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不太喜歡自己現下這個位置,太拘束。從前雖然忙得腳不點地,但是能四處活動,這裡當值就一直候在這兒,也沒什麼具體的事情,就是得候着,看着清閒,但精神崩得很緊,得時時刻刻留意聖上的動作,要是他喊你沒應上,那就是大罪過。
一段時日下來,看着門前那株海棠的樹影子,阿滿就能掐到時辰。她看着樹蔭一點一點朝自己這邊挪動,好像一個剛學會爬的肉娃娃,往自己跟前奮力地爬,心下就覺得歡欣鼓舞。
果然,恰巧等樹影爬到腳背上的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
“去辦!換班了。”
阿滿聞言嘆了口氣,知道來人是李甜兒的小師妹周園,周園見阿滿一臉無奈的樣子,嘻嘻笑道:“我到了,去辦!去休息吧!”
阿滿忙對她說:“小聲點兒。”她朝裡面看了一眼,說:“快醒了。”
周園忙捂住嘴,但眼睛都笑眯縫了。
阿滿無語望天,悄悄換下去。
等這邊都交接完畢。
暖閣裡,李慈煊起身了,他睡前喝了兩杯酒,現在腦子還有點兒發矇,坐起身好半天沒動,忽然問:“‘去辦’是誰?”
在前伺候的正是常遇,他知道是窗外小丫頭玩笑被聖上聽着了。笑着說:“這兩丫頭吵着您了。”
李慈煊站起身,沒在意的樣子。
“‘去辦’就是樑阿滿。”常遇留意聖上沒反感,繼續說:“這裡頭還有個笑話。前些日子咱們宮裡月底結賬,有些個賬單當時沒簽字得找人籤。其中有一張就是樑阿滿的,人讓她簽字,她沒簽過,就問旁邊的籤什麼。旁邊那人也是個好開玩笑的,就誑她說籤‘去辦’。他是說了好玩,樑阿滿那裡信以爲真,真在賬冊上籤了大大的‘去辦’兩個字。把個賬房看得又好笑又好氣,只好整頁重新謄抄了重新找人補簽字,於是樑阿滿就得了這麼個名字。”常遇說完見李慈煊嘴角翹了一翹。
常遇瞧準時機說:“昨兒內務府通知讓各宮把要參加女官擇選的名單報上去,養心殿裡年頭符合的有李甜兒、劉斐和樑阿滿。”
皇帝沒吱聲,撐着胳膊讓人穿衣。
常遇留神,說下一樁:“養心殿裡空出兩個人手,皇上您看……”
“你看着辦吧,這些小事你能拿主意的就去辦,都懟到我這裡算怎麼回事,還要你來做什麼?”
“是,奴婢遵旨。”常遇又說:“昨日長春宮的人來說,小皇子連日哭鬧不休,後來醫女去瞧,說是受了寒。”
皇帝說:“怎麼好端端受了寒?這大熱天的,是大人貪涼帶累了孩子。請什麼醫女,讓太醫院派個太醫去看看。治好了。”這時候皇帝的眉頭已經都能夾死蚊子了,常遇見好就收,索性只剩一兩件小事尚未說完。
皇帝收拾完畢,喝了一碗茶醒醒神,想起下午沒安排議事,便去了趟長春宮,看看高嬪和小皇子。皇帝見迎出來的有個面生的婦人,這纔想起前幾日準了高嬪的妹子來宮裡小住幾日。
李慈煊這一來才發現不僅是小皇子病了,連剛出月子沒多久的高嬪也病懨懨的,不禁無語,看來是天熱孃兒倆都貪涼,一起吹風久了,一起倒了。高嬪不敢抱孩子,李慈煊一抱孩子就哭,這一哭起來奶孃抱都沒用,最後還是高嬪的妹子接手過來,也怪,這小傢伙就停了哭聲。
小皇子的一個奶孃說:“這八成是小皇子把江夫人當成咱們小主了。”
小皇子湊巧在江氏懷裡咯咯笑了一聲。
“看看,看看,咱們小主姐妹倆生的像,小皇子也認錯人了。”
“小孩子自然跟自己娘像的親嘛!”
