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湯繼英回到家裡並沒有喝藥,她只是喝了一瓶二鍋頭。那瓶百草枯,是池小英硬把她的嘴掰開灌進了她的肚子裡的。
她家是三間堂屋兩間偏屋,還有三間過道。三間堂屋是瓦屋,三間過道是平房,小英住在平房裡。
那天就她和湯繼英在家,她的姐姐婉婉和她爸爸池寶佔都在潮牌攤上。“你沒發現嗎?”事後她舅舅湯繼仁問她,她說我在自已的房間裡唱黃梅戲,不知道堂屋發生的事。然後住在她家隔壁的大奶也給她作證,說她一直在屋裡唱黃梅戲,唱得可好聽了,她都聽入迷了。
湯繼英出了這樣的醜事孃家的臉都給她丟盡了,湯繼仁也沒有深究,或許他也認爲姐姐沒臉活下去喝藥自殺了。
簡簡單單地給她葬在亂墳崗上。
湯繼英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阻止她去找施永芳了。爸爸池寶佔是個老實人,他說:“小英,你去找你的親媽吧,她在海龍市憫農化工廠工作,你媽不在了,爸爸我也沒有能力能讓你過上好生活,你去找你的親生母親,相信她一定會把你照顧的很好,然後,等你長大了,再給你找個好婆家。”她就這樣離開了牛灘村。
她找到了位於海龍市經濟開發區的憫農化工廠。門口保安通知了正在上班的施永芳,施永芳見到她的時候真的是又驚又喜,她把她帶到工廠旁邊的小飯店裡吃飯。
此時她已經餓了一天,見到香噴噴的米飯和炒菜,便狼吞虎嚥起來,施永芳沒有吃,而是看着她默默流淚。
她沒有把她帶回家裡,而是跟她住在了一家小旅館裡,後來,她就把她送到了寄宿學校。以前的那一段失足的往事一定是很難對別人言明吧?所以,她不能把她帶回家裡,但是她每個月都給她送生活費,還給她買衣服和鞋子,她把她照顧地無微不至。
池小英脫離了地獄般的生活,終於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雖然施永芳現在還不能把她帶回家,公開承認她是她的女兒,但是池小英不介意這一點,施永芳對她照顧得很好,她是真心疼她的,這一點她能感覺得到。
池小英在新的學校開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朋友,老師和同學都說她有個好媽媽。她成了學校裡被老師寵愛和同學歡迎的學生,學校裡每年的元旦會演,她唱的黃梅戲都是壓軸節目。最後,在老師的建議下,施永芳把她送到了竹海黃梅戲校。
來戲校報到的那一天,在竹海市火車站,她遇到了李雲浩。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是9月12號,剛過教師節。初秋的天,陰晴不定,剛剛還出着太陽,一片雲彩經過,便稀稀落落的下了幾點雨。她揹着一個人造革的雙肩包,提着一個破舊的拉桿箱,從火車站出來,剛剛走到站前廣場,拉桿箱的一個軲轆陷進了路邊下水道窄縫裡怎麼也拽不出來了。
她蹲在路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仍然沒有把小軲轆拽出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男孩走了過來。
他打着一把藍白格子小花傘,穿一條藍色牛仔褲,上身穿着一件白色棉T恤衫。也揹着書包提着一個拉桿箱。“怎麼了?軲轆陷進去了?”他笑着問道,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和臉上麥色的健康皮膚。然後不等她回答,他便一邊將傘收起交給她拿着,一邊幫她把箱子往上拽。“喀吧!”一聲,拉桿箱終於拽出來了,軲轆卻也被拽斷了。
“哎喲!”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怎麼斷了?”他看了看她。
她也看了看他,然後兩個人就一起笑了。
“你也是來上學的吧?”他一邊打量她,問:“哪個學校的?看年齡不象是大學,難道是中專?是技校還是電子商務?”
“不是的,我上的是戲校。”她羞澀地說。
“黃梅戲校?我們是同一個學校的。”李雲浩聽了好高興,伸出手道:“我是05級戲劇表演班的李雲浩,你是……”
池小英也很高興,沒想到來竹海第一天就碰到一個師兄,她說:“我是06級戲劇表演班的池小英。”
“這就沒什麼麻煩了。”李雲浩邊說邊把自已的拉桿箱交給她提着,自已把她的拉桿箱抱着,“我先幫你把拉桿箱送到宿舍,等過幾天有空再到街上買一個賠你。”
“不用了,你也是幫我才把軲轆弄斷的。”池小英當然不能讓他賠給自已一個拉桿箱,人家也是爲了幫她才弄壞了她的拉桿箱的。
“用的,用的。是我給你弄斷的,當然要賠一個給你。”李雲浩卻堅持道。他覺得得自已把人家的箱子弄壞了就該賠,這是天經地義的。
“你賠我我也不會要。我成什麼人了?”池小英心想,我要是讓你賠一個新的拉桿箱,不成了訛詐了嗎?
