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斯財團手握的籌碼之一,有着鑰匙身份的記憶體亞瑟被銷燬了。這使得北館在蛋白石事件後再次損失了一名舞姬。表面上的戰局也又一次偏向了南館。但是確切來說,北館與西爾斯財團都同樣,打從一開始就並不指望那種強求過來的舞姬可以起到多大的作用,更別提支持他們的主張了。說白了,她們,都只是用來湊數的棋子。是在合理進程中順手被丟棄的炮灰,無一例外。若從這點定位,北館的實力實際並沒有發生任何動搖。而且還可以說,握有言葉在手的北館,反而還在一定程度上佔據了上風。
但另一方面,北館與現任科學班的關係卻不那麼單純。在無償的提供技術援助背後,西爾斯財團究竟抱有何種想法,就連北館爲首的藥王寺都不知道。只不過在這同時,她也對此毫無興趣。手握着合理的力量,達到所期望的目的,就足夠了。劇本已經按着設定好的軌跡前進,沒有人能阻止得了她,包括這力量的始作俑者。
這,就是這裡的規則。
不過,最終能勝出的人,藥王寺也不能擔保百分之百是她。爲了不衍生出多餘的弱點,她做了多重的準備。例如不選擇子獸的模式,而是繼續依賴自己慣用的手段。可是即便如此,鑰匙的絕對存在就是舞姬最大的致命傷。藥王寺就算再怎樣安排也無法逃離這樣的規則。因此,目前只能期望,唯一可以探尋到全部真實的TrueofEyes,真實之眼,不會突然倒戈向敵方,將一切都毫無保留的抖落出來……
“他這是在警告我,如果不答應他的條件,他就會像毀掉記憶體一樣讓全部屬於北館的舞姬都完蛋。”藥王寺沉重地說道,北館的舞姬還有誰?不就是伊莎貝拉和她嗎?可只要真實之眼想做,連西爾斯財團派來的舞姬也會跟着玩完,直接讓她們全軍覆沒。因爲就算那團體沒有付諸的力量,南館也很願意幫這個忙。
“他這麼做太過分了。”伊莎貝拉說道,她越來越難以把創立出真實之眼的那個人和以前在巴貝爾見到的年輕記錄官重疊在一起了。“不如我們……”
“不行,他身後還有鞠月,他呆在南館也是因爲這個。”何況,誰又敵得過傳說中的月下雪?爲不長他人志氣,藥王寺沒把這話說出來,但想必伊莎貝拉也很清楚這點。
“可鞠月並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爲,如果我們把他跟我們說的話告訴她,鞠月就肯定不會這麼放任他了。”
“他只是說,還沒有開始做。”藥王寺皺着眉頭說道,“只要他不說出對南館不利,不,就算不利也無妨,只要不是致命的情報,鞠月就還會繼續縱容他……她或許是想利用他,但我知道她那個人,她恐怕更多的是把他當成必要存在的第三方觀衆了。總之,我現在並不想和鞠月交鋒。”更何況,藥王寺敢肯定,如果是爲此和鞠月交手,那在這之前,自己的情報就會被毫不吝嗇地賣出去。
“要是我們……製造一些不利的情報呢?”伊莎貝拉試探性地問道。
輕嘆一聲,藥王寺否定道,“相比我們的話,真實之眼更可信。”
“可是他那條件……”伊莎貝拉咬着牙,焦躁地說,“可惡!這樣下去,簡直是不管我們答不答應,結果都一樣嘛?”
“確實……是這樣。”緩慢地說着,目光遊移到桌邊還在發光的傀儡線,藥王寺站起身,俯視着木然無語的言葉。
在這裡,言葉雖然如普通學生一樣大體維持着正常生活,卻從未踏出過北館半步。也沒有由衷地說過一句話,像個活死人一般……真實之眼的領導人之所以會給她這樣沒有選擇的選擇,全是在以牙還牙。因爲她也同樣,給才藏指引了這樣一條道路……被貓逮住尾巴的老鼠,是逃不掉的。
——選擇吧!糖已經被吃掉了。是要留下糖紙,還是趕快把它撕碎甩掉?