說得滿宮都笑起來。
李慈煊聽了怔了一怔,見江氏拘束得很,略坐了坐便走了。走這一趟從裡到外都溼了,回去換了衣裳,讓常遇準備些茶點到閣樓上去躲躲懶,吹吹風。
這邊順寶早就得了師傅的交代,去把方纔說了的事一件一件去辦。
“樑阿滿你還夠資格去考女官了?你不是才進宮沒兩年麼?”順寶看着名冊發愣,問阿滿。
阿滿也沒料到會有自己,說:“我也不知道。”
“是從良家子進宮的時候算起的,算起來阿滿比劉斐還資歷還長上一年呢!”白藥把自己兩個徒弟名字填上去。
“原來阿滿真是最老的一個呀!”李甜兒笑道。
阿滿忙謙虛道:“沒你老,沒你老。”意識到說錯話,趕緊擺手。
惹得周圍人都憋笑。
李甜兒沒料到阿滿會這麼回,也跟着笑起來。
阿滿問白藥:“師父,必須去麼?不去行嗎?我這什麼都不會。”
李甜兒說:“那可晚了,常公公都給皇上說了我們三人,皇上也肯了,你不去那就是抗旨啊!你要抗旨麼!”
“那我就參加吧。”阿滿又說:“選不上沒什麼吧?”
“落選了自然趕出宮去。”李甜兒說。
阿滿一愣,旋即說:“你不要老是逗我。”她這一句一本正經的話又惹得周圍人笑倒。阿滿扶額,怎麼嘴笨之人容易給人留下個傻的印象嗎?
樑阿滿的嘴笨是跟李甜兒的巧嘴比較出來的,阿滿在李甜兒那裡幾乎佔不到任何上風,經常被她搞得心裡發堵張口結舌,因而也有點兒怕跟她正面說話。偏偏李甜兒也瞧出來了,在她面前越發恣意。
阿滿回去把花搬到陰涼處,她午間未休息,事情忙完,正是晌午,滿宮裡安安靜靜的,就靠着通風的廊柱小眯一會兒。
李甜兒起來看見了,喊道:“阿滿,你又在偷懶睡覺啊!”
這一聲把阿滿從夢中驚醒,險些摔下地來,心裡非常不快,但腦子尚在發矇,只覺得胸中堵着什麼,想吵李甜兒幾句又不吵不出來,只狠狠瞪了她一眼。可對方全然不在乎,朝着門口的方向行了禮。等阿滿暈頭暈腦轉過頭一看,門口的人又走了。能讓李甜兒行禮的都是宮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拿捏阿滿那是不在話下。氣得阿滿更是邪火亂竄,翻了個白眼。
阿滿氣蔫蔫地往回走,恨自己如此嘴笨。正巧看見德順正好從外頭回來,忽然靈機一動,走上前,拉住德順說:“德順公公,我有件事請你指點一下。”
德順這一把玩得有點兒久,又把這個月的伙食輸了,正心虛,被阿滿撞見,嚇了一跳,緩過神見她這樣正式,還當是什麼要緊事,也正色說:“什麼事?這麼客氣。”
阿滿便把剛纔李甜兒讓自己慪氣的事情說了,德順一聽,說:“嗨,我當時啥大事呢!原來就這事啊!你就懟回去唄!你是稽查還是我師父啊,管七管八的,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你哪隻眼睛瞧見我睡覺了?你眼睛能轉彎啊!背對着你都能瞧見,瞎嚷嚷滿嘴噴糞呢!”
聽德順信手拈來,出口成章,阿滿羨慕,說:“我剛纔怎麼就沒想到呢!唉,真是!不過這個我剛纔是小睡了會兒,晌午沒睡累了。這條不好說。”
“嘿!你這人還真是,你這還真是,真是老實!”德順笑道,“就這麼回事,你得一條一條把她說得啞口無言。別看對罵,那也是有戰術有秘訣的,你得從容不迫,你一着急就先輸了,而且一急也就說不出來話了。先得從容,不往心裡去,而後抓着對方的漏洞一個一個擊破。”還做了個以拳擊掌的手勢。
阿滿似懂非懂,說:“可我當着她的面有點兒說不出來。”
“那就先練練,練熟了再罵人臉上去。”德順說:“瞧那棵樹沒?就對着樹罵,罵熟了就好了。”
阿滿找到後院一棵歪樹,左右確定沒人,對着樹開始練,剛開始有些磕磕巴巴,慢慢來了感覺,只聽她說:“你瞎嚷嚷什麼,你是稽查啊還是我師父啊,宮裡的事情分門別類都有規矩,用得着你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宮裡主子在不能高聲不知道麼!你這麼大着嗓子咋呼驚了駕擔待得起麼!還是大宮女,懂規矩麼?丟了自己的臉不要緊,別出來給你師父丟人!”經這一潤色,在德順的基礎上幾處自我發揮很是出彩,阿滿甚覺暢快無比,一時神情亢奮大有捨我其誰之感。
怒氣發泄完,阿滿回去又把花搬回原處。但整個人精神煥發,雙目迸發出勝利的光芒,神勇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