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辯冤
1
李冰去了郡守府後,夏侯水就來到築壩工地做工,每天和流民們一道挖泥運石,吃飯歇息的時候就和大家講解築壩的害處。這日又一邊坐在地上吃着飯糰,一邊和三四個流民講道:“……像這樣蓄水圍湖,這堤壩越高,危險也就越大。山洪一來必然潰決,鄉親們,我們不能自己把劍磨砍自己的頭啊!”
一個流民就笑着說道:“我們這些泥巴腳杆,能有口飯吃就行了,哪個想得到那麼多喲!”
夏侯水又道:“我曉得你們是來找飯吃的。可是,修起這個大壩,蜀郡千千萬萬的人想吃飯只怕都沒得腦殼了。”
那流民就苦着臉道:“那咋個辦哪?不來修壩就只能眼巴巴等死了。”
夏侯水語意堅決地說道:“我們全部走,不幹了。逼着張若改用其他辦法來治水。”
另一個流民問道:“啥子辦法嘛?”
夏侯水道:“像禹祖那樣子,疏浚河道。”
那流民卻道:“就怕人心不齊。我們幾個人管啥子用嘛?”
夏侯水忙道:“我們在底下串通一下,把這個道理跟大傢伙講清楚,爲了我們蜀郡的百姓,都會想得通的。”
一個流民就站了起來,說道:“難說。你們要走你們走,我是捨不得這口飯。”說完便轉身離開,剩下幾個流民也紛紛嘆着氣起身跟隨而去。
夏侯水忙喊道:“哎,回來,你們聽我說嘛。”
一個流民回過頭說道:“說不通的,我看你就不要費這把子力氣了。哎,我倒是聽說秦國的丞相要來了,你要有本事的話,可以去找他說嘛。”
另一個流民在旁卻冷笑了兩聲,“見丞相?你是大白天在做夢喲!”
餘州城門之外,丞相張祿的儀仗隊浩浩蕩蕩而來,縣令關長應早領了一班文武在這裡恭迎等候,這會兒便齊刷刷跪倒在地,關長應高聲說道:“餘州縣令關長應恭迎丞相大人!”
丞相張祿所乘的馬車卻並無反應,只一個侍衛上前對關長應道:“丞相有令,先行進城!”
關長應不敢耽擱,忙起身再前引路,一大隊人馬又浩浩蕩蕩向餘州城中而去。進了城門還未行多遠,街道兩旁圍觀的人羣中就突然衝出一人,徑直跪倒在丞相的馬車面前,又高聲喊道:“丞相大人,草民夏侯水求見!”
關長應一下慌了神,忙向兩邊衙役喊道:“快,快!快將他拖下!”
幾名衙役上前扭住夏侯水,夏侯水卻掙扎着又喊道:“丞相,草民有話要說啊!丞相,都說你清正廉明,心繫百姓,草民纔敢攔車告狀!丞相,蜀郡安危皆繫於你一人之身,你要替百姓做主啊!”
馬車中依然毫無動靜,關長應生怕這夏侯水再說出什麼亂子來,忙吩咐衙役道:“快,快,還不快將這驚擾丞相的惡賊押入大牢!”
衙役們便七手八腳地按住夏侯水,押着向大牢去了,夏侯水一邊還掙扎着喊道:“丞相,在下乃是李冰的好友,不,是畢鷹的好友!丞相,你還記得畢鷹吧?他是你的魏國時的弟子,是他讓我面見丞相,稟告……”
有衙役忙過去捂了他的嘴,夏侯水再喊不出來,被衙役們押着遠去了,關長應心中惴惴不安,向着馬車行了一禮,說道:“下官失職,讓丞相大人受驚了,下官一定嚴懲這惡賊!”
馬車中依然還是毫無動靜,關長應心中也是奇怪,卻不敢多問,便向衙役們做個手勢,又再起步向餘州縣衙去了。
卻說那夜成都城突降暴雨,鐵匠鋪裡二郎抱着老人嚎啕大哭,但很快泯水決堤,大水如風一般就席捲了成都城,也涌進了鋪子裡。趙鄉只好狠心地扔下老人,背起二郎逃出了鋪子,隨着逃難的人羣一起躲進了山上。過了幾日後,難民們一起下得山來,但剛一到城門,便被兵士們不容分說抓將起來,全都送來了泯水工地,和早在這裡的數萬流民一起築壩做工,連二郎小小的年紀都不能倖免。
這日趙鄉和二郎又被驅趕着搬運石塊,二郎肩上已被木槓磨破,血肉模糊,難免就吃不住勁,腳下步伐踉蹌,趙鄉心疼二郎,忙說道:“二郎,快放下,咱們歇口氣!”
