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回到宮中, 看着睡得香噴噴的李和嵐夢中還皺着眉,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颳了他的鼻子罵道:“你小子倒睡得香, 到處惹禍。”
話音剛落, 張氏喜滋滋進門來, 母女相見又是一番哭笑。
這是張氏頭一回見到小外孫, 大殿上遠遠看着不真切, 如今看孩子白白胖胖喜歡的不得了,又怕驚着他,從懷裡掏出個小金鎖, 卻見孩子脖子上已經掛着一個,比自己準備的這個還要好, 心中又是失落又是高興, 說:“咱家真是祖墳埋得好, 生了你這樣一位貴妃出來,又生出這樣一個好兒子。讓一家人連帶着都長了臉面, 竟還有到金鑾殿見到萬歲爺的一日。”
“娘,方纔在宴上沒吃好吧,廚房裡預備了幾個小菜,我們娘倆多久沒見面,一張桌上吃頓飯了。去讓廚房加個糖醋小排, 再加個冬瓜湯。娘, 您想吃什麼?”
“隨意隨意, 你張羅就成, 我不挑。”張氏到底沒忍住, 將外孫輕輕抱起,一個勁兒心肝肉肉的叫着, 抽空跟阿滿說:“我找人給我這金貴的外孫算了命,是貴不可言的命格......”
阿滿聽她說這話,連忙道:“娘,這話您以後別再說了。孩子的八字別往外給。”
張氏看諸宮人皆出去忙了,便放心說道:“這還用你說,我自然知道,我出了城找個得道的高僧算的。高僧可提醒我們,讓我們留意背後,怕人暗算。”
阿滿心裡好笑,她娘這樣一看就是深宅大院裡的貴婦人,緊張兮兮來算個小娃娃的八字,早就推斷出十有八九便是後宅不寧。
張氏看阿滿神色不以爲然,說:“我說你可別不當回事,人人頭上都有命,你不記得入宮前跟你算命的......”
“好了!”阿滿瞪了張氏一眼。外間宮人穿梭,已將席面一一端上。
張氏趕緊閉嘴,去疼外孫。
李慈煊對李和嵐的喜愛之情毫無遮掩,每日都到鍾粹宮來抱抱小兒子,等到春暖花開,李和嵐能咿咿呀呀地學話了,李慈煊更喜歡抱着他滿皇宮轉悠。小傢伙到了養心殿也不怯場,他有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沉穩安靜的性格。宮人們能常常看到這一幕:李慈煊在一邊伏案批奏摺,李和嵐兀自坐在一邊自己跟自己玩,困了就仰倒睡了,只有餓了渴了不舒服了才“啊,啊!”地喊兩聲,喊來他的大伴,一臉嚴肅地盯着他來了也就不喊了。
李慈煊有時候都忘了李和嵐,宣了臣子進來議事,說到一半扭頭纔看到李和嵐歪着腦袋,把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滾圓,望着說話的人。那神情似乎還在思考,總惹得李慈煊忍不住一樂。
等前頭的事情辦完了,也到了用膳的時候,扭頭一看,李和嵐仍然瞪着他們,只不過小眉頭皺起來了,竟然還有那麼點兒不怒而威的樣子。
都霸佔一天了,再不給他娘送去,李慈煊都覺得過意不去,便親自抱着兒子穿過大殿,到鍾粹宮用晚膳。
小傢伙一看到奶孃,頓時來了情緒,直往奶孃懷裡撲,一口叼住□□,吃得如狼似虎。
那樣子看的他爹媽都愣了一愣,然後都笑了。
阿滿問:“他沒吃?”阿滿問的是李和嵐的大伴,李慈煊倒有些汗顏,支吾道:“啊,啊,吃了,吃了,不多,開始胃口不好來着。”
秋文在一邊掩嘴笑。
阿滿嗔了李慈煊一眼。
李慈煊趕緊上前攬住阿滿說:“你就顧着兒子,爲夫我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阿滿點着他的額頭,罵不得,讓秋文春妮來伺候用膳。
“這兩日崇兒都是午後休息的時候就來了,在屋裡到處找弟弟。”阿滿說。
“啊,我知道,他下午到養心殿去了,兄弟玩累了還一起睡了個午覺。”李慈煊說,“他吃了?”
