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鳴。
好似無休止的低鳴奇異地徘徊在天地間。穹蒼之上是絢爛的極光。以往平靜的湖面如今也不安地戰慄着。另面環山的森林中盡是嘈雜,但很快就歸於別樣的死寂了。於是隱隱的,可以聽到有什麼在轟隆作響,越來越近。卻因別樣的心情使然,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奔騰過來,又像故意玩味般可能還有些遲緩。不過這終歸都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完美的預示了將有史無前例的天災降臨到這個地區。
傳說,私立風華學園是建立在一個古老的地底遺蹟上面的,而那個遺蹟,實際上就是爲封印通往媛星之入口而存在的媛星之門……順帶一提,本來的HIME——高次物質化能力,是指靠從媛星流出的力量所具現化的能力。換句更簡單地話來說明……就是別以爲能反客爲主。
“所以到了這裡,不管是舞姬的能力還是在樂園或邊境裡得來的能力,都會暫時性的失效。”即便如此也毫無畏懼之色的鞠月如介紹般地說道,“雖然有些不同的是,我們的能力並非是那子虛烏有的媛星給予的,而是科學班的成果。但同樣,這裡也是科學班完全依照準則設定的。也就是說……站在這裡的人都是普通人。連我也只是一介弱女子而已。”
不知是否是在挑釁,抑或坦誠,鞠月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溫婉地看着藏人,毫無惡意。
“雖說也不至於真的要那樣貼合原設定,但我們的科學班真的很優秀。”見藏人單是聽着不予迴應,鞠月才繼續講道,“因而我們最好就在這裡等待那顆隕石墜落吧,相信整個地表,只有這裡是安全的。”
“地上都會因爲下墜時的衝擊力毀滅殆盡嗎?”藏人問。
“也許是呢。”鞠月不置可否地笑道,“我們的科學班是很厲害,但還沒有能力顛覆大宇宙的地步。更何況,那代表媛星的區域,並非是科學班所製作的……是否墜落,都取決於神……黑曜之君。”
沒再多問,藏人隨地坐下來,靜候着。
這個地下遺蹟相當大,在中央有着算得上是理所當然的媛星標記,可與藏人的印象不太相符的是,在那標記四周,並沒有那十二塊用來封印入口的巨大結晶。然而按理說,若是要解除封印進入媛星腹地,須要將它們全數打破才行。
不過,雖然藏人確實不懷疑初次造訪的這裡是否就是預定中的遺蹟——畢竟在這之前,鞠月周身盡是敵人,就如她所說,在這裡她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想殺掉她簡直太輕而易舉了,所以將遺蹟的所在之處一直隱蔽起來也無可厚非。但是,在沒有能擊破的封印的情況下,她打算怎麼進入媛星?或者說,按照劇本自如邁上舞臺的這裡本來就不需要封印?
“你想要消滅黑曜之君。”出乎意料的,白龍主動上前搭話了,她靜靜地看着鞠月。
“……不。”同樣凝視了她一會兒,鞠月笑着答道,“我想要消滅的不止是黑曜之君,還有神。”
一時間沉默下來,白龍無聲地回到了原地。
再次確認了。樂園人自始至終想毀掉的,都只有神而已。並且,或許只要擁有這個代稱,無論哪個都……
——現在,他們應該逃出來,正往這邊走吧?一邊,鞠月也與人各懷心思地想到。和之前她們之間的對話不太一樣的是,藏人口中的氣息消失了,其實並不是因爲那些人都被抹消了。而是他們都受到了琉璃的保護,進入了他的結界內。那裡是鞠月唯一無法觸及的領域。也是神所定下的規則。
空間與時間在概念中理應是不可分割的,而之所以將它們賜予不同的人,本應是希望他們相互扶持的。但是道不同不相爲謀,儘管也很明白神的用心,可那種強加的責任就算再有自覺也無法做到盡善盡美。最早背棄這一點的,就是琉璃。空間在樂得聽命於時間的同時也經常隨心所欲地違背時間的意願,這使得他們早已陷入了尷尬當中,根本沒辦法維繫一個神所想象的安穩的世界。
直到不知是失望還是一時性起,神收回了原有的敕令,反將全權交託給了人們,己身則萬事不關心地坐落於天之上俯瞰着。由此,在神眼裡,可能,每個人都只是舞臺上的小丑罷了。表演得好與否,誰都無權定奪,只有神知道。
“現在,你們可以選擇了。”