二郎將石塊放下,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一名兵士卻幾步過來,啪的一鞭抽在二郎身上,惡狠狠地說道:“快乾!不許偷懶!”
趙鄉哀求那兵士道:“軍爺,他還是個娃兒,讓他喘口氣吧!”
那兵士喝道:“不行!快起來,幹活!”說着又將皮鞭揚起。
兩人無奈,只得再用木槓擡起石塊,艱難向前走去。然而沒走兩步,二郎終於撐不住,身子一個趔趄,那石塊就順着木槓滑落過來,正砸在二郎腿上。二郎發出痛苦的一聲大叫,捂着腿倒在了地上。
周圍的民工們都圍了過來,趙鄉撲上前去搬開石塊,就見二郎的腿上已鮮血淋漓,傷口附近腫得高高,二郎緊咬着嘴脣,顯然承受着巨大的疼痛。趙鄉柔聲對二郎說道:“二郎,別怕,別怕啊,大叔帶你去治傷。”說着便要抱起二郎。
那兵士卻冷冷地說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趙鄉一愣,忙道:“軍爺,娃兒傷得很重,我去帶他救治……”
兵士不耐煩地喝道:“放下,放下!吃了官家的飯,就得幹活!誰也不許離開!”
趙鄉焦急地說道:“我們不是有意偷懶,這娃兒確實受傷了啊!”
兵士仍然說道:“不行!郡守大人有令,死生有命,不可放走一人!快快回去幹活!”
趙鄉氣憤之極,“你……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娃兒呀!這是一條命啊!”
兵士卻冷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賤命!幹活去!”說着又揚起皮鞭就要抽打。
圍觀的民工中突然走出一人,伸出大手揪住了兵士的皮鞭。兵士一愣,回頭看去,只見這位一把年紀的民工還怒目注視着自己,不由大怒,“你找死呀!快給我放手!”
那老民工說道:“孩子病重,理應救治,豈能如此無視人命?”
兵士氣急敗壞地嚷道:“老傢伙!我看你是活得膩煩了!來人哪!將這老傢伙綁上石塊,投江餵魚!”
遠處便有幾名兵士聞聲跑了過來,便要上前捉拿那老民工。就見人羣中又走出兩位年輕的民工,橫身站在老民工身前,也不說話。爲首那兵士就喊道:“好啊,你們要謀反不成?把他們一起投江!”
幾名兵士聞聲上前,但那兩位年輕的民工卻只輕施拳腳,便將幾名兵士打倒在地。爲首那兵士大驚,連忙大聲喊道:“有人造反!快快來人!快快來人!”
數十名兵士聞聲而至,都舉起長戟對準三人,其中一名年輕的民工就沉聲說道:“你們真是膽大包天!你們可知道他是何人?他是秦國丞相!”
衆人均是一愣,那爲首的兵士不由大笑起來,“哈哈!他若是秦國丞相,那我豈不就是秦國大王了!冒充丞相,罪加一等!上啊!”
那年輕的民工又喝道:“慢!他真是秦國丞相張祿張大人。你們犯上作亂,罪當該死!”
那兵士卻獰笑一聲,說道:“少說廢話!等一會兒你們去向江神告狀吧!”
那老民工這時卻突然開口,平靜地說道:“你將我投江倒也無妨,我只想問一句,這投江的刑罰爲何人所定?”
那兵士卻還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我們郡守張大人的命令,但有不從者一律投江餵魚!”
老民工又問道:“那再請問,但有生病者一律不予救治,也是郡守張大人定下的規矩?”
那兵士一梗脖子,道:“那還有錯?老傢伙,你就等着去餵魚吧!”說着一擺手,衆兵士便挺戟而上。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住手!”所有人都回頭看去,只見餘州縣令關長應帶着一班文武慌慌張張趕了過來。
爲首那兵士慌忙上前行禮,“縣令大人,這三人膽敢謀反……”
關長應一記耳光就抽在那兵士臉上,厲聲大喝:“你眼睛瞎了!還不快給丞相大人跪下!”
那兵士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2
關長應領着一班文武將丞相張祿和兩名侍衛接回了餘州縣衙,張祿洗了把臉,換好了朝服,坐在案几前仔細打量着早已冷去的豐盛菜餚。兩名侍衛也換了衣服,仗劍分立左右。
關長應和文武衆人都跪在大堂之上,關長應又不住磕頭說道:“下官該死,下官該死。請大人饒命。下官已將那幾個有眼無珠的兵士投江餵魚了,請大人息怒。”
張祿卻並不答話,只是拈起一塊雞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良久,才緩緩說道:“嗯,本相真是餓了。”
關長應忙道:“請大人稍等片刻,待下官喚人來重設酒宴,爲大人壓驚。”
張祿道:“不必了。你等請起吧。”
衆人都面面相覷,一個個猶豫着站了起來。張祿又道:“各位且請入座。”
衆人這才紛紛落座,關長應又道:“大人,這菜餚早已涼了,不便入口,還是……”
張祿打斷他道:“這一席菜餚價值不菲吧?”