李雲浩看着她嘟着的小嘴,便不再堅持了,心想這女孩性格挺正的啊,一看就是那種不愛貪人家小便宜的人。
兩個人邊說邊往公交車站走。
“你也喜歡黃梅戲?”池小英忽然狐疑地望着他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臉問。現在男孩子都喜歡遊戲什麼的,沒有幾個喜歡黃梅戲的,何況還是一個長得那麼帥的男孩子。
“唉,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都是我媽逼的,我媽說,只要我答應上學,不管學什麼,她每月都會給我一千塊錢生活費,如果我不上學,繼續在社會上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她一分錢生活費也不會給我。”原來他上黃梅戲校是爲了一個月一千塊錢的生活費。
“所以你就聽你媽的話了?”池小英接着問。
“不敢不聽了。”李雲浩回憶着往事說:“我現在才知道我媽的厲害。初中畢業後,我不想上學了,天天跟一幫朋友在一起玩,有時候一夜都不回家,我媽說,從明天開始,超過七點,大門就上鎖,以後要記得七點之前必須回家。從那以後,有好幾次我超過七點到家,怎麼叫都沒有人給我開門,我只好睡在門口或露宿街頭,就這樣被我媽收拾了幾次之後,我再也不敢超過七點回家了。我現在也服了氣了,我媽叫我做什麼,我一般都會乖乖地照辦。”
李雲浩天生不愛讀書,好容易上到初中,天天跟一幫社會青年混在一起,他年紀小,不能工作,又不願意上學,他的媽媽黃勝素眼看着自已唯一的兒子要學壞了,有可能要走上犯罪的道路,爲此她傷透了腦筋。
黃勝素雖然是個工廠裡的女工,在處理家庭事務上卻很有見地,她決定置之死地而後生,要麼把兒子推出去,以後他犯罪了也罷,打家劫舍也罷,全當沒生過這個兒子;要麼就把他拉回來,迴歸家庭,走上正道。
有了這樣的決心她首先制定一條家規,以後每天晚上六點之前必須回家,超過六點回家,沒有晚飯,超過七點回家,大門上鎖,不準進門。
這條家規宣佈之後,他爸李明剛嚴格執行,有幾次他六點零五分到家,家裡都沒有飯了,他餓着肚子也不敢出去買東西吃,怕超過七點回來大門上鎖沒法進門了。
還有幾次他超過了七點回家,大門鎖上了,無論他怎麼敲,怎麼喊,都沒有人給他開門。被母親黃勝素收拾了幾次之後,李雲浩見識了母親的手段再也不敢晚回家了,後來他又來到黃梅戲校上學,跟原來社會上的朋友就漸漸地疏遠了。
到戲校學戲,也是母親逼的,她說:“不管什麼學校,只要你願意上學就行。”他選擇來選擇去,見戲校不用天天學文化知識,每天就是練練嗓子,練練身段臺步,這對於他來說,就跟玩兒似的,就跟她媽說要上竹海市黃梅戲校。
也幸虧他上了竹海黃梅戲校,否則監獄裡就多了一個叫李雲浩的罪犯了。之前跟他一起玩的幾個社會青年後來犯了罪,其中一個潛逃在外,另外兩個被抓進了監獄。而李雲浩在戲校上了幾年學之後,逐漸地懂得了人情事故,明白了父母的艱難與不易,也慢慢地走上了正路。當然了這是後話。
那天李雲浩把池小英帶到學校並帶着她報了名。池小英身形單薄,眉眼怯怯的,讓人望而生憐,李雲浩見了不由得心生憐惜,幫她報完了名後見她抱着那個少了一個軲轆的拉桿箱非常吃力,他就說:“走吧,我送你去宿舍。”
池小英心想自己已經夠麻煩他的了,就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已去吧。”
“你能抱得動嗎?還是我來吧。”李雲浩說。
池小英確實抱着吃力,苦笑了一下便不再推辭。
李雲浩仍把自已的拉桿箱給她拉着,自已抱着她的箱子爬上了五樓,她的宿舍在五樓。
池小英的宿舍裡住着四個女孩子,房萱萱、鄭玉容和陸夢秋。陸夢秋父親是做生意的,在小小的竹海市也算是富二代了,在她們同宿舍的四個人中,她的吃穿用度是最好的。鄭玉容是她們四個人當中最小的,家在農村父母早逝,她和爺爺相依爲命,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攢夠了錢買一個手機,她要把她在黃梅戲校的生活和演出用手機拍下來拿回家給爺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