在走過中庭後,有一座整潔樸素的教會,雖然不大,卻是最爲清幽的聖地。同時也因爲臨近溫室與植物園,這裡成了最能洗滌人們心靈的一處淨土。
綠色的草木與繽紛的花朵都在這裡生生不息地繁衍着,只要看到它們,時間就彷彿在此凝固了,身體會自然地與萬物融合在一起,無比安詳。可以說,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是與所謂的騷亂絕緣的,那些紛爭無論如何都不會波及到這裡。而久居於教堂內的聖母瑪利亞也會永遠慈愛,肅穆,又無比溫柔地靜候在神壇之上,耐心地聆聽每個人的禱告。
“打擾,我是來拿上次訂下的藤花和薄荷……”
曾經試想過和他的見面,但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合下。來得太過突然,那抹祖母綠立刻退了出去。她是想逃,還是想躲起來?
“沒關係,我都知道了。”
手瞬間被拉住了,她停頓了一下,低垂着頭,好似懼怕地縮着脖子,怎麼都不敢去看他。
“是翡翠嗎?”另一人溫和地叫道,嗓音有些低沉,爲她所熟悉。
“班……班長,我、我只是來拿花……”翡翠緊閉着眼睛說道,肩膀都變得僵硬起來。小心地動了動手腕,沒想到他就立刻放手了。可是,他似乎還站在她身後,離她好近。
“你是班長?你當校長差不多。”他笑起來。
他周圍的空氣還是那樣輕柔,不冷不熱。讓人會在不經意間靠近,然後就這樣安下心來依附他,信賴他。可是,她卻欺騙了這樣的他。翡翠沮喪地意識到,她果真是無顏面對他了。本來只是來拿裝飾房間的藤花和泡茶用的薄荷,哪想知卻這樣毫無準備的和他撞面了……現在就算結結實實的後悔也來不及了。後悔沒有讓別人替她來。但是……通知務必要讓她親自來取的人不就是班長嗎?
“進來坐吧,我剛好煮了薄荷水,你要加蜂蜜嗎?”班長髮出邀請。
“進來吧。”他也說道。
“好、好的……”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像做錯事的孩子,翡翠始終都不敢擡頭,她慌慌張張地轉過身,看也不看他地朝教堂裡面走去。
“班長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她是我以前的部下,是個好女孩。”
“以前的部下?你們果然都是一夥的。”
“哈哈,別這麼說嘛,林。就算是現在我們也是一夥的呀。”
“你還真敢說……”林君無奈地搖搖頭。“奧格,那上次你怎麼不跟我老實說呢,掰出一大堆花語什麼的,就是想提醒我吧。”
“沒錯,可是反應晚了。”
沒錯,這個在和他自如交談的人,這個貌似像鐵塔般堅毅的壯漢,就是曾經的奧格醫師。或者換種叫法,萬齋先生。到底哪個是他的真名呢?林君最開始在溫室見到他時也沒能順利打出完整的招呼。不過據那本人講,叫他奧格就可以了。而同時也讓林君更加吃驚的是,七海口中除了白銀之外的見習修女居然……真的就是當年的奧格太太,蓮華小姐。鬧了半天,連夫妻都是假的。可夠扯了。不過這回奧格既不是校醫也不是神父,他居然是校工大叔……怎麼說呢,也算附和這個人的私人興趣愛好了,他不是很喜歡種花養草的麼?
“當年我衝總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小夥子說這些的時候,他反應可是相當快的哦?”
“……你戲份挺,重要。”林君不置可否地乾笑道。沉默了數秒,看看把頭都快埋到桌子底下的翡翠,又看看神態悠閒的奧格,林君一時也接不上個所以然了。
“是不是有種丈夫外遇,妻子最後一個知道的感覺吶?”