關長應諂笑着道:“丞相光臨餘州,實乃下官莫大的榮耀,理當傾其所有,孝敬丞相。”
張祿冷冷地道:“這一席酒宴的花費,夠得上救助百名災民了吧?”
關長應心中一驚,“大人,這……”
張祿道:“請問縣令大人,大王調撥的賑災糧餉可曾如數發放下去?”
關長應道:“回稟丞相大人,早已如數發放下去。”
張祿哼了一聲,“既是如數發放下去,這置辦酒宴的花費又從何而來呢?”
“這……”
“本相一路行來,但見災民遍野,皆以樹皮草根充飢,個個面黃肌瘦,皮包枯骨,甚是可憐哪。”
關長應緊張地道:“丞相大人,下官失職,還請大人恕罪。”
張祿道:“縣令大人差矣。縣令失職,應請餘州百姓恕罪纔是。”
“這……”
張祿朗聲道:“我看這一席酒宴還是留給災民們吃吧。”衆人盡皆大驚,張祿接着又道,“未經縣令大人同意,本相擅自將數十位災民請到了縣府。”說着便起身招了招手。
早有兵士過去打開了縣衙議事堂的大門,幾十名築壩工地上的流民涌了進來,連趙鄉也在其中。關長應和文武衆人都是目瞪口呆。
張祿又高聲說道:“鄉親們,縣令大人知道你們流離失所,長期忍飢挨餓,特此置辦酒宴,以求得你們的寬恕。鄉親們,請不要辜負縣令大人的一片好意,快來吃吧。”
流民們一涌而上,來到案几旁抓起菜餚便大嚼大咽。關長應衆人看着近在咫尺的流民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張祿卻又說道:“縣令大人深知自己對不起餘州鄉親,他要爲各位親自斟酒,權當自罰。縣令大人,請吧。”
關長應雖然極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端起酒壺來爲流民們斟酒。來到趙鄉面前的時候,趙鄉便大模大樣地將酒杯往案几上一放,略一擺頭,示意他快斟,關長應強忍住不快,爲趙鄉斟完酒,就要再去給旁的流民斟酒,趙鄉卻不滿地說道:“哎,沒有斟滿嘛。”
關長應皺着眉毛,只好再返身過來又給趙鄉斟滿,但一個沒控制好,就略微斟得過了,有一些溢了出來。趙鄉一臉不滿,拿起酒杯將酒潑了,又重重放在案几上,道:“你好笨喲!重新斟過!”
旁邊幾名流民都哈哈大笑起來,關長應強忍怒氣還待再斟,張祿就走了過來,問道:“這位老鄉,那孩子傷勢如何了?”
趙鄉忙答道:“多虧丞相大人相救,孩子的傷處已包紮好了,並無大礙。”
張祿嘆了口氣,道:“這般小小年紀,本應讀書識字,卻要與成人一般做工。縣令大人,這可是你的錯?”
關長應忙道:“是,是。下官知罪。”
張祿道:“既然知罪,就應受到責罰。不知縣令大人將如何給自己定罪呀?”
“我……下官聽憑大人裁定。”
張祿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皺眉思忖道:“嗯……常言道入鄉隨俗。縣令大人,不如就按蜀郡郡守定下的規矩,將你投江餵魚,如何?”
關長應大驚失色,慌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衆流民卻紛紛喊道:“丞相大人,不可饒他!”
“將他投江!”
“他們魚肉百姓,早就該死!”
其他文武官員見此情形也忙一齊跪倒,連聲懇求,張祿哼了一聲,道:“看來你等也懼怕投江,那又爲何設此私刑?”
關長應一邊磕頭一邊說道:“這都是郡守大人定下的。下官不敢了,再不敢了!”
張祿揮了下手,對左右兵士說道:“將他們押入大牢,按秦國律法審清後再行定罪!”
兵士們答應一聲,將關長應等人押下去了。張祿這纔對衆流民說道:“鄉親們,本相代大王巡察蜀郡,就是要了解災真實災情。這幾日請大家暫留府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本相定爲你等做主!”
這時的大牢之內,夏侯水還在不停地大聲叫罵着,“什麼清正廉明,分明也是一個昏官!狗屁丞相,我看比他那狗屁兒子張若有過之而無不及!”
