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到堪比幻覺的組合……但,還是老大比較強。魄力驚人。破君嘴角都扯歪了也沒能弄出個與之媲美的笑容。看來青井只說出了他會在此處被狙擊,並沒有提到赤間還會把這裡改變成他掌上的幻術迷宮。也是,從青井的角度去想就知道,青井會認爲這始終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與天真得只以爲玩樂的邊境人沒有任何關係,當然亦不需要外人插手。若非他的關係,以及他曾那樣囑託過赤間,青井也不會主動去跟邊境人打交道吧。不過,這個解釋起來真的很複雜啊……
“原來是迷宮……”藏人以指託撫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爲了你,他們還真是賣力呢。”
“是啊,承蒙厚愛。”破君淡然地笑了笑。
“林呢?”
“留在南館了。我請他幫我照看言葉,以防她突然改變心意跟過來或不經意地放出子獸。”話說至此,破君都能感受到脊背後面青井熊熊燃燒的目光。“交給他我更放心些嘛。要是真出了那種意外,我可就成徹徹底底的冤大頭了。”
“那這迷宮是?”藏人看了下身邊奇怪的佈局。除了原本環形的藤花架改變形狀延伸到不知何處了以外,連周圍數量有限的松樹都繁衍過頭似的圍了過來,高達六七米的列在兩旁,連月亮都快被擋住了。本來空曠的視野現在滿眼皆是密不透風的蒼翠。順着第一個岔路看去,可以確定,這裡已然形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傳統園圃迷宮,天都不曉得覆蓋面積有多大。
“泡麪要爛掉了。”白龍忽然輕輕地插話。
“……晚餐嗎?”破君詫異地問,看向藏人。
“是她說想吃這個……”藏人不由自主地解釋起來。
“那個,是哦,可能真的要爛掉了。”破君不好意思地說,連連賠笑。“雖然不用我們刻意去找出口,但恐怕至少要熬過了那個時間赤間纔會把這裡恢復原狀。嗯……下回我煮給你,不用泡的,我煮的方便麪還算好吃哦?”
“那現在就是說,要等下去,直到風花找到你,或直到她放棄嗎?”藏人若有所指地問道,破君知道他在想什麼。
“如果只是爲了這種目的,也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沒有萬歲爺在身邊,破君心理壓力小多了。接下來想做的事,也變得輕鬆起來。“其實啦,這邊理事長辦公區不是全學園最安靜的地方嗎?我是想請你們在這裡幫我搞定她啦。”
“什麼?”藏人想都沒想地問道,他是聽懂了,但又不太懂。
“在這裡不必擔心會有其他夜遊民族無意間闖進來打擾,所以我很放心的。”破君很自然地說道,“赤間的迷宮也能在一定性上阻擋會來救她和幫她的人,不是很理想嗎?”而且,就算萬歲爺按捺不住或反應過來跑到這邊,也只會在迷宮裡徘徊罷了。這種情況不見到他,最好。
“讓在下動手嗎?”藏人詫異地說。
“是,可以嗎?”本來是不想說的這樣直白,但在看到七海後,破君就變卦改拋直球了。
“在下拒絕。”
“……拒絕的話,其實和幫我沒區別呀,倒不如再賣我個人情。”破君以軟磨硬泡似的口吻說道,“假設一下,言葉的鑰匙會復活這一點,風花可能還不知道。但就算知道,怕也是會將計就計的動手。可想知,即便她討厭我,也一直沒下死手不是嗎?爲什麼現在會突然打起這樣的主意了,在沒有發生過任何讓她徹底抓狂的事下,原因只可能是,她要‘獨立’了。”
“獨立?”青井出聲質疑。
“是的,獨立。”破君笑呵呵地重複。“據我所知,風花的刑罰並不如雪夜那樣長久,按理說早就該往生去了,之所以還可以留到現在,是那位署長大人做了點小手腳。雪夜當然並不知道這些了,沒人會告訴他這麼沉重的話題啦……而從這點可以看出,風花是沒辦法忤逆那位署長的。她會來狙殺我,應該就是那位署長的意思了。”
“這又和在下有什麼關係呢?”藏人還是一臉無害地笑道,彷彿他和見死不救這個詞彙完全沒有扯上丁點關係。
“當然有關係啦,耐心聽我說嘛。”破君狡黠地揚起一邊嘴角。“但就我的看法,風花是非常排斥殺人的。非常非常排斥。況且她還很有骨氣,忠肝義膽的,是位大俠女哦?因而這個獨立,恐怕是被動的。就算再討厭我,她也不至於要逼着自己做違背良心的事,畢竟我沒她的良心重要嘛……而她現在又在不知道我是鑰匙的情況下還是首先衝我來,十之是受署上的命。綜合下來,會變成這樣,想必署長開出了一個相當有誘惑力的條件吧。我能想到的條件嘛……大概只有能和哥哥面對面的朝夕相處,才能吸引到那個可愛的小妹妹了。”
“太單純了,這種事想也知道不可能。就算是鞠月也做不到。”青井無比肯定地說。雖然存在時間最久的那位具體的能力幾乎無人知曉,但風花雪夜畢竟是神決定的,在這裡的人誰又能忤逆神?
