事。
“就算是死了，也是你把我撞死的……”福爾圖娜低聲說，忽的伸手抓住了白頭翁的領口，拽到跟前就爆發了。“你要怎麼賠我的命啊！我還沒跟你算這筆帳呢！你怎麼開車的啊？！你這個白癡！你以爲是託誰的福，你才能活得那麼久？你居然恩將仇報？你要怎麼賠償我啊？！”
“這、這……”
“還有……無能。”福爾圖娜又啪得一把推開白頭翁。“居然讓一個小女孩給迷暈了，還把吃飯的傢伙給弄丟了……你讓我怎麼能不懷疑，你真的是白頭翁嗎？”
“啊？”萊格扯平衣服，無從辯解只好自己承認道，“是，我無能。可我絕對還是我，沒被洗腦也沒被冒充，有假包換。那牌我就裝在上衣口袋裡，誰都能拿走。”
“你啊……”
是啊，死了。死都死了。連那一輩子都不是了。所以現在說出來，也沒關係了吧……福爾圖娜再次變得沉默下來，他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說出來的是……
“那個叫米娜女孩，問過我……”
“問你什麼？”萊格不解地看着莫名其妙變的有點異樣的福爾圖娜。
“她問我，有沒有恨過老爺子。”
“……哦？你都跟她說了？”
“嗯。全說了……你呢？你恨老爺子嗎？”福爾圖娜站住，不再往前走了。
跟着停下來，萊格有種好笑的直覺，就是一旦他的回答不對胃口，幸運女神就又會揪住他的領子。而且這回肯定還會把他毫不留情地過肩摔出去。
“該說……不可能不恨。”萊格索性做好被打的心理準備了。“不過我能理解他的做法。我若是老爺子，也絕對無法饒恕背叛的行爲。可即便如此，他後來不還是接納我了嗎？我也真真正正的背叛了他一次。所以只能說，我和他一報還一報，結束了。而他也，我相信他是知道我們躲在哪的，他也確實沒有再派追兵來不是嗎？我甚至還懷疑，他會不會有叫人在暗中保護我們的老家。嗯……老爺子脾氣真怪。”
“那、那我……”福爾圖娜吞吞吐吐地支吾着。
“你沒事。”萊格爽快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是老爺子最心愛的幸運女神，他最信賴的就是你不是嗎？你那時只是把我放跑了，又沒有參與計劃。其實你根本不用管其他人說什麼，老爺子離老年癡呆還遠着呢，他會聽你解釋的。不過當初要不是你幫我求情，他也不會考慮留我一命……”
“……我只是跟他說，你或許還有點用處。”要問的，不是這種事啊……福爾圖娜忿忿地扭頭轉向大樓的斷層面走去。
“去哪？”
“看有沒有救援隊的蹤跡。”福爾圖娜抿着嘴不想吭氣，被白頭翁，或者說被自己氣得快要死掉了。
“反正啊，我也有想過……說實在的，我還得謝謝www。qb5200。Com你呢……”
“……謝謝www。qb5200。Com？”福爾圖娜再次停住腳步，同時，一臉古怪地看着萊格。
“嗯。”萊格全然不覺地說，“要不是有你諫言讓老爺子把我留下來贖罪，我也不可能那麼順利的完成我的報復……”
險些……以爲是聽錯了呢。
不等萊格說完，福爾圖娜的表情很快地變成了嫌惡。一見如此，萊格慢騰騰地跟他拉開距離，茫然不清但還是下意識地擺出了防備動作。只是這也是白費工夫，沒等萊格做出有效反應，福爾圖娜就一腳踏在了他的胸口上，迫使他重重地撞上身後的牆壁，連肋骨都快要被戳進肺裡了。
“謝謝www。qb5200。Com我？”福爾圖娜大聲地嗤笑道，腳下力道不減，也沒有移開的意思。“謝謝www。qb5200。Com我什麼？謝謝www。qb5200。Com我殺了阿曼達，還殺了你那個沒能出生的小野種嗎？呵……好啊，快來謝謝www。qb5200。Com我吧！”
驚愕地說不出話來，萊格被堵了個結結實實。
“血債血償，以血償譽。”福爾圖娜滿懷諷刺地說，“你不會忘記教父說過的話吧？還謝謝www。qb5200。Com我？好啊！來吧！不是該償還了嗎？還給我，快還給我啊！白頭翁，要真正謝謝www。qb5200。Com我，你最好給我拿點誠意出來。不要以爲我不反駁你，你就能自以爲是地認定我是在幫你。我實話告訴你，當時只是因爲我知道我打不過你，纔不得不聽你的把你帶回去了而已。但是……你說的也不全錯，你這條命到底是誰三番兩次救下的，還是想清楚點得好。”
又輕蔑地瞥了萊格一眼，福爾圖娜放開了他，繼續向大樓中心走去。已經可以看到光了，福爾圖娜想到，在通透的天空之下等待，總比在那活似暗無天日的檢票口層呆着強。至於放米娜一個人……等會兒看看情況後，乾脆把他們都接上來吧。
另一面，一瞬間，萊格卻輕鬆不下來，他還以爲自己會被殺掉呢……好久沒見過那麼認真的幸運女神了。撫着疼痛不已的胸口，萊格想都不想地仍舊跟在福爾圖娜身後。只是雖說他意外於福爾圖娜會那麼生氣，但更加……
真是活脫脫一武鬥派，居然用這麼大勁兒。敢問高傲的幸運女神是否知道，那一腳差點要了他的老命啊？萊格強忍下抱怨，深深地喘着氣，感到空氣都是被壓縮着呼吸進來的。真是，痛得他站都站不穩了，好像腳下的地面都在移動……腳下的地面……
“福爾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