旁邊犯人就勸
道:“你小聲點嘛,當心他們聽見。”
夏侯水還仍然大聲喊道:“聽到又咋樣?有這些狗官當道,生不如死!”
正罵着,外面傳來一陣牢門的響動聲,關長應等人被押了進來。衆人都是一愣,夏侯水納悶地念叨道:“哎……是不是搞錯啦……”
還納悶着,又有獄卒過來打開這邊的牢門,喊道:“所有犯人都請出來!”
夏侯水更是吃驚,問道:“要幹啥子?”
那獄卒便說道:“丞相大人要親自重新審案。”
夏侯水不由一下子怔在了那,呆呆地說道:“丞相大人?他……他要……審案?”
李冰自從領命督建郡守府以來,每次見了張若便直陳修築巨壩的害處,講解疏導治水的訣竅,但張若哪聽得進這個,每次只是敷衍幾句便追問郡守府的修建進程,催促李冰加緊完工,李冰也是無可奈何。
在郡守府內督工讓李冰每日都能見到魏萱,但他每次都避而遠之,始終不敢與魏萱對望上一眼。這日李冰正在向工師交代着施工的細節,魏萱便來到了身後,先開口讓工師去了,李冰便無處可躲,擡眼看去,魏萱一雙含羞帶怨的雙眸正注視着自己,便嘆了口氣,道:“夫人有什麼事要吩咐在下麼?”
魏萱怔怔地望着他,說道:“有人託我來問你一句話。”
“誰?”
“扣兒。”
李冰聞聽低下頭來,心中有如刀絞,就聽魏萱說道:“扣兒讓我來問問你,你那日所說祝我和張若相守一生,攜手白頭,可是真心話?”說完一雙眼飽含淚水望着李冰。
李冰低頭沉默了半晌,才擡起頭來看着魏萱,鄭重地答道:“回夫人,李冰所言,確是發乎真心。”
魏萱一聽只覺眼前一黑,身子搖晃了幾下幾乎跌倒,好容易才站穩,淚水滴滴滾落下來。李冰看得心痛不已,又說道:“夫人,我想請你以郡守夫人的身份,好好想想蜀郡百姓的生死。我想對你說,與千萬條生命相比,我們個人的情感又算得了什麼!我已經想清楚了,也已經決定了,我必須留在蜀郡,設法阻止張若築壩,我現在不能帶你遠走高飛呀,扣兒,對不起!”說到最後,也已是淚流滿面。
聽完李冰的話,魏萱卻猛地抹了把臉,擦去眼淚,看着李冰倔強地說道:“畢鷹哥哥,我明白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中爲難,不過我也想清楚了,我也決定了,我不會和什麼張若相守一生,我會一直等着你,等到你治好泯水,等到你帶着我遠走高飛,我相信一定會有那天的!”說完又深深望了李冰一眼,轉身去了。
李冰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時也不知是苦是甜。
魏萱剛走不久,張若便過來視察工程進度。李冰陪着張若四處查看,一邊口中勸解着,“……於是,舜便命鯀治水。鯀所採取的治水辦法便如大人一樣,修堤築壩。歷時九年,不僅洪水未息,鯀也因爲治水無功而被誅殺於羽山。後來,舜又命禹治水,他採用了與他父親完全不同的辦法,鑿龍門、闢伊闕、疏九河,終於降服了水患。大人,你應……”
張若頗不耐煩地說道:“好了,你休要多說!我未曾追究你往日罪責,留你在郡守府,已是天大的情份。你不思回報,反而對郡政指手畫腳,你……”
李冰道:“大人,在下並非要對郡政指手畫腳,更非貪念治水之功。在下正是因爲要回報大人的恩德,才直言不諱,以免大人重蹈鯀的覆轍呀!”
張若皺眉說道:“以你之意,本守也將被斬殺於羽山了?”
李冰忙道:“不不,在下並不是這個意思。在下完全是出於對大人的……”
正說着,夷叢裡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口中喊道:“大人,丞……”及至近前,看到李冰也在,這才連忙收聲。
張若又對李冰說道:“李冰,修築大壩,高峽大湖,留名百世,乃本守生平所願,你不必再勸,勸也無益。下去吧。”
李冰無奈,只得先下去了,張若又皺眉問向夷叢裡:“何事如此慌張?”
夷叢裡答道:“大人,不好了!丞相將餘州縣令關長應處死了!”
張若大驚,“什麼?”
夷叢裡道:“丞相進入餘州地界,便輕車簡從,易裝私訪。沿途多有災民訴苦告狀,丞相一怒之下,依秦國刑律將關長應杖斃。大人,只怕……”
張若枝杈着兩手,團團亂轉,“這……這可如何是好?”