“因此嘍,只要那位耶和華改變主意就好了。”破君提示道,“只要能向搶走琥珀的‘我’報復,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我想她大概就是這麼和那個小妹妹這麼說的吧。”
“……就是說南館的館主自願棄權,以那個願望作爲報酬給她了?”藏人訝異地說,他明白了。
“對呀。老大——!”破君猛然大叫,帶着歉意的哀求之色。“您就大發慈悲,救小白龍的時候再順帶着救救我吧。”
“……你故意,把她引到這裡?”藏人臉色變了。
“就、就算我不這麼做,她遲早,遲早也會來嘛……”破君臉色也變了。只是他同時還有一個動作,就是作勢躲到青井身後。
“殺了她,雪夜也會死吧。”藏人瞥着他,問道,順勢也看了看青井。“你同意這樣的做法嗎?雪夜似乎是你們重要的同伴。”
“誰和他是同伴?不過能爲老闆犧牲,也沒什麼不好的,我可以勉強承認他。”青井出乎意料地答道,滿臉卻是不屑。“那種會毫不在意地揮刀砍人的傢伙……還洋洋得意的宣稱自己是千人斬還是萬人斬來的,像那樣危險的傢伙,我倒寧可他離老闆遠遠的。守在老闆身邊,反而還會讓我們終日提心吊膽。”
“咦?你們是這樣想的嗎?”破君要比藏人來的更意外。“我是有想過你們不會反對我這種決定……你和赤間都是這樣想的嗎?認爲雪夜不安全……爲什麼以前不跟我說?”
“因爲,”扭頭看了看他,青井板着臉正色道,“老闆你看起來很喜歡他的樣子。既然你喜歡,我們就不能抱怨,還要好好的和他相處。”
“哎……小葵,你真可愛哎。”破君下意識說道,順勢把下巴放到青井肩頭。
“不要叫我什麼小葵!”猛地向前走了一步,青井差點讓破君摔地上。
“爲什麼?小葵不好聽嗎?”破君無辜地說。
“不好!”青井大聲叱道,“什麼小葵啊?很讓人難爲情啊!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少根筋的白癡老闆!口無遮攔的軟腳蝦!廢渣、正蠢材、沒用的……”
“……你只是害羞而已嘛,有必要把我罵得這麼慘嗎?”哈地嘆出一氣,破君瞥了下默不作聲的七海。“小七海,你是怎麼想的?關於雪夜,或是我這回的決定,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破君平和地問道,這是他和她大吵後第一次說話。真是氣氛不佳的情景,但也省去了尷尬麻煩的開場白。
“我不希望你死。但我知道,雪夜也很喜歡你。”七海仿若事不關己地說。
“立場不明確的人還要來幫忙?可笑。”對七海本身就頗有成見的青井帶着嘲諷的語氣說道,“那以你的看法,就是老闆棄車保帥的做法不對了?還是你想說老闆很冷酷很自私?”
“小、小葵,你說出來的更難聽哎……”
“閉嘴!不準叫我小葵!”
