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阿滿被救出。
典正突然縱身橫跨一步, 堵在門前,說:“陛下,我有話要說!”
“放肆!”常遇攔在他跟皇帝之間。
“陛下, 我有罪罪該萬死。但死前有些話不吐不快, 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請陛下聽完我的話再殺我, 我便毫不怨恨了!”
“大膽, 你……”李慈煊攔住常遇,說:“你說。”
“謝陛下。”
常遇爲皇帝搬了乾淨的椅子,讓人將那兩個醉漢架出門去, 親自去門邊守着。
典正見此,又磕頭到地, 將阿滿來後種種一一道明, 將那典副傳安莊妃之事, 都說了出來。
皇帝一直未發一言,靜靜聽他說完。
典正開始說話慌亂, 牙齒打顫,慢慢才恢復正常,說完,拜倒在地。
“那典副既然威脅你若是說出真相便要害你爹孃弟妹,如何你又說出來了?”李慈煊問。
典正說:“陛下。我也沒什麼好兜圈子的了, 直說了。他那樣奸詐害命的陰險小人, 我信不過他, 他那樣的什麼做不出?若是我屈死了, 恐怕黃泉路上等兩日就能等到我家裡人, 這是一。其二,有一次就有二次, 要是這次讓他們逃過,讓他們繼續留在宮裡,在皇帝身邊,還不知會出多少禍亂。我雖不是前朝大臣,可身爲後宮典正,吃着俸祿,我不願看到滿宮裡羣魔亂舞!自古邪不勝正,我是有錯,被人當槍使,可行的正站得直,雖我下令打了人,但都是按規矩舊例來的。我可沒做哪些暗地裡下黑手,私相授受的陰招!我若是按他們說的將此事隱瞞,那不是跟他們一樣狼狽爲奸,蛇鼠一窩了?保護了家人,卻枉縱了小人,那便真錯了!真成了小人了。要是那樣,我就是死了,也沒臉見我爹孃。我爹孃從小教我做人要不虧心,他們若是知道了,會罵我貪生怕死......”他已動了心腸,抱頭痛哭。
李慈煊看了常遇一眼。
常遇打開門。
“陛下,還有最後一句。”典正道:“陛下,能不能請您不要把我說出去的事情說出去,好歹能留我爹孃一條命還是保全他們,到底是我一個人的過錯。” 說完連連磕頭,涕淚灑地。
皇帝領着常遇諸人悄然回宮。
李慈煊先去暖閣看了阿滿,纔回明間。
常遇將此案相干證物一一承上。
李慈煊默然不語。
“逃掉的人找到了,但,畏罪咬舌自盡了。”常遇道。
李慈煊將手中的木人摔在桌上,道:“都是些飯桶,怎麼做事的!還有那典副獄卒一干人等,非要等我下旨纔去抓人麼?”說完坐下,問:“阿滿怎樣?”
“柳太醫給她細細看了,暫無性命之憂,只是殺威棒打得傷了筋骨,傷筋動骨一百天,得好好將養。還有嗓子也受了傷。都是能養好的。陛下您放心,柳太醫醫術高明,樑阿滿也是個有福之人。”常遇說。
李慈煊聞言苦笑一聲:“這算福麼?”
常遇看着那小木人問:“陛下,此事已經驚動後宮,需要東廠來查嗎?”
“放一放,過兩日順來回來了,讓他辦這事。還有典正,一起交給他。”李慈煊皺眉,其實心知肚明,都知道怎麼回事。深吸一口氣,嘆道:“這典正倒是個忠義之人,可惜太耿直。”
常遇心裡咯噔一下,口中接道:“是可惜。”眼皮癢癢,抹了一下才發現竟然是一滴汗,腦門上冷冷的。
他才知道順來沒在宮裡,宮外什麼密事需要跳開他讓順來去做?更加才知道順來在皇帝心裡已經這般重要。
順來沒有等兩日,次日晌午便回宮交差。
他來時,常遇正換班回去了,是順寶在,也被關在門外,主僕二人在房中密談了近兩個時辰。
常遇來換晚班,瞧見順寶正立在太陽底下,朝門裡一指,師徒兩人明瞭。常遇讓順寶到陰涼處去站着,順寶悄聲說:“不讓,聖上讓守在門口,不讓人靠近。”
常遇心中不是滋味的想,自己不知算不算得上這個“人”。太陽烤得順寶一臉冒油,他自個兒鼻頭上也出了汗,便灰溜溜離遠點兒,在迴廊上找了個又穿堂風的地方等着。雖說換班時辰到了,但皇帝交代的事情沒有私下轉手的道理。
常遇感嘆到底老了,從前年輕時幾個晚上不睡,眯一覺起來照樣生龍活虎,這就昨夜一晚,補了一上午覺,起來還是軟綿綿的。他迷迷糊糊地擡頭看向順寶,順寶正背對着他,那背影像極了德順,德順從小就喜歡他這個大師哥,處得久了神情有些相似。常遇一時恍惚,彷彿聽到德順那小猴崽子在身後叫他,給他拿帽子扇風----也就他這麼大膽子,在養心殿皇帝爺跟前不注意儀容,可也只有他像個真兒子一樣巴心巴肺伺候他這個師傅。常遇真轉身回頭,只見空空的遊廊,有風吹來。
明間的門被打開。
順來從門裡恭敬退出,見了順寶先跟他行了禮,朝常遇方向走來,恭恭敬敬行禮。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常遇說:“明日到我這兒來。”
順來說:“今日有些事情要處置,不知明日是否得空。”
“那你有空就捎個信兒來。”常遇說完便去跟順寶換班,心下卻不舒服----當師父的還得就着徒弟,而且明日是德順的一週年。
順來沒有心思閒想這些,他直奔宗人府,將一干人等親自細細盤問,整理了兩日,懷揣一干證物證言親自面見聖上。
李慈煊見他便問:“如何?有結果了?”