夷叢裡便說道:“大人,依下官之見,大人不可在此靜候,必須親往餘州迎接。丞相在蜀期間,大人必須朝夕相隨,形影不離。”
張若苦着臉道:“我爹的秉性我最清楚,只怕他……”
夷叢裡又道:“下官留在成都,一方面開倉放糧,設棚施粥。另一方面將城中刁民悉數驅逐離開,以防不測。”
張若眼前一亮,“對對,將他們統統趕走!”
夷叢裡又湊到近前,輕聲說道:“大人,只怕第一個需要驅逐的便是李冰!”
張若猶豫道:“李冰?不不,他近來對本守言聽計從,想必確已洗心革面。修建郡守府之事還要由他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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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叢裡卻又道:“大人,李冰此番歸蜀,態度謙卑,一反常態,大人不得不防;大人格外開恩,留他於府中主持工事,他卻不安於現狀,屢屢阻撓大人築壩建湖,居心叵測;此外,他與……他與……”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張若急切地問道:“說呀!”
“他在府中與夫人私下相會,暗中來往,大人還須……”
張若氣得一把揪住夷叢裡的衣領,“你說什麼?他還與夫人……”
“對,他與夫人暗中來往,此乃在下親眼所見哪!”
嘩啦啦一陣聲響,張若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案几,“大膽李冰,他……他竟如此對我!快去將他拿來!”
夷叢裡忙道:“大人不可延擱,還請即刻啓程前往餘州。”
“那李冰……”
“此事交給下官,定讓他活不過今日!”
張若陰着臉,看看夷叢裡,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3
這夜李冰正在房中熟睡,就有幾名兵士闖進來,將他五花大綁蒙上雙眼,便塞進馬車裡一路駛出了城外。等到再被人推下馬車揭去眼罩,卻已身在一處山林之前,身旁地上還已掘好了一個大坑,左右看看,幾個同樣被捆綁着的工師也都一臉驚恐。夷叢裡緩緩從身後走了出來,獰笑着看着李冰衆人。李冰大聲道:“夷大人,按大秦律例,活埋可是重刑。請問我等犯了何等重罪,要遭此刑罰?”
夷叢裡嘿嘿一笑,“我不是說過,你的罪就是不該回到蜀郡!”
“我不明白,還請夷大人明示!”
夷叢裡又笑了一陣,這才說道:“你與郡守大人多年同窗,又是當今丞相的得意門生,你回到郡守大人身邊,日後他定會重用,那我夷叢裡又當如何呀?”
李冰這才明白了這位夷大人的齷齪心思,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夷大人,你也知道,郡守大人他對我全無信任,我又怎能擋住你的路呢?”
“郡守大人說過,大丈夫若想建功立業,就必須掃除所有阻礙。畢鷹,你就是橫在我前程上的頑石,我自然要將你搬開!”
“你真是一個十足小人!我要見郡守大人!”
夷叢裡又再冷笑道:“哼!你以爲你還是郡守大人的座上賓哪!”
李冰卻隱忍不住,怒斥道:“你……你濫殺無辜,我……我到了陰槽地府也不會放過你!”
“哈哈,好啊,我就等你前來找我!事到如今,你也死到臨頭了,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可聽說丞相大人已到蜀郡?”
李冰一愣,“丞相大人?”
夷叢裡陰笑道:“你是丞相大人的學生,難保不在丞相大人面前胡說八道。讓你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說着,朝腳下的大坑一指。
李冰又道:“那……他們幾位又是何罪?”
“他們幾位牢騷滿腹,早已心懷不滿,自然也不能見到丞相大人了。”
李冰不由憤怒地喝道:“你們……太狠毒了!在你們眼中,人命如同螻蟻,就爲了欺瞞丞相大人,你們就……”
夷叢裡大喝了一聲:“少廢話!推下去!”
後面幾名衙役就答應一聲,正要上前動手,李冰突然一抖肩膀,正撞在夷叢裡身上,夷叢裡猝不及防,腳下打滑,一下就跌進了大坑裡。衆兵士還在發愣,李冰就大喊一聲,“快跑!”
幾名工師飛快地逃向山林,夷叢裡費了好大勁兒才從大坑中爬了出來,看着一個個兵士還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不由氣急敗壞地喊道:“追啊!你們傻看什麼呢?快給我追啊!”