“沒,說是有點事要到承乾宮住一晚上,到那邊去吃了,這幾日怕是少過來了。”阿滿笑答,“留他不住,嵐兒不在了就跑了,爹和兒子都一個樣。”
李慈煊笑了笑,領了這一番埋怨。
晚間李慈煊自然歇在鍾粹宮。
海蟾輪滿,清輝滿宮。
四更聲起的時候,阿滿隱約聽見外面有動靜,等了會兒又安靜了,以爲自己聽錯,剛迷迷糊糊睡着,又聽見連內間的宮人都鬧了起來。
她見皇帝仍睡着,不敢高聲,撐起身子看見燈籠停在門前,這大半夜不是好動靜。她睡在裡面,衣服又被李慈煊壓着了,不好動,更心焦。
“陛下,娘娘。”竟然是順來的聲音。
阿滿忙把李慈煊推醒,兩人披衣起來。
“怎麼了?”李慈煊問。
“回陛下、娘娘,三皇子夜裡突然發燒,本想着天亮了請太醫,不想到了三更,開始打擺子說胡話。遞條子請了太醫吃了藥還是不見好,反而燒的更加糊塗了,身上開始出疹子。”順來平日裡沉穩的聲線竟然在顫抖,阿滿心驚,與李慈煊對視一眼,兩人披衣起來,李慈煊急急往承乾宮去,邊問明瞭今日值守的太醫不是醫正,便讓開宮門請太醫院醫正進宮。
阿滿起來哪裡還睡得着,也收拾清楚跟了過去。
李和崇的情況比順來說的還要嚴重。李慈煊坐在對着李和崇睡房的椅子上,用手撐着額頭,目光傷感,落在門簾上。
阿滿心憂不知如何安慰。
門口一黑,進來的是芸娘,眼睛含着一泡眼淚,撲倒在李慈煊腳下,說:“奴婢對不起您,對不起主子娘娘,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
李慈煊將她拉起來,沒有說話。
芸娘便在一邊暗自垂淚。
一陣春風從門外悄然而入,裹挾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味,吹動門簾。
門簾內忽然一陣騷動,是順來的聲音:“小主子!”
李慈煊從椅子裡跳起,來不及挑開門簾,兩步闖進門去,芸娘也緊隨其後。
阿滿剛要上前,正好那簾子打下來,她一讓,便錯過了進去最佳時機。
隔着門簾,李慈煊在發怒,李和崇在喊爹孃,還有芸娘輕輕的哭聲。
這一刻,阿滿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這兒有點兒不合時宜,她仰頭在房中環顧一週,她自己也說不清做這個動作的動機,猛然醒悟自己大約是在找謝玉山。
阿滿退後兩步,感到一陣心悸,險些跌坐倒地,幸虧手快扶住了椅背,才順勢攤進椅子裡。心跳卻越來越猛烈,好像心臟要跳出來,每跳一次都很疼,速度飛快。一種不祥之兆襲上心頭。
天亮了,各宮都收到消息,到承乾宮問安,都讓李慈煊打發回去了。
阿滿勞累了一夜,幾乎是被春妮秋文架回去的,一躺到牀上,心跳才慢慢變緩----是謝玉山嗎?阿滿不知怎麼,總覺得是謝玉山在讓她難受----可這一切不是謝玉山自己放棄的麼?阿滿並沒有對她的兒子如何,反而照顧的十分周全。
躺了許久,阿滿昏昏沉沉,雖然睡着了,可是能意識到自己腦子裡在飛快的轉動,睡得辛苦萬分。她在夢中感到冷,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地上,在雨中,有個人正跪在雨中,對天詛咒:“化身惡鬼我也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詛咒你的萬世江山!”突然一聲驚雷,阿滿夢中驚坐起,心擂如鼓,汗溼重衣。看窗外一片漆黑。她心中有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莫非,這真是李慈煥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