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銀月落座,笑意愈濃,眸光穿梭於一雙兒女之間,芝蘭柔聲道:“皇上雖不得空,可今日……還是一家四口。礙於宮規,人前人後,銀月與額娘不得以姐妹相稱。論情分、輩分,銀月都是你們的姨娘,你們得像孝順額娘一般孝順她。”
眸光閃過一絲驚愕,銀月急忙擺了擺手,紅着臉,道:“使不得,奴才……受不起。”
“嗯……”胤禩微微點頭,笑了笑,舉杯敬了敬銀月,恭順道,“月姨……額娘說得沒錯,這些年我不能晨昏定省地侍奉額娘,多虧了您,我敬您。”
稍許動容,若兒也舉杯,抿抿脣,道:“月姨……若兒也敬你……”
內室,靜得叫人窒息……宮人悉數屏退,唯剩母子相對無言。
芝蘭瞅了眼對坐的兒子,深吸一氣,星眸掠過一絲傷痛,緩緩扭頭,茫然地凝着地磚,淡淡道:“禩兒……跪下……”
一怔,胤禩凝了眼額娘,脣角微嚅,臉頰隱隱泛起一絲潮紅,緩緩起身,恭恭敬敬地俯身跪下。
一慄,兩泓清水波光瀲灩,芝蘭合手緊了緊,擡眸凝着兒子,嚥了咽,道:“善事父母爲孝……父子有親、君臣有義,這些……不肖額娘提,你該懂。”
烏眸掠過一絲淒冷之光,薄脣抿了抿,脣角浮起一絲委屈弧線,胤禩深吸一氣,俯身叩了一禮,低聲道:“惹怒皇阿瑪,讓額娘憂心,兒子不孝。”
眼角潮潤無法復抑,幾滴晶瑩滑落,芝蘭稍稍別過臉,急急捻着帕子拭了拭,抿抿脣,振了振,定定地望着兒子,微揚聲線,道:“禩兒,你的心思,額娘不懂……也不想懂。可……伴君三十載,你皇阿瑪的性子,額娘知,此次的事……不管你是有心或是無意,你……”
嗓際哽住,芝蘭定定地瞅着緩緩揚起的兩輪劍眉,心悸不已,淚悽然滑落,如何說得出……猜忌二字……又如何忍心……親手澆滅兒子的平生之志?
雙眸騰起一抹輕霧,胤禩直了直脊樑,深吸一氣,淡然道:“額娘想說什麼,我知。皇阿瑪的性子……我也知。我……此番大失聖心,此生夙願怕是……”抿抿脣,掠過一抹解嘲笑意,胤禩稍稍低頭,欲言又止。
心揪痛,芝蘭顫顫起身,伸手攙了攙兒子,竭力抑住淚水,綿弱無力道:“既知如此,禩兒,不管此志是什麼……都放下吧。”
幽幽擡眸,脣角浮起一絲篤定笑意,胤禩緩緩起身,凝着額娘,道:“既是平生之志,豈能輕棄?路遙知馬力……便是皇阿瑪如今再氣再惱,終有一日我會讓他改觀。”
“禩兒……”顫顫地搖頭,芝蘭哽了哽,抽手拂了拂淚,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皇父尚在,兒子豈能妄稱賢德?這個理……你都不懂嗎?你難道真有心——”
抿抿脣,胤禩木木地瞟了眼房門,眸光篤定莫名,道:“不錯,額娘……二哥是皇子,我也是皇子,爲何我不能爭一爭?”
一搐,芝蘭生生退了一步……胤禩急急攙着額娘落座,雙眸一瞬焦灼,俯身凝着額娘,脣角微嚅,低聲道:“皇阿瑪年幼時,先帝問一衆皇子的志向。皇阿瑪答……願效法父皇。這段往事……傳作美談。額娘可知,我頭一回聽烏庫媽媽提這個……是何感想?”緩緩擡眸,兩輪劍眉怵目,芝蘭顫顫地合手,擰了擰。
“那刻……我想對烏庫媽媽說……效法父皇也是我的平生之志。可……我不敢說……不能說。我知皇阿瑪喜愛馬術,寒冬酷暑……”雙眸氤氳愈甚,胤禩緩緩直了直身子,仰首望了望天頂,脣角浮起一抹笑意,道,“額娘,你說的理……我都懂。可……我的心意……也望額娘懂。”
伸手攀住月白衣袖,芝蘭微揚下顎,癡癡地凝着兒子,深吸一氣,顫顫問道:“便是明知希望渺茫也……非試不可嗎?二阿哥是皇上親手帶大的儲君……”
未加思索,胤禩執拗地點點頭,壓着嗓子道:“我朝並無立長立嫡的祖制,素來是能者居之。若二哥是文韜武略,仁德兼備,我甘願俯首爲臣。可……皇阿瑪當年立二哥,不過是爲穩政局,平定三藩。而今……皇阿瑪既廢了二哥,我……爲何不能放手一搏?”
手無力垂落,淚似一瞬乾涸,芝蘭擡手撫額,木木地倚着靠墊蹭了蹭,半晌,悽悽道:“皇上無意……立你,這個……你懂。罷了……今日你同額娘說的……千萬不得再與人提起。你既已近而立之年……額娘知,額娘勉強不得你。可……額娘望你銘記,萬事以皇父爲先,祖宗基業爲先……”
撲通跪下,胤禩攀着額孃的手臂,定定地點頭……
【第八十二回 歡悲飄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