可林深樹茂,這會兒又是夜色昏暗,哪裡還能看得見人影,兵士們面面相覷,都一起無奈地看向夷叢裡。
張若聽了那夷叢裡的主意,親自趕往餘州,將父親張祿接來了成都城。入了郡守府內,也不敢大擺酒宴,只以粗茶淡飯招待丞相大人,倒讓張祿心中有了絲寬慰。待安頓好父親歇息,張若便喊來夷叢裡,詢問各般事宜處理如何。夷叢裡不敢稟報李冰逃走一事,只謊稱皆已辦理妥當。張若便滿意地誇獎幾句,夷叢裡卻笑不出來,苦着一張臉說道:“大人,夫人……夫人她……她失蹤了……”
張若驚慌地來到魏萱寢室,望着這整齊但空蕩的房間,心中疑惑不解,只是說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夷叢裡在旁說道:“不止夫人不見了,連她的侍女翠兒也不見了,而且……而且連府裡的管家胡至也不見了……”張若更是驚詫,夷叢裡又再說道,“想到一直以來,府裡常有叛匪潛入行刺,所以下官以爲,夫人他們可能是落入叛匪之首,又或者已被……已被殺害了……”
張若大怒,破口大罵了幾句,但罵完了也無計可施,愁眉苦臉地坐在那。夷叢裡就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依下官看來,夫人失蹤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張若張嘴又要罵他,夷叢裡忙又道:“大人不是擔心丞相問罪嗎?夫人乃魏國公主,又是太后的養女,非同小可。如果丞相大人得知夫人被叛匪掠走,自然明白此事的份量,如何還有心思過問蜀郡政事?”
張若聽完靜了下來,細細琢磨這話,夷叢裡又道:“大人在丞相面前歷數叛匪罪狀,再將那些刁民悉數列爲叛匪,必將博得丞相的同情,不僅不會指斥大人濫殺無辜,或許還將奏明大王,追加剿匪糧餉。這豈不是一舉多得?”
張若不由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詭笑。
第二日張祿穿好官服,端坐在郡守府大堂之上,張若領着蜀郡大小官員正式參見。一番禮畢,張祿便冷冷說道:“蜀郡郡守張若,你可知罪?”
張若應聲跪倒在地,額頭上冷汗直流,“爹……不,丞相大人,孩兒……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張祿厲聲陳述:“哼!你以重金美女買通醜平大夫,讓他在大王面前替你美言,豈不是罪?可惜你聰明反被聰明誤,被老夫識破,醜平已被大王革除大夫爵位!”
張若聞聽心如死灰,但又強言狡辯道:“大人,醜平大夫來到蜀郡,公然索賄,除了金錢他還索要蜀中美女,下官不敢不從啊!”
張祿喝道:“你還狡辯!這一路之上,災民絡繹不絕,攔車告狀者衆,這也不是你的責任嗎?”
“不,大人,請聽孩兒……不,請聽下官詳陳。蜀郡遭受洪災,災民流離失所,下官心急如焚,正在集全郡之物力安撫災民。至於攔車告狀者,大人,那些……那些可都是……都是……”說到這裡,突然一翻白眼,竟昏厥過去。
堂上衆人都是一驚,張祿也關切地立起身來,夷叢裡忙出列說道:“啓稟丞相,郡守大人他……他這是悲傷過度所致啊!”
張祿不由哼了一聲,道:“若知道有此悲傷,就不該作惡多端!”
夷叢裡道:“丞相,郡守大人悲傷是因爲……是因爲郡守夫人……夫人她……”
張祿一愣,“魏萱公主?她怎樣了?”
“她……她被叛匪掠走了!只怕此刻……只怕已不在人世了!”
張祿大驚失色,堂上衆官也無不驚駭。張祿又問道:“這……這是何時發生的?”
夷叢裡答道:“就在郡守大人前往餘州迎接丞相之時。”
張祿連連跺腳,又朝着躺在地上的張若一指,“快!快去救治!”
張若緩緩睜開眼來,就見兩個下人在牀邊伺候着,夷叢裡立在一旁,父親張祿在房中來回走動着,雙眉緊鎖。夷叢裡見張若睜開了眼,便向張祿說道:“丞相大人,郡守大人他醒了!”
張祿忙快步走過來,一臉關切地望着張若,良久方道:“唉,出了如此大事,你……你爲何不早說!”
張若做出一副可憐狀,說道:“孩兒怕父親分心,故而……故而……”
張祿道:“你……唉,你要知道,這魏萱公主不僅是你的夫人,她還是魏國抵押在秦國的公主,當今魏王的妹妹,她還是……還是太后的養女。此事若傳到咸陽,不知太后面前如何交待。若傳到魏國,那……那魏王必然聯合諸國發兵問罪。此事純屬秦國之過,將獨自面對諸國聯盟,那……那將是一埸巨大的災難哪!”
張若悽慘地說道:“爹,你不要再說了,孩兒
知罪。孩兒身爲一郡之守,尚且無力保護自己的妻子,又……又何談治理郡政!爹,你還是將孩兒押往咸陽,聽憑大王發落吧!孩兒也……也好早日離開這傷心之地呀!”