“我沒有這麼想過。”七海靜靜地說道,“以目前的情況,想要制止風花,只能打敗她。能打敗她的人……”
突然,她的膝蓋落地了。
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七海卻好似無動於衷,只是低着頭,謙卑地說道,“我請求你們,幫幫他吧。只有你們可以救得了他了。風花太厲害了,只有我們是保護不了他的。”
“小七海……”
腦袋在一瞬間當機了。破君有點傻眼,停了半晌,眼睜睜地看着七海還跪在地上不起來。有種異樣的莫名的怒氣從心底涌上來,破君上前一把拉住七海的胳膊,粗暴地把她拽起來——“你做什麼啊你?”破君倉促而低啞地吼道,“搞什麼?有必要這樣嗎?我就算死了也沒關係吧?反正我遲早都會死的!你的時間還多的是,比我……比我更好的人天下也多的是!你搞什麼啊你?”
“可世上,只有一個你。”
一時啞然失語。禁不住鬆了手,破君低低地垂下頭,皺起眉,忍不住向旁邊啐了口。他……就是討厭這樣,討厭這樣的自己。都做到這一步了,難道七海還沒有發現他的爲人有多糟糕嗎?他們的時間是不平等的。不會有結果的。
“……和我一樣盲目呢。”沉默良久後,青井推了下眼鏡,擡手大力地拍了拍七海的後背。“我要對你另眼相看了。他做人是很渣、一事無成、膽小如鼠、手無縛雞之力、任性得像三歲小孩一樣、臉長得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偏食、愛鬧彆扭、總搞些小學生級別的無聊惡作劇、眼神又差、個性又爛、總是不理解別人的一片苦心、只知道胡作非爲、白眼狼……”
“喂……我說小葵……”
“但老闆,就是老闆啊。”無可奈何地笑着,青井又復說道,“只有這樣纔是他。如果換了別人,那就不是老闆了。就只有他,我們就是想要陪在這個……笨蛋加三級的身邊。”
“我、我知道錯了……”幾乎也要跪下來了。破君在快被那些數落逗笑的同時又難掩一種難忍的痛切。心緒複雜得都快要忘記那套他爲說服藏人而準備的周詳的藉口了。
“所以,拜託你們了。”青井對着藏人,深深地低下頭。
“如果……”藏人總歸出聲了。臉上閃現出一絲無力的苦笑,帶了少許豔羨。“能盡到綿薄之力的話。”
“這麼說,你是同意了?”破君欣喜地說。
“是呀,被兩位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拜託,想拒絕也變得困難起來了。”藏人無奈地笑道,“在下還真有些好奇,你是怎樣把這些人騙到手的呢。居然能讓他們這樣死心塌地地追隨你。”
“這個……是商業機密。”其實,破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其中具體原因。大概真的是奇蹟吧。破君只知道他在找到這些人時,除了看上他們的能力外,還有就是想到:既然都是獨自一個人,不如聚在一起玩好了。
“那說說看,你的計劃。要是有事先放出消息,她應該快來了。”藏人主動提道,直覺破君在與他才認識時相較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是在哪方面。可是,或許破君本來就是這樣?只是當初他的身邊還有林君……
“她已經來了。”七海出人意表地說,她一直在使用複數讀心,只是得益於有添加絕緣素材的帽子遮掩,繚繞在耳邊的綠電纔不會輕易地跑出來。
“……你幹嘛不早說啊?”青井愕然。
“還離得很遠。只不過她還沒有弄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正在漫無目的地亂走。”
“果然是雪夜的妹妹哩,連單純的程度都一樣那麼可愛……”壓下非要摒棄不可的苦楚,破君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不過說到這個,大概也是由於這個學園過大的緣故吧。風花掌控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應該從來就沒有好好地逛過這裡,說不定還以爲這個迷宮也是這裡本就有的設施呢。
那麼接下來,要準備顛覆未來——“青井,你的日記怎樣了?”
