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見到她, 把她拖回自己宮裡去。今後不讓二皇子再見她。”李慈煊揮袖,撞倒身邊的瓷碗,果子撒了滿地, 瓷碗滴溜溜滾到一邊, 正好撞到進來的宮人腳邊。
“這是誰?”阿滿問。
“回娘娘, 是碧沉。”
德妃一愣, 看了眼聖上。
李慈煊扭頭也看向她, 德妃一驚,閃開了目光。
李慈煊一笑,問:“你呢?”
德妃忙跪下, 說:“莊妃所說之事都是子虛烏有,她自知罪責難逃, 胡亂攀咬, 請聖上明察。”
“那宮人的死和那扳指可與你有干係?”
“毫無干系, 臣妾並不知道什麼扳指。爲證清白,聖上可着人到我宮中搜查。”德妃心中有底, 那枚戒指早就被她送出宮去。
片刻後,順寶捧着一個匣子,舉到德妃面前。
“請問貴妃娘娘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首飾匣子。”德妃道。
“可有暗層?”
德妃咬脣,聲音低了些,說:“有。”
順寶遞上前, 德妃親手把暗層揭開, 赫然露出一枚木扳指, 油亮的木紋中微微泛着青色。
德妃呆了片刻, 扭頭看了眼俞禮舟。
俞禮舟也是面露驚詫。
順寶將扳指承給聖上。
李慈煊摩挲到內壁的二字, 念道:“天祿。”
德妃猛擡頭,珍珠耳墜撞得臉頰生疼。“不是‘天祿’, 是‘辟邪’!”可這話卡在嗓子眼,分明吐不出來。
“如何驗看真假?”李慈煊問。
順寶答道:“回陛下,當年高祖用吸血神木製成扳指,神木不怕火,能吸血。天下僅此一件,可滴血辨別真假。”
早有宮人遞上匕首,血滴在扳指上,竟真被吸納。
李慈煊問:“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王德妃咬緊牙關:“臣妾也不知道這是何物,爲何在這匣子裡。”
“陛下恕罪。”俞禮舟匍匐在地,說:“這匣子德妃娘娘早就嫌它不好,棄用了。交由下人處置,這裡面如何有個扳指,讓保管這匣子的宮人來對峙就明瞭,請聖上明察,勿要讓小人奸計得逞,挑撥聖上與娘娘。”
旁邊立着的一個小太監聞言,身子篩糠一樣,俞禮舟目光朝他一掃,小太監竟撲通倒在地上。
“大膽奴才,還不快說!”長春宮總管太監大喝一聲。
“我,我,我......”小太監口舌打結,說不出話,兩股淋淋。
大太監怒道:“大膽奴才,我看你是皮癢了,不打不開口。”說着伸出手,像提小雞仔兒似的把那小太監從地上提起往外一扔。這一手極快,衆人還未反應,只聽他又道一聲:“快打!”
“慢着!”李慈煊話音剛落,傳來一聲慘叫。
“回稟陛下,這人不經打,已經斷氣了。”大太監道。
李慈煊氣的臉色鐵青,連說:“好好好!”指着德妃,忽然臉色一紅,連咳不止。慌得衆人又是揉搓,又是宣御醫。
“宮中真是藏龍臥虎,想不到長春宮中竟有這樣的人物。”順來聽泰來說了這番經過,不禁嘆道。
“您說那大太監麼?出手真快。”泰來說。
“還有那施刑之人,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把人一杖斃命。有膽量有手段。”
“聖上就拿他們沒辦法?”
“心裡明白,但是拿他們沒辦法。”
“皇帝也有沒辦法的時候。”泰來驚訝。
“看着是沒辦法,但皇帝自有辦法讓他們這羣人吃虧。”
次日,李慈煊召集內閣,議儲君一事,無果。
三日後,上諭禮部,追封珍貴妃爲孝全皇后。
再三日,禮部聯名上書請立李和崇爲皇太子,聖上准奏,並立李和峻爲樑王,李和岑爲趙王。
俞禮舟在王德妃面前飛快地來回走着,攪得王德妃心煩,剛要開口讓她停下,卻被俞禮舟搶先道:“這倒是便宜了李和崇那小子。想不到安誠那裡竟然能反擊,打亂了我們的節奏。”
王德妃索性閉上眼,按着太陽穴,道:“太子做不了皇帝的多了,犯得着這樣氣急敗壞。”
俞禮舟停住腳,兩眼放光:說:“娘娘說得對!咱們就讓他進得來東宮,進不了乾清宮。”
“隨你怎麼做,但是最近消停點兒。聖上心裡對我們很不滿了,雖只因管束宮人不嚴罰了,但心裡已經起了殺心了。如今臉皮撕破,以後日子更難過了。”王德妃黯然道,“好在峻兒已經出了這圈子,封地也不遠。”
“娘娘,只要王家不倒,外患不平,聖上哪裡敢動咱們。路還長着呢,咱們走着瞧。”俞禮舟倒是信心十足。
王德妃瞥了她一眼,沒有她那樣樂觀。皇子封王歷來仍留在京城,聖上竟打破成例,讓年幼的樑王與趙王去往封地。讓太子順利登基的態度還不強硬明朗麼。
初雪進來道:“內務府差人來請俞姑姑。”
王俞二人對看一眼。
“說什麼事了嗎?”俞禮舟問,“來的是誰?”