夷叢裡在旁看得明白,知道時機已到,當即跪倒在地,大聲道:“不,丞相大人,郡守大人忠於職守,爲保蜀民安樂殫精竭慮,還要遭此創痛。有罪的該是下官,請大人將下官即刻斬首,以示懲戒。”一邊說着還一邊用力擠眼,竟生生擠出兩汪眼淚來。
張祿奇道:“你……你爲何……”
夷叢裡說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雖然司馬上將軍率兵平叛,但這蜀郡匪患並未徹底平息。原駐紮於餘州的蜀將慕騫便帶領數萬叛匪躲避於深山密林之中,郡守大人數次發兵圍剿,皆因地形不熟而收效甚微。慕匪困獸猶鬥,窮兇極惡,他們不僅派出剌客行剌郡守大人,綁架郡守夫人,還多次易裝進城,與城內叛匪裡應外合,燒殺搶掠,殘害百姓,其罪行令人髮指呀!”
張祿遲疑了起來,夷叢裡又道:“幸好郡守大人及時改變策略,首先清除城內殘餘叛匪,以絕慕騫之策應,方使匪患得以遏制,百姓安居樂業。近日丞相入蜀,郡守大人前往餘州迎接,將成都防務交予下官負責,然而下官卻……卻辜負了郡守大人的信任,以致於……以致於……”說着眼淚又忽悠悠地飄下來了。
張祿嘆息了一聲,“唉,你……你且起來吧。”
“下官不敢,下官罪該萬死呀!請丞相下令,立斬下官吧,這樣下官的心裡才……才稍有所安呀。”
張祿又道:“你先起來,恕你不死。”
夷叢裡又假模假樣地磕了個頭,說道:“不,丞相若不處死下官,下官也將自裁,以向郡守大人謝罪。”
張若也在牀上一番賣力掙扎,竟然從牀上爬了起來,走過來跪倒在夷叢裡旁邊,雙手扶着夷叢裡的肩膀,眼淚聽話地流了出來,“你還是起來吧。夷叢裡,自從你隨本守入蜀以後,忠心耿耿,本守豈能因此而怪罪於你?要怪就要怪慕匪殘忍,要怪就怪本守心懷惻隱,清除匪患不力呀!爹,哦不,丞相大人,請你治下官的罪吧。”
張祿左右看看張若,又再看看夷叢裡,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4
張若和夷叢裡配合,演了一出苦肉計,還真就瞞過了丞相張祿。幾日來張若小心伺候,刻意裝扮,便漸漸讓張祿以爲蜀郡當真匪患嚴重,形勢危急,只准備着返回咸陽便向秦昭王奏報,請求調撥大軍和糧餉,徹底剿滅叛匪。
這日張若和幾位官員一起陪着張祿視察成都城,一路行來,張祿向兒子講解着爲官治民之道:“……治理泯水,根治水患,實乃造福於民,固本興邦之舉,本是好事。然而,你動用兵士,強迫流民築壩,動輒鞭撻,重則投江,卻是大錯而特錯了。”
張若應道:“大人有所不知,蜀民多蠻夷,不如此便無法管制,所以……”
張祿皺眉道:“蜀民犯罪,自有大秦律例定刑制裁,豈可濫用私刑?自即日起,減少兵士,停止私刑,多撥糧餉,保證築壩民工吃好住好。”
張若忙點頭應是。
說話間便經過一座施粥棚。張祿趨步上前,仔細查看着鍋中的米飯和燉菜,頻頻點頭,心中十分滿意,又向施粥的衙役問道:“每日能有多少災民啊?”
衙役答道:“洪災初時每日有一二百人,眼下已大大減少,每日只有幾十人。”
張祿滿意地點點頭,又走到一位狼吞虎嚥的災民面前說道:“這位鄉親,請問你家中還有何人?”
那災民停住進食,答道:“死了,全都死了,只剩我一人了。”
張祿聽了他說話卻一愣,詫異地問道:“聽你這口音,似乎不是蜀郡人哪?”
災民就一愣,不自覺地扭頭去看還立在街中的夷叢裡。等到撞上夷叢裡惡狠狠的目光,這才慌忙轉過頭來,支吾地答道:“我是……我原是葭萌人,所以口音與咸陽接近。”
張祿心下狐疑,皺起眉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災民,只見那破爛的衣衫下面還兀自露着兵士的軍服。張祿只點點頭,也不說破,隨着張若一幫人等又再向前去了。
過不多久,又行至一處水井旁,張祿便想飲一口嚐嚐,就有兵士上前提了一桶井水上來,張若親自舀過一瓢來遞給張祿。張祿接過,但見瓢中之水清冽,飲一口甘甜怡人,不禁點頭說道:“水乃生命之源,最是緊要,這城中的水井皆應如此純淨甘甜纔是……”
正說着,就聽不遠處有人大聲呼叫,“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衆人都是一驚,扭頭看去,只見一人叢小衚衕中快步跑來。身後幾名兵士緊追不捨。張若大喝一聲,“不好,有剌客!”