“沒有變化。”
“很好。”
這還很好哩?青井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會作爲鑰匙被殺這一點沒有起變化,就證明我的作爲目前還沒出問題。”破君思忖着說道,“我是風花最討厭的人,她第一個想除掉的人必定是我。但如果情況有變,比如她知道我是言葉的鑰匙,那就不一樣了。對哦……我忘了個重要的問題,”想起來了,破君急忙合掌,對着坐在地上發呆的白龍鞠了一大躬。“小白龍,這個……我那個……不止是要老大幫忙啦,最重要的是你也要願意幫我才行,不然我就要穩死了,好不好?”
“爲什麼你要參與到這裡。”白龍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反問了這樣的問題。
“可能是,無聊吧。”破君看着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意識到不能對她扯謊。“不想渾渾噩噩地活下去,無論是壽終正寢還是無所作爲的病死,這樣人生都太無聊了。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反正橫豎我都到了這裡,我對那個神很感興趣。壽命這東西挺沒轍的,所以排在第二位。而且說句大言不慚的話,總覺得,這邊的那個神和我有點共通處呢……只有某一點點啦。”
“算你欠我的人情。”白龍起身說道,打着沾在衣服上的泥土。“還有要賠我的泡麪。”
“沒問題。”
這下,要素終於齊全了,就差風花的那陣風了。不,還要看在外圍的赤間和他有沒有默契了。七海的讀心只是單方面的,不能像心電感應能力者一樣與別人在腦內交流,而且赤間也只能掌控地圖,聽不到迷宮內的聲音,甚至看不見迷宮裡發生的事。要是他一再的把他們和風花的距離和路線岔開……赤間應該會很快明白的,隨着他們不斷地向她貼近。不然,難道真的要在這迷宮裡走到天亮還是要走到餓死啊?安心啦安心啦,赤間沒那麼笨的。應該……
然而……在七海的指引下,再一次奇怪的返回到起點後,破君有點耐不住性子了——這絕對不會是七海讀取到的路線有問題,肯定是……小鐮!保護過度了啦!
“現在幾點了?日記呢?”
“22點34分。日記照舊。”青井平板地答道,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她已經釋然了。
“可惡啊……”怒氣衝衝的,破君擅自轉開道了,完全忘了自己是不認方向又不記路的大路癡。
“真是有趣的老闆啊……”藏人悠哉地跟上,袖子忽然被青井扯了一下。“怎麼?”
“你不是想知道,我們爲什麼會跟着這樣的老闆嗎?”待到他倆停隊伍最尾了,青井才小聲說道。
“嗯?”藏人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我可以回答你,但你不要讓他知道。”青井嚴肅地警告道,“是你答應會幫助老闆,我才願意告訴你的。”
“好。”藏人有點想笑。
“我們願意和他在一起,是因爲他肯陪我們玩。”罕有的,嚴謹的青井變得像個孩子似的說道,“他願意和我們一起玩,不會忘了我們任何一個人。只有他是這樣。只有他肯不帶偏見的看待我們,無條件的接納我們……”
“在下倒覺得……”藏人原想含蓄點地說,“是你們在順着他的性情陪他玩吧?”
“是這樣。”青井一點也不否認,可緊接着,她又說道,“陪他玩我們也會感到很快樂,是相互的。在他那裡,我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角色,他從沒有遺漏過任何人。況且……我們的能力都不是什麼實質的力量,也都不太穩定。在這個世界裡一直是被當作可有可無的東西,就算有做得來的事情,也都隨時可以被其他人取代。但是老闆對我們說,我們是獨一無二的。他覺得這樣很有趣,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我們。所以……我們也需要他。”
“需要嗎?”藏人略微地點了下頭。
“嗯。他是第一個肯對我們說沒關係的人,他也教會了我們說對不起。”
“這樣……”他……變化真大呢。是天賦吧,凝聚人氣,以及收買人心的。不過本人似乎還沒意識到,只察覺到自身針對人心弱點上的果決與犀利了……可又甚至還爲此感到了愧疚,爲自己傷害到的人難過。藏人忍不住笑起來。
“難怪你們會這麼喜歡他。”
“是的。”作爲薄禮而答覆的義務履行完了,青井快走兩步,丟下最後一句話。
“他是我們的英雄。只有他知道……一個人有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