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初三女生,剪着短短的學生頭,梳着齊齊的劉海。
她將插在初三一班學習。
九月的驕陽高高的掛在天上,從大姐的辦公室出來,是一條寬闊的大路,兩旁都是教室,每個教室前面都有一個花園,花園裡種滿了高大的美人蕉和嬌小的開着紅的粉的黃的花朵的月季。
高三一班、高二一班、高一一班,她一邊數,一邊跟在大姐的後面走。
初三一班在第一排,前面沒有花園,只有幾棵白楊樹,樹外面就是那幾乎有兩人高的紅磚砌成的圍牆了。
走過山牆從走廊的門洞裡進去,正是教室的前門,踏上臺階就看到教室裡面黑壓壓的坐滿了學生。她嚇得一閃身又縮了回去。
姐姐把她交給她後來的班主任閆老師後就匆匆忙忙的去上課了。班主任老師把她領至班級門口,告訴大家,他們班裡又增加了一名新的同學。然後就喊她,“施永芳,進來啊?”她怯怯的站在門口。掃了一眼黑壓壓的一屋子的同學,走到老師指定的坐位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平淡之極,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但是後來張如豔說,施永芳你第一次到我們班裡來的時候,我的印象深刻極了,記得那天你好象穿一件粉色帶暗花的小褂,一條藍瑩瑩的褲子,眉清目秀,小臉跟剛煮好的剝過殼的雞蛋一樣又白又嫩。
她一邊說還一邊用胳膊肘搗蘇維盛,他們坐鄰桌。是不是?噯,你說是不是?
蘇維盛戴一副近視眼鏡,個子高高的。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嘿嘿的笑。那時候她對他的笑沒注意,現在想來,那是一種很邪惡的笑,那種笑,能把自已的真實想法隱藏起來。
第一次見面就是那樣。
但是她記得他第一次找她搭訕。
下午課上完了,同學們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輪流值日的那一組同學有的灑水,有的掃地,他們在打掃衛生。教室裡瀰漫着泥土的氣息和水的清涼。
她在做作業,他向她借作業看,做完了還給她的時候,他說,施永芳,你這不是作業。
她驚愕,便問,是什麼?
“是標準答案。”他鄭重其事的說。
她白了他一眼。
拿她開涮。
按慣例每年開學後都會有許多同學陸陸續續的轉進來,因此開學一個月後才正兒八經的排位,因爲一個月之後,班裡的學生纔會基本固定下來。
那時候通常都是這樣排位的:全班同學女生一隊,男生一隊。按高矮順序在教室外站好,然後男生兩個女生兩個走進教室從前到後從左到右的這樣坐下來。初一初二的時候是男女生同位的,那時候因爲要分清界線,要劃三八線,她沒少和同位的那個長得好看而又靦腆的男生吵過架,沒想到到了初三,大家好象一下子都長大了,男女生之間不再互相敵視而開始互相尊重甚至是互相搭訕了。也許這就是到了初三老師不再把男女生排成同位的原因,怕他們會早戀。因爲早戀對老師和家長來說,無異於洪水猛獸。
那時候學校裡已經有這種現象了,其中之一就是他們班的班長林春亮。林春亮和她的女朋友從初二就開始談了後來也終於修成了正果。
有一次上自習課,英語老師來補課,這在畢業班也是常事。她跟另一位女同學上廁所了,英語老師來了之後,就沒有馬上講課,只是在黑板前面轉,等她們來了,老師纔開始講課。施永芳自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她也裝糊塗。
但是同學們也都不是白癡,下課鈴一響張如豔等幾個女同學就圍到她的身邊。七嘴八舌的說,英語老師是爲了等她纔沒有馬上開始講課的。就因爲她一個人,耽誤了大家十幾分鐘的時間,一個人十分鐘,全班五十多個人,就是好幾個小時。不僅如此,她們還把魯迅他老人家也搬了出來,說浪費別人的時間,無異於謀財害命。一幫女同學打打鬧鬧的,立刻鬧成一團。
施永芳矢口否認。
蘇維盛卻在一旁酸溜溜的說風涼話,人家不是老師的得意弟子嗎?你們這些人能跟人家比嗎?英語老師對她寄於厚望,而她也沒有辜負老師對她的期望,中考的時候,她的英語考了全市第一。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不知爲何,到了蘇維盛的嘴裡就變味了。
得意弟子怎麼了?有意見上廁所提。她說。
我哪敢有意見啊,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他說。
施永芳想起來就很懊惱,那時候不知爲何,蘇維盛明裡暗裡就是處處跟她作對。
