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的一段過門淹沒在這種歡呼聲中,沒有人能聽得清。石震正迷惑不知什麼的時候,全場的歡呼聲變成了萬人大合唱。滿臉稚氣的學生,瘋狂的年輕人,甚至還有跟他差不多大的中年人全都加入了合唱的隊伍。
演唱會的現場也來了很多她的圈中好友,有她參加《巾幗英雄》時的師姐妹,還有《花落紅塵》劇組和《神鵰俠侶》劇組的同仁。其中李雲浩還和她唱了《花落紅塵》的主題曲、黃梅戲《夫妻觀燈》和《天仙配· 路遇》。
整個演唱會長達三個小時。最後一個壓軸節目是她和從安徽省黃梅戲劇院請來的一名黃梅戲女演員合演的《女駙馬· 洞房》一折。
石震雖是外行,卻也能看出這齣戲難度很大,因爲一齣戲唱下來,從兒子小輝的奧爾法數碼望遠鏡裡,他看到歐陽岫雪的臉上已經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就在石震帶着老婆孩子坐在B區看着歐陽岫雪的表演的時候,在L區的一個角落裡,坐着一個年過半百,頭髮花白,滿臉落拓的男人,從他臉上如癡如醉的表情可以看出,對於黃梅戲《女駙馬》,他比石震更瞭解,也更能領略其中的韻味和精髓。他就是賀春元。
馮素珍女扮男裝進京尋兄救夫,卻意外中了頭名狀元。本以爲可以告假回家救出丈夫李兆廷夫妻團聚,卻因爲才似子建貌似潘安被皇帝召進宮中作了東牀駙馬。
《女駙馬·洞房》一折戲講的就是馮素珍和公主拜堂成親後進入洞房的故事。洞房裡紅燭高照金碧輝煌,宮娥綵女喜氣洋洋。一對新人雙雙落座,公主脈脈含情嬌羞無限,駙馬卻心急如焚如坐針砧。
身爲女子的馮素珍如何能和公主鴛鴦戲水鸞鳳和鳴呢?公主幾次催促駙馬去就寢,馮素珍總是以讀書爲由讓公主先睡。在被公主幾次催促去就寢轉眼到了四更,馬上要天亮了,公主此時也起了疑心,質問駙馬,是否有前妻。
“我哪裡有什麼前妻喲,事到如今,我就對你實說了吧!”歐陽岫雪一甩蟒袍,雙膝跪倒,唱:“我本閨中一釵裙……”
“這,這話當真。?”公主聞聽此言,如雷擊頂。
“公主請看耳環痕……”歐陽岫雪蘭花指指着自已耳朵又唱道。
公主踉踉蹌蹌地走到她跟前去看她的耳朵,“你……你……你,你,你……真是個女子?!”
公主唱:“一聲霹靂破晴空,駙馬原來是女人!想我金枝玉葉體,怎能遭受這欺凌,越思越想越難忍,隨我金殿面聖君。”公主唱罷便要拉着馮素珍去金殿。
馮素珍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求饒:“冒犯皇家我知罪,並非在緒意亂朝廷,公主請息雷霆怒,且容民女訴冤情。”
公主一甩水袖,怒道,“講!”
“民女名叫馮素珍,自幼許配李兆廷,爹孃嫌貧愛富貴,誣陷李郎入了監中,民女只爲救夫命,萬里奔波到京城……”
在這裡不得不讚一下導演,也是個懂行的,因爲當歐陽岫雪唱到全劇最**的這一段時,導演去掉了鑼鼓伴奏和二胡託腔,整個劇場鴉雀無聲,只聽歐陽岫雪一個人唱到:“誤你終身不是我,當今皇帝你父親,不是君王傳聖旨,不是劉大人作媒人,素珍縱有天大膽,也不敢冒昧進宮門。真情實話對你講,望求公主細思忖。誤了公主罪該死,念我救夫一片心。你灑下甘露沾枯葉,沒齒不望你的恩……”
“小英子,小英子,她長大了……長大了……”賀春元一邊往外面走,一邊喃喃地說。望着霓虹閃爍、人流如潮的上海街頭和夜色中宛如一朵翩躚的“蝴蝶蘭”的東方大劇院,他想起了十五年前,那時候小英子才九歲,是的,她剛剛九歲就成了他的雪裡紅樂隊的臺柱子。
那時候他還是湖北省五通市椿木營鄉一帶一個很有名的樂隊雪裡紅樂隊的老闆,小英子的媽媽湯繼英是他的樂隊裡的成員,擅長唱黃梅戲,她唱的《小辭店》聞名鄉里。
樂隊是近年來時髦的稱呼,在以前,它的名字叫鼓樂班。所謂鼓樂班,就是專門爲鄉里的紅白喜事提供吹奏和演出服務的民間演出團體。
雪裡紅樂隊的老闆賀春元是一名嗩吶手,他的《百鳥朝鳳》和湯繼英的《小辭店》一樣,是雪裡紅樂隊的招牌曲目。只是近年來,聽黃梅戲和嗩吶的人少了,而聽流行歌曲的人多了,所以跳街舞的餘小白和跳脫衣舞的江蓉蓉就成了雪裡紅樂隊的臺柱子。