“蓮華小姐,你也有給人配音的嗜好嗎?”
“我那是疑問,不是配音。”
本來黑髮紅眼的奧格太太,華源蓮端着放有蜂蜜與新杯子的小盤子走過來。如今她的頭髮又變成了短短的、奇異另類到猶如初生青草般的嫩綠色,配上依舊紅若石榴石的瞳孔,看起來着實有些詭異。若不是有奧格在旁,林君是怎麼都認不出來她的。不過蓮華小姐端盤子的架勢還是如常,黑色的修女服配着她不太穩重的步伐,在這個沉靜的院子裡顯得很是特別。
“在這裡要叫我Sister。”
“我頭已經很痛了。”林君搖頭道,越是認得出來就越是有種記憶混淆的感覺。
“你剛纔說也,證明你常被雪夜那小子配音嘍?”華源蓮饒有興趣地問道。
“你認識他?”
“熟得不能再熟了。我和他一樣是保衛科出身。”端起單耳的白瓷杯,華源蓮喝了一口清涼的薄荷水,說道,“我一直負責保護科學班班長,也就是我家Darryl啦。雪夜他現在是真實之眼的……”
“我知道,是那傢伙的護衛。”臉上的笑容淡漠下去,一提起那個人,林君心中就像拍翻了五味瓶,又像是被白開水沖刷了幾番,怎麼嘗都不是味兒。破君一直活着,卻一直沒出來見他。雪夜是他支派到自己身邊的,七海最初的伺機接近估計也是受他的命。那傢伙,腦袋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啊?
“翡翠,”奧格叫道,待她拘謹地擡起頭,露出一張滿面通紅的臉,奧格卻哧地笑了出來。“我今天就是爲這件事纔會叫你來的。嗯……機會要自己把握。順便把那件事情的始末也都告訴他吧,我認爲有這個必要。”說罷,奧格衝華源蓮點了點頭。未發一言,也沒給林君多的話,二人很有默契地站起身。後腳離開時,還將大門順帶着關上了。
沒有午間刺眼的陽光的射入,教堂裡的光線變得柔和許多。但透過彩繪玻璃與只能半開的天窗,聖瑪利亞的臉卻被掩在了陰影下。雖然滿腹疑惑,被安置於被動位置的林君也只能耐心地等待。一扇門就這樣將他們與外界隔絕開來,連鳥的啼叫與蟲鳴聲都聽不太真切了。
寂靜之時,林君仰視着聖瑪利亞,好一會兒才覺得這場茶會的地方辦得不對勁。即便他們不是信徒,這樣也未免缺失了太多敬畏吧?只是……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這些人對現世宗教的失望——完全顛覆了現世的常理,心中能成爲希望,值得信仰的神,都是不存在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沒用,沒意義。林君兀自想到。而且待末了低下頭時,他一下就忘了這茬了。
轉而恢復常態,林君想起在這種狀態下他作爲男士應該主動找些什麼話緩和下,於是將視線轉到翡翠身上。可是她卻還是垂着頭不言不語。緊張之餘更多的是……害怕?
“我知道,你就是小公主,我的輝夜姬。”
聽到林君這種說法,翡翠立刻擡起頭,但很快就又畏畏縮縮地躲閃了一下,像是懼怕林君會擡手打她一般。
“剛纔我被嚇了一跳。”林君繼續說道,“沒想到你一點都沒有變,和最後一次見到你時一樣。我原本還以爲你會真的像月季或竹子一樣越長越大呢,因爲以前你就有成長過。”他邊說邊擡手比了個高度。“好像從十二三歲一下變成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那時讓我好驚訝。”
“我……”聲音被卡在喉嚨裡出不去,翡翠發出一聲古怪的哽咽。
“你還和那時一樣乖巧。”林君自顧自地說道,“前段時間聽說你在這裡,我還擔心,你要是真的長大到我認不出你了該怎麼辦……”當然更擔心的是她究竟會大到什麼地步……不過看來,她真的沒有什麼變化,甚至還穿着他給她的白**人節回禮。
“對不起!”