鞠月平和地說道,紫色的眼瞳中依舊沒有絲毫畏懼。“我和藥王寺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想改變這個世界。僅有的差別只是,她選擇相信神,我選擇遺忘神。由我們自己來掌控改造這個世界,相信要比那個喜好惡作劇的神明更來得可靠。我的自辯結束了,你們可以判決了。”
但更像是無所謂結果,鞠月略微揚着下巴,顯出了可與那美麗相匹配的清高。
“我相信你。”琉璃首先說道,“不是因爲你是我的姊妹,是因爲你最終還是收手了。如若不然……我沒把握將結界維持到現在。是長久以來我的懶惰給你帶來了苦惱,可你最終還是寬恕了我。”
“和寬恕無關。”鞠月一如往日般溫和地笑道,“我曾說過,留下來的人越多越好,只以妾身去與那神明抗爭,實在是太困難了。”
“別說只以你一個了。”另邊,科學班的華源蓮搖着頭說道,“按我的觀點來看,我們的能力全都是人家給的,至少是以人家給予的力量爲基礎,在明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還要去和人家玩,要比學生打老師更不划算。除非發生奇蹟。”
“所以,我和琉璃或許不行……”意外的,鞠月說道,“我們兩個人是直接受的天命,尤其是我,直到現在也未曾變過。因而妾身只能將希望負於那基礎以外的……”
“說到奇蹟……你們倒是很快就相處得這麼好了啊?”
忽然,赤間大聲地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他猛地一下從青井身邊站起來,幾乎是用憤恨的目光掃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這裡有一度幫助過T.E的結界師琉璃,言靈師言葉,還有她爲避險而帶來的曾號稱爲圖書館、如今卻陷入凍結的沉眠中的召喚師翡翠,以及科學班衆和……那些邊境人。
“我不管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把我們老闆怎麼了?!”赤間狠狠地瞪着鞠月吼道。接着他又看向了藏人,把矛頭也直對準了邊境人。“還有你們!老闆那麼信賴你們……你們居然和她同流合污?我原本以爲你們是真的可以保護他的……”
不然,就算是前往地獄,也不可能會讓老闆一個人擅自行動了。
等啊等……甚至試想過要一直等在那裡,即便世界末日到來也不會離去。可那種守望卻被一句話打散了,還打得粉身碎骨。那是蓮華小姐告訴他們……他消失了……生命中最耀眼的那一道光,曾經拯救了他們的英雄,在無聲無息中消失了……無法言喻的悔恨從心底溢出,幾乎要漫過整個世界了。
“殺人兇手!”
在痛恨自己,痛恨曾爲尊貴的署上的仇人時,赤間也不禁對每個人怒目而視。
“在殺了他之後,你竟然還會說出那種冠冕堂皇的話?你那種惺惺作態我早就看夠了!如果這時我們不是在這個遺蹟而是在地上,你還會說放過我們嗎?試想化敵爲友,也不過就是你那句你根本打不過神,所以纔要別人去當炮灰!沒錯吧?哼……我永遠都不會認同你的……死也不!永遠不!你這個醜八怪!”
然而,沒有一聲辯解的話,鞠月平靜地看着赤間,好似那些辱罵都與她無關,又好像她是默認了。在這間藏人下意識地看了白龍一眼,但她也只是緩慢地將視線從一邊移到另一邊,其餘什麼反應都沒有。在遺蹟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影子卻顯得異常清晰。
“……青井,別哭了。”發泄一通後,赤間也只得無奈地坐下來。在衆人面前,自知寡不敵衆身後還有需要保護的同伴的他還尚未失去全部理智。
“如果當時,我有跟着他就好了……”青井捂着雙目低喃道,“我是最清楚他會遇到什麼事的人,可我……”
如果這就是未來的話……赤間難受地撇開臉,他想不出一句能用來安慰的話。
“說來這個,咱家就有一件事很不明白了。”偶然的沉寂間,幸虧琉璃的及時幫助而得以倖存下來的言葉難得的板着臉出聲道,依舊執着她一貫特殊到有點滑稽的口音,卻亦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鞠月,再沒有一點信任了。“爾也能將妖怪的存在抹殺掉嗎?就吾輩一族的定論,存在尚屬空間一類,你應該沒有能力將那貓妖悟排除出這個空間呀。就連琉璃也辦不到的事,你可以嗎?”