語文老師要抽幾個同學去辦公室背書,拿着點名薄查同學們的學號,他趴在講臺旁邊1號1號1號一遍又一遍的叫。不叫到施永芳被抽到辦公室去背書勢不罷休。1號是施永芳的學號,他曾經說過,下次排號我也得要求老師給我排在第一位,這樣考試我也就可以考第一了。
不幸的是,語文老師後來真的叫了她的學號:1號。施永芳被抽到了。
此時正是下午最噪雜的時候,她們一行人跟在語文老師的後面好象是上刑場似的進了辦公室,後面跟着一大幫看熱鬧的同學。那是一次難度較大的背書,而且是一個一個的過堂,老師把書本翻開,從第一篇古文開始一直背到最後一課。
看熱鬧的同學被攔在門外,便趴着窗戶上往裡看,其中之一就是蘇維盛。
他在向她笑,幸災樂禍的笑。
那天背書她背得還算成功,前幾課象《觸龍說趙太后》等沒有要求背誦全文。她背得有些磕磕巴巴的,但是後來的幾課如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她都背得滾瓜爛熟,以至於當時辦公室裡別的老師也都停下辦公,聽着她朗朗揹着: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興,上下天光,一碧萬傾,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蔥蔥……英語老師聽她背完了之後,感慨的說,聽施永芳背書,我好象又回到了自已的學生時代。
背完之後她從辦公室出來,已不見了蘇維盛。
他在班裡埋頭做作業,一直都象猴子一樣上竄下跳的他那會兒特別老實。這真讓人奇怪。
施永芳在自已的座位上坐下。問,是不是很失望?他的座位在她後面。
什麼?
他裝糊塗。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言下之意是她沒有被老師處罰,也沒有出醜。
他又是嘿嘿的笑着。不否認也不承認。
話雖這樣說但是施永芳的心裡還是挺高興的,她那時候畢竟也有點虛榮,能在老師和全班同學跟前露露臉。也不是什麼壞事。
後來她又懷疑他並不是跟她作對的,他大約也知道她一定會背得很好。
一天天的逼近中考,教室裡的氣氛也一天天地變得詭異起來,有要好的男生女生開始偷偷的約會,要好的同學互贈禮物留念。緊張的氣氛和離情別緒籠罩在上空。
她在期待着他對她表白。
比如說,非卿不娶,非卿不嫁。
又比如說,一生相守。
中考前的一個晚上,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蘇維盛和林春亮那一幫人還在交頭接耳,嘰嘰咕咕。施永芳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麼,但是她沒想到與她有關。十點多了,她收拾書本準備回宿舍的時候,蘇維盛叫住了她。
施永芳。
有事嗎?施永芳回過頭。
有啊,這樣吧,你明天早上六點來,我有事跟你說。他忽然改變了主意,神神秘秘的,臉上仍然帶着一慣的邪惡的笑。
還有林春亮那一幫人。都眼睜睜的看着她。林春亮看着她的目光很溫和,就象一個大哥哥在看自已的一個愛撒嬌的小妹妹。
施永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轉身走出了教室。
他要跟我說什麼事呢?他這一句話害得她晚上上牀好久都沒有睡着。第二天早上她一大早進了教室,他拿出了一本跟試卷差不多大的影集,施永芳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那時候他們班裡只有幾個人能考取高中或中專,大多數人都將面臨回家務農的現實,所以說,分手之後,很難有見面的機會,有些要好的同學便互相送一些紀念品,比如說日記,比如說照片。而她就已經收到了十幾本日記。但是象這麼昂貴的禮物,目前還沒有送的,畢竟是學生,又是農村的,誰這麼有錢送那麼貴重的禮物?
難道這是他送給她的嗎?她疑惑地望着他。
這是林春亮送給你的。蘇維盛說。
她的心頭掠過一層失望,該送的沒送,不該送的,倒給她送這麼貴重的禮物,她如何承受得起?
接過那本影集不知道說什麼好。最終她收下了,並買了一件價格差不多的禮物回贈了他。
她上了高中之後,林春亮轉到別的學校去了,還給她來過兩封信,他讓她學習之餘不要忘了經常鍛練身體。
愛護之情,溢於言表。
蘇維盛最終對她沒有任何表示,直到中考結束。
轉眼間他們所在的班級便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