住在雞公山下葉家坳裡的葉懷德老太爺去世了,這對於葉家坳來說,也算是一件大事了。因爲葉懷德老太爺有六個孩子,當年個個都考取了大學,這在葉家坳一度被傳爲佳話。事隔三十多年,現在葉老太爺的大兒子在五通市第二中學當老師,小女兒在五通市第一中學也是老師,二兒子是民政局副局長,三兒子在國稅局,四兒子在工商所。二女兒在武漢。
總而言之,葉家的兒女個個有出息。
葉老太爺時年九十二歲,也算是喜喪了,正吊這一天,葉家門前的金斗坪上停滿了小轎車,一條脊六間黑瓦白牆的堂屋和三間東屋兩間西屋裡都擠滿了人。大門口的近百平米的空地上搭了一個大戲臺子。兩個大音箱裡從早上六點就開始播着哀樂。
下午五點多,工商民政等部門的小車都走的差不多了,村裡的老人、小媳婦、和放了學的孩子或拎板凳,或拿椅子,三三兩兩地坐在戲臺下面。
葉家坳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熱鬧過了,自從電視普及後,電影逐漸淡入了人們的生活。而現在,因爲葉老太爺過世,人們似乎又回到了八十年代拿着板凳撫老攜幼去大隊的院場上看電影的時候。
其時已經進入了公元2001年,如果說在這個信息爆炸,數字電視、智能電視、液晶電視和電腦、VCD、P4、P5爛大街的時候,在葉家坳椿木營鄉這一帶還有一個樂隊能有這樣的大的號召力的話,那就只有雪裡紅樂隊了。
天黑了,舞臺的四角四五米高的竹杆上綁着四個200瓦的白熾燈泡,將舞臺照得亮如白晝。
江蓉蓉一件黑色露背緊身皮衣,一條黑色裘皮短褲,黑色帶網眼的絲襪將兩條渾圓結實的長腿裹得象糉子一樣。
你正在說着什麼我很模糊
只有好音樂讓我聽得清楚
言語從這裡開始失去作用
只有節奏感能夠互相接觸
全世界 全世界
需要的是速度
……
江蓉蓉邊唱邊跳,圍着舞臺中央的鋼管做着各種撩撥人的動作,唱到最後,身上的衣服脫得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胸罩和一條黑色蕾絲內褲。站在最後面的十幾個小流氓一邊拍着巴掌叫好,一邊吹起了口哨。一個褲腿上沾着泥巴,手裡拿着菸斗的老漢看得呆了,口裡不知不覺得流下了哈喇子。另一個手裡拿着鋤頭剛從田裡回來的老漢對他說,“這要是我閨女,我非一巴掌把她拍死不可。”
“啊?”那叼着菸斗的老漢一聽,急忙揩去脣邊的口水,連聲說:“是啊,是啊,真丟人啊。”
江蓉蓉一曲唱畢,已大汁淋漓。
接下來是餘小白的男聲獨唱:《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數天上的星星
收集春天的細雨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
餘小白身材修長挺撥,杮餅臉,蒜頭鼻,酷愛穿粉紅粉蘭之類的粉色衣服。那天晚上,他穿着一件粉色T裇,一條粉綠色的鉛筆褲,將他臀部曲線和襠部展露無遺。
節目一個一個的進行着。十點多的時候,湯繼英上臺了,她一身粉色繡牡丹花的偏襟戲服,頭挽烏雲髻,鬢插雙銜雞心墜的小銀鳳釵和紅花,妖妖嬈嬈地唱道:來.來.來.....。上前帶住了客人的手,敘敘你我當初。曾記得客人哥店前一走……”
這身戲服她也穿了十多年了,早已有些髒污,那支小銀鳳釵的雞心墜也掉了好幾次,都是她用絲線重新拴上的,她那個時候纔剛剛三十歲,雖然臉上有很多雀斑,但是抹上油彩,畫上眼線,倒也俊俏得很。何況從十八歲登臺到現在已經十二年了,她的《小辭店》早已聞名鄉里。
只是昨天晚上,她感冒了,然後又吃了兩塊辣餅,所以今天的嗓子有些不對勁。
她和丈夫池寶佔平時便以打潮牌爲生,在椿木營鄉的牛灘村口擺了一個潮牌爐子,一天也能打一袋面,足以維持生計。此外她還是雪裡紅樂隊的演員,附近十里八村誰家有個喜喪事請到了雪裡紅樂隊,她就去一次,一次也能掙個二三百塊錢。
昨天晚上老闆賀春元也通知她了,說明天葉家坳的葉老太爺過世,已請了他們雪裡紅樂隊,讓她準備好明天去葉家坳。
她雖然有些感冒,仗着年輕也沒當回事。晚上光板潮牌和芝麻潮牌都已經賣完了,只剩下幾塊辣餅,她圖省事,熬了一小鍋大米粥炒一盤土豆絲跟丈夫池寶佔女兒婉婉和小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