“七海也消失了?”赤間驚愕地插話道,除對七海的事外,也訝異於言葉會將自己歸於妖怪一類。
“是呀。”言葉不冷不熱地答道,緊接着一剎那,她的瞳孔突然急速變了顏色,且不是華源蓮那樣的深紅,而是一種若火的緋色。待赤間看清後,那雙眼睛又恢復成了平常的樣子。“妖怪之間是可以互相感應到的。事到如今咱家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咱家在生前就墮落過的,經由此早就偏向妖怪一方了,只是僥倖又回來了。否則,也不會發現那隻貓妖的存在。從未墮落過的擬妖類除能力外,和一般人類沒什麼區別的喲,是分辨不出何爲妖氣的。而如今咱家無論如何尋找,也搜尋不到那隻貓妖的蹤跡。”
“連七海都……”好似是絕望了,赤間閉上了眼睛,緊皺着眉頭,沒有說下去。不止七海,連前陣那個人欽定下的二老闆鍊金術師琥珀都沒出現在這裡。T.E,果真是解散了……這世界,完了……
“別急啊。”見狀,華源蓮好言道,“言葉不是說了嗎?這裡沒人有抹消妖怪的能力,說不定是我們現在在地底下,她又不在這一帶,離得太遠了就感應不到了。”
“不會。”不想,言葉卻緊跟着無比決絕地說道,“妖氣不是氣味,也不是氣息,是一種意念。這世界除咱家外就只有她了,不管離多遠也絕對可以感知得到的。何況悟那種小妖,就算活得時間再長,也不會高強到能收斂妖氣。”
“唉……”赤間忽然嘆出聲,用雙手使勁兒地揉搓自己的面頰,末了還更用力地拍了拍。
雖然也很不願意往壞的方面去想,可相比蓮華小姐,赤間更相信言葉所說的。因爲在光復科學班後,爲重新樹立威信,重新登臺的科學班在整頓內部的同時下令處置新科學班的餘孽好給後人以儆效尤。其中,連任兩代副班長也是政變主要發起人的阿貝蘭森教授也未能倖免於難。一方也是爲幫助自己的好友瞳解脫白銀的身份,身爲科學班專屬護衛隊的華源蓮當仁不讓地接下了此項任務。試問這麼危險而又果決的人,雖曾經和T.E有良好的交情,可現在卻反與敵方如此親暱,瞬間化敵爲友,這讓人怎麼釋然?