“是。”順來呈上所有,說:“首先是這巫蠱案,有兩處疑點,一是證詞上說是樑阿滿與武衝云爲了將木人燒掉挖出時被當場捉住。可詢問當時在場人,四個人,每個人說的細節均不同,我將各人證言一一記錄,請聖上明察。其二,證詞說這木人是樑阿滿與武衝雲詛咒哀太子之物,木人上的生辰八字也的確是哀太子的生辰,哀太子一年前薨,可這木頭卻是今年新楊木,刀痕猶新。所以這份證詞不足爲信。”
李慈煊問,“那是何人所爲?”
順來說:“據武衝雲所說,他們是燒紙祭奠他師父段五常,挖出這個木人以爲是雜物,扔出院牆。然後才生火燒紙。”
“恩。”
“武衝雲交代,他的黃紙是從一個叫吉祥的人那裡得來的,吉祥曾也在巾帽局庫房當差,如今在御馬監當差,我讓人暗中探查,發現他跟儲秀宮宮女雲曄最近關係甚秘。”順來又說,“典副那裡受了板子子就全部招了,說是儲秀宮傳出來的話,讓他想辦法讓樑阿滿認罪而後殺人滅口。”
“說沒說是爲什麼要對付樑阿滿?”
“問了,他們都不知道內情。”順來想了下說,“但我在追查那件事時,聽到一些傳聞,說珍貴妃生前曾說安莊妃會有報應。可惜當年知情人多已不在人世,查了幾條線最終都斷了。沒有得到消息的準確來源,約莫是安莊妃曾許諾過什麼沒有兌現,導致珍貴妃死前留下要讓人來看着安莊妃報應的話來。”
李慈煊抿脣不語。
順來知道這是個投鼠忌器的局面,說完便安靜地退到一邊。
“這件事情,暫且就這樣。”李慈煊開口說得很慢,“不要讓事態擴大。不該留的人都處置好。”
“是。”順來遵旨,說:“聖上,我想跟聖上討個賞,請將那典正留給我。”
李慈煊最喜歡順來的曉事,原本就是他看中典正的忠義,想歷練一番留給後人,如今順來不僅接下這麻煩差事,還將其說成賞賜,真是才瞌睡就遞了枕頭,主僕相知不過如此。便微頷首:“你此次立了大功,只是事情隱秘,不便明賞,等事情大白於天下之日,我自然記得你的。這點微末小事,你自己做主吧。”
順來自去將事情辦妥帖。
李慈煊兀自一人靜靜坐了一會兒,喚來常遇,將一隻匣子交給常遇,讓他親自去一趟儲秀宮,要交到安莊妃手上再回,沒有帶話。
安莊妃接過匣子打開一看,頓時驚呼一聲,將匣子拋開,滾出詛咒的木人、玉佩一干碎小物件。闔宮上下皆驚異,難得見到優雅的莊妃娘娘如此失態。
劉煙瑢短暫的震驚後撲倒地上,將東西攏進匣子裡,抱在懷中,趕到安莊妃身邊,勉力笑道:“娘娘,您這是手又抽筋了嗎?還好沒摔壞,這可是當今御賜之物啊!”
莊妃煞白的臉色擠出一抹勉強成爲笑容的表情,舉着右臂,蹙眉道:“我,疼疼死了。”
便有宮人上來將莊妃攙扶。
劉煙瑢親自將常遇送出門外。
劉煙瑢回來見安莊妃仍在驚嚇中,不免着急,速速打發掉宮人,只留了自己禁閉房門。
“娘娘,您可別這樣,嚇壞我了!”劉煙瑢擦拭着額上的冷汗。
“他知道了,他,他都知道了!”莊妃突然抓住劉煙瑢,眼中含淚,急迫地道:“怎麼辦?他都知道了!”
劉煙瑢對莊妃心存的一絲幻想不禁嘆了口氣,說:“知道便知道了,知道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對,他沒有交給刑部宗人府,而是把東西都送回到我這裡,是不想事情鬧大,是不想撕破臉面。”莊妃說,“這樣大的事情,他都忍下了,他要做什麼?”
“既然聖上賣我們一個面子,自然也是要我們還他一個面子。”劉煙瑢說,“等着吧,聖上的風格,沒多久就知道了。”
莊妃愣愣的,聞言道:“難道是爲了那個女人?”
“不會,聖上已經不是當年了,而且經過一次痛徹心扉的感情,哪會再來一次。”劉煙瑢肯定地說。
“你說,謝玉山當年的話……”莊妃道。
“小姐!你不要多想,這世間哪裡會有詛咒報應!不是有句話叫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麼?你不要瞎想,落入他們的圈套。”劉煙瑢上前拉住莊妃的手,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