“不認識,是個面生的女官。問了,沒有說什麼事情。”
俞禮舟想了想,就要往外走。
王德妃說:“你等等。”轉而對初雪說:“就說我這裡忙,走不開。”
“娘娘,能有多大的事兒。還以爲我們怕了誰。”俞禮舟是爲王德妃着想。德妃在聖上面前受挫,宮中只有見風使舵的來一探虛實,若是這時候露怯,以後怕是難再擡頭。
“我總覺着不對,那扳指的事情總有蹊蹺,別管那些虛的,如今局面,韜光養晦反而是上策。”
俞禮舟打斷道:“娘娘,王家跟着□□打天下,根深葉茂,雖不如安家那般戰功赫赫,可暗裡的勢力比安家只大不小。我若不去,反而落下話柄。哼,打狗還得看出主人,我看誰敢對我們王家動手。”
俞禮舟氣勢洶洶到了內務府,卻見尚宮劉識嵐笑盈盈過來,說:“勞煩俞惠人親自跑一趟。南邊新採買了一批緞子,貴妃娘娘讓各宮都分一些。我歷來不辦這事,拿不住端妃娘娘喜好,怕差事辦砸了,就請您來把把關。”
俞禮舟看了那些絲綢錦緞,心中仍存疑,說:“娘娘那裡按常例來便是。劉尚宮何時攬了這差事?”
“如今宮中女官多有空缺,我也是臨時領命。”劉識嵐把俞禮舟拉到一邊,左右無人,說:“其實我是有事相求。不瞞您說,我家中有個小弟,倒也爭氣,掙得了功名,在戶部外承運庫做個從九品副使。無奈過了四五年了,想着是不是動一動。我也沒什麼認得的人,只與您還算打過交道,見您也是個有本事又能辦事的,就厚着臉來求您了。”說完把一個匣子塞到俞禮舟手中。
俞禮舟意外她竟說這事,轉念一想,的確與劉識嵐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劉識嵐雖說與珍貴妃有些瓜葛,但與當初謝太傅一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家中沒什麼根基,全憑自身本事到了而今的位置,在大內吃得開,但到底跟外臣沒什麼干係。吏部左侍郎倒正是她俞禮舟的表舅舅,求到她頭上倒也說得過去。只是原本當成大事來的,結果是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俞禮舟有些愛答不理,說:“這朝堂上的事,我如何插得上手。”
劉識嵐邊說:“您家大業大,隨便一句話的事情。還請俞惠人幫幫忙。”邊打開手中的匣子,露出裡面一疊銀票,頭一張看上去竟然是一百兩。
俞禮舟心道這劉識嵐出手倒是大方。
“眼看宮裡到缺人,已經定了年底前要進人,若是娘娘那裡看上什麼人,只消遞個話。”
這話說得讓俞禮舟心動了,宮中戒備森嚴,如今又是他人掌權,王家計劃正好能趁這次採選宮人安排幾個心腹進來。若是有劉識嵐幫忙,那便宜很多。而且今後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往劉識嵐頭上一推便乾乾淨淨。俞禮舟心裡應了,但嘴上仍猶猶疑疑:“我在宮裡這麼多年,外頭的干係都斷的差不多了,這恐怕……”
“成不成我們姐弟倆都謝謝您,記着您這份情。”
俞禮舟假作挨不過,說:“好吧,那我就去試試看,只是成不成沒把握。這也是你,別人我懶得知會。”說着接過那個匣子,心中計較大約有個五六張,便要走。被劉識嵐拉住,不知從哪裡出來個小宮女,捧了幾匹緞子來。
劉識嵐又把一個嶄新的枕頭遞過來,說:“知道俞惠人睡不慣宮中的枕頭,特地請人從宮外帶了蘆花,讓尚功局最好的針線給縫了個枕頭,不知合適不合適。”劉識嵐一直挽着俞禮舟的手,送到院門口,才悄聲說:“若是成了,必當重謝。”
俞禮舟帶着一堆東西搖搖擺擺回了永和宮。
看到那枕頭,心生歡喜,的確她向來喜歡柔軟小枕頭,可宮裡哪裡有蘆花,睡得脖子疼頭疼。擺在牀頭心想今晚可以睡個好覺。枕頭上那秀雅的織錦花紋,讓她忽然送去鍾粹宮的皮球套子,喊來宮女,當着她的面剪開那枕頭。俞禮舟揮開飄散出來的蘆花,仔細看着宮女手中翻開的枕頭,並沒有什麼夾層,裡頭紮紮實實塞滿了上好的蘆花,果然是用了心思。
俞禮舟看着茫然的小宮女,滿頭白濛濛,不禁好笑,又不禁可惜。
這件事俞禮舟不過是帶了句話,劉識嵐那小弟便去了吏部司務廳做了個校檢,雖然只是正九品,但到底在正緊衙門裡當差,接觸的都是尚書、侍郎這樣的大人物,今後的造化就看他自個兒了。
王識嵐果然又送來幾張銀票,另外又送了一個蘆花枕頭。說是湊成一對兒,換着用。
俞禮舟心中卻又是尷尬又是欣喜,覺得這王識嵐從前倒是小覷了,能做到尚宮局尚宮到底還是有些本事,若有機會需用心結交。
可惜沒等到這一天。
俞禮舟死於時疫。
王德妃命人將她房中所有物品焚燒,原本溫柔的火苗遇到蘆花後怦然猛烈起來,燒火的小太監往後一躲,也沒瞧見一片四合如意紋宋錦的夾層消失在火海中。
俞禮舟這一去,德妃便失去了一臂。但王德妃反而有種隱秘的歡喜----她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