鼓起一口氣,赤間一巴掌打在青井的背上。“別難過了,怪晦氣的。七海可能遇到什麼麻煩妖氣才減弱了,老闆說過他知道七海上哪了,說不定他們在一起呢。這也有可能吧?妖氣被什麼干擾。”
“……嗯。”有一瞬間的停頓,言葉點了下頭。
其實……即便是死去的妖怪,也不可能會沒有妖氣。而且更相反,瀕死的妖怪就算會屏氣,也會因那時集中力不夠而恢復成平日的狀態。至於死去的妖怪,更是會將本來內斂的妖氣整個爆發出來,直到隨着屍體腐化纔會慢慢減弱……
不過,就算坦言曾墮落過,言葉終歸也還是原來那個言葉,依舊沒什麼太深的心機。因爲確切來說,實際上人類世界裡大有可以分辨出妖怪的人在。和妖怪的世界能分辨出人類的妖怪也不少一樣。例如自古以來與妖怪淵源較深,或本身就屬擬妖類卻沒把自己當作妖怪的人們。這些人在很久以前多數都會成爲巫師,祭司,**師,咒術師,陰陽師,甚至是風水師等。而除了這些,還有另外一種。只不過這一種的分辨方式與前兩者都不同,這一種人,他們的分辨方式是單純依賴直覺的。原因是這一種類的人常與人類世界的德行背道而馳,因而總會被同類視爲異類,反與妖怪等的東西牽扯在一起,所以在精神上纔會漸漸產生出細微的融合。但這種若非有刻意地留意,也很難察覺到類似妖氣的聯繫。
要說目前在這遺蹟裡有幾人是這樣……有一定次元力的琉璃瞥了下身邊的人,他敢肯定,至少鞠月和琥珀,還有……風花雪夜就是這樣的人。那兩個邊境人看起來也很像。能在浩大的世界上尋得同類,是很不容易的事……而琉璃也能感覺到,那隻小妖確實,不見了。
如果沒有這場無聊的戰爭,該有多好。琉璃由衷地想到。而最爲無奈的是,他的氣息和鞠月應該是最相近的,因此她和他纔會獨獨地被選出來擔此重任。可至少,他們畢竟還算不上是擬妖類。若是鞠月因癲狂而墮落……就太可惜了。有時琉璃會覺得,或許讓鞠月離言葉遠一些會比較好。尤其是在看到真正的言靈後……儘管,去那個世界也不一定就是墮落,但畢竟還有意識到自身是個人類,因而感覺不太好呢。是本能的排外嗎?
在塵封翡翠後,爲阻止鞠月,言葉將太陽召喚出來了。不,這麼說或許不夠準確,應該說,她用言靈創造了一個——人工太陽。
除科學班以外還能知曉那種不得了的東西的做法的,也只有T.E的那一位了……就像他估計的那樣,鞠月操控時間的條件是夜晚。在白天,她就像是在這遺蹟中一樣,只是個弱勢女流而已。於是當太陽突然的升起時,鞠月果然受到了驚嚇,當即就躲了起來。同時,那可灑滿方圓周邊的明亮光芒也是傳達給科學班和琉璃這些外援或普通倖存者的信號。其代表的意義是——絕對防禦。即是指要所有人員放棄一切活動,以自保爲優先。尤其是應儘可能地與琉璃匯合躲入他的結界內纔算得上安全。
能執行並創造這樣信號的人,也非言葉不可了。
只有並非這個次元的物體才能拒絕鞠月時間的束縛。也就是說,能做到這點的人只有七海和言葉。但悟卻稱不上是強力型的,要她面對鞠月,太牽強了。換言之,七海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出那輪即便時間不流動也能自動冉冉升起的太陽。她對鞠月,全然沒有威脅可言。然而,這對言葉也絕非是件輕鬆的差事。
如此複雜的東西,當然還是使用捷徑了。可是,捷徑並非只是像表面那樣,只要登陸在字典上就可以只用幾個字的言靈發動,又輕鬆又簡單。實際上,捷徑只是將言靈師口述時消耗的時間節省了,實際運用的言靈是不會有變化的。換句話說,做出那樣不得了的東西,如果只是擬妖類,別說會因此耗光一生的言靈,恐怕連性命都會搭進去。所以這樣來看……安排這一切的那個人或許知道言葉的底細吧。
但是,無論他知道與否……他是怎麼知道的?是用他慣常虛張聲勢的空口白話瞎貓碰着了死耗子,還是他當真就有什麼能力以至於可以無所不知?不過,只要和他認識的人都會覺得,前者的可能性要比後者大了不止數百萬倍……
那樣的人,消失了啊……
曾經風光一時的真實之眼,如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不,正如剛纔所說,應該是已經不存在了。明知越是這麼想心裡就越難受,可赤間和青井還是忍不住會去想念。大鬧後就累了,赤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靠在石壁邊緣,垂着頭,似睡非睡。青井的意識也模模糊糊的,只剩下不斷的後悔。她的眼角還掛着淚痕,一反往日毫不通人情的強硬印象。
直到現在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即便已經有些平復下來了。可在平復後是難以抑制的傷痛,彷彿失去了一切,他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會通向哪裡。但是他們依舊還活着,且知道天災近在眼前。那麼,就來吧。世界末日不過如此嘛,來吧……
反正,英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