簡直可以用驚叫來形容。翡翠突然轉過身抓住林君的袖子,止不住地啜泣着,略聳起的肩膀不住地顫抖。是啊,她是個好孩子。林君覺得奧格總算說了句能讓人一下聽明白的話了。他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撫在她的頭上。
“我原諒你。”
有些特定的立場決定了人們的作爲,儘管他不能因此怪罪她。更何況,她根本就沒有做任何需要被原諒的事情。只不過在此時,她最想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吧。
“而且,聽說是你救了他,所以我還要謝謝www。qb5200。Com你。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多虧有你在。謝謝。”
像塵封起來的案底,某些事情追溯起來可能會相當久遠。但那也是一切的終端,是通往現在的必經之路。如果,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那麼做,或許眼下變革的**就不會發生。可是也沒有如果。因爲事情已經發生了。
當那個唯一的、特別的存在墮落到這個世界時,沒有任何防備與成見便將他託回軌跡的,就是她。
“當時,是才藏先發現有個奇怪的生命現象……”
手捧着加了幾滴檸檬汁的薄荷露,鎮靜下來的翡翠小心地娓娓道來。既然是班長的要求,她就沒有理由不執行。即使她早已不是科學班的人了,班長也不再是班長了。畢竟儘管如今被迫退居二線了,但不會脫離人道的奧格依舊是她認爲最稱職的班長。更何況,林君作爲關係人也確實有一定的知情權——在本不該存在任何非人造生命跡象的邊境裡,突然出現了生命反應。這種從未發生過的異常情況按正規處理,應該是先通知專司管理人事檔案的人事司纔對。可因爲生命信號太過微弱,爲了防止出現意外,才藏將這件事直接彙報給了當時的科學班,請科學班派出支援調查。但也正如之前所說,這種事是邊境從未發生過的,因此,科學班的人將這種信號遞給了當時還是負責探索觸及所有未知事物的實驗組組長。也就是翡翠。
“我……他,你們的……”翡翠吞吞吐吐地支吾着,難以應對。可無論她語無倫次地支吾了多久,林君都沒有出聲打斷她。於是咬咬牙,翡翠強迫自己問道,“你、你還記得自己……自己的死亡原因嗎?”
“橫穿馬路。”說到這個,林君不知怎麼的都覺得有些好笑。破君說的真沒錯,這人都死了,還得當個交通事故的反面教材,還是在無意識間當的,冤不冤啊?傳說中會在嚥氣前看到自己一生的瀕死體驗都哪去了?瀕死體驗……林君忽然意識到,或許他會執着與AIR的孩子並非偶然。
“對,是這樣。”翡翠緩慢點點頭,說道,“所以我見到他時,他已經快要死了。”
“……什麼?”一時無暇反應,林君駭然地叫出聲,滿目震驚。
“每個人在墮落到這裡時,身體狀態應該是處於正常時的平均水平下的。可他和我們的情況不同,他是連同身體一起被拖拽到這裡了。”翡翠詳盡地解釋道,只是至於爲什麼會這樣,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可是正確來說,那應該是記憶中的,而並非現實的。在沒有被註定死亡的過程中,他的記憶沒有泯滅,還是活躍的。這導致他的現實與現世剝離開了。他的身體死於被送往救治的途中,你直接……是在現場,最後一同被火化。這點後期調查已經證實了。”
聽着別人敘述着自己已經被火化了……這心情還真複雜。有些驚人。林君只好默默地點點頭,儘量抱持着平靜的目光看着她。不過不管那傢伙的身體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能動能跑能跳能說能吃能喝能睡不是明擺着的麼?就算是假的又能怎樣?什麼都不會有變化。所以對他們而言,重點絕對不是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