夷叢裡忙和幾個兵士一道迎着跑了過去,只幾拳便將那人打倒在地。張若又忙對張祿說道:“爹,咱們快走!”說着便拉上張祿快步離去。
那人趴在地上卻猛然又喊道:“丞相大人,我是畢鷹啊!老師,我是你的學生畢鷹啊!”
張祿大驚,顫抖着回過身來,地上那人又再喊着,“老師,我是畢鷹!我真的是畢鷹啊!”
張若憤怒地瞪向夷叢裡,夷叢裡不敢看他,心虛地垂下頭去。
那夜李冰逃走之後,不敢再回成都城,便跑去了山中的崖邊寨,不想夏侯水也已回到了這裡。兩人各道分別後的情形,夏侯水就說道自己攔路喊冤,卻被關長應羈入大牢,多虧丞相到來,將所有犯人重新審問,這才放了自己。又說丞相大人已依照大秦律將關長應處死,將所有無罪的犯人也都全部釋放,這丞相還真是個好官!
李冰便欣喜地嘆道,果然還是那個我熟悉的老師!遂決定再入成都城,伺機面見丞相大人,讓他阻止張若築壩!
李冰被帶回到了郡守府,幾名兵士按着他跪倒在大堂之中。過了一會,就見張若夷叢裡等人隨着張祿走了進來,李冰忙大聲喊道:“老師,我是……”
張祿沉着臉說道:“我乃大秦丞相張祿,不是你的什麼老師!”
李冰一怔,忙又說道:“丞相大人,你再好好看看,我真是你當初在魏國收留的學生畢鷹啊!”
張祿凝神看了他半晌,終於嘆了口氣,說道:“畢鷹,你知罪嗎?”
李冰不解道:“大人,我……不知我所犯何罪”?
張祿道:“你聚黨營私,勾結叛匪,襲擾蜀民,圖謀不軌,你的認罪狀我都已看過了,你的罪還小麼?”
李冰怒視着一旁的張若,憤然說道:“丞相大人,那份認罪狀是郡守大人逼迫我簽下的,我若不籤他便要將我處死!”
張祿轉頭看向張若,“此事當真?”
張若忙道:“不不,爹……啊,丞相大人,你切莫聽他小人之言。李冰,我念在同窗舊誼的情份上,讓你擔任蜀郡的治水官,將治水大任交付於你。而你,卻與那些反叛羌民內外勾結,在大壩上做下手腳,引發更大洪水。你還不知罪嗎?”
李冰憤怒地瞪着張若,猛地掙開兵士們的束縛,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好,張若,今日當着丞相大人的面,我就將你的所作所爲一一講個清楚。丞相大人,我自幼在你身邊長大,我的秉性你知之甚深。待我將話講完,要殺要剮便悉聽尊便!”
張若忙喝道:“不許你胡說!快來人!將他拉出去!”
夷叢里正要上前,卻見張祿正怒視着自己,嚇得忙又縮回腳去,張祿說道:“好吧畢鷹,我與你畢竟還有師生情份,你講吧!”
李冰說道:“丞相大人,蜀郡水患,年年如此,今年尤甚。百姓流離失所,無處可居,衣不蔽體,賣妻鬻兒,親親相食。張若身爲郡守,不思百姓之苦,卻動用賑災糧餉,大建郡守府,此乃其一……”
張若氣急敗壞地喊道:“今年洪水之災,皆由你引起,你不思擔責,反而將罪名強加於本守,你……”
張祿厲聲喝道:“張若,你不要插嘴,讓他說完!”
張若只好閉嘴,一雙眼狠狠地瞪着李冰,李冰也毫無懼色,雙目炯炯有神地回望過去,說道:“你親率大軍剿山滅寨,坑焚蜀民,殺人無數。作爲一郡之守,不思安撫民心,反而激起蜀民仇秦大恨,有損大秦國體威嚴,此乃其二;你好大喜功,爲了彰顯治蜀有功,不惜舉全力於泯水上游築壩,懸利劍於成都之項,雖經多次勸說而執迷不悟,此乃其三;你強迫我簽下認罪文書,讓我戴罪治水。功歸於你,罪責於我。爲了矇蔽丞相大人,你將災民盡數驅趕出城。爲了阻止我面見丞相,你還下令將我拉出城外活埋。張若,你……你的罪行……真是……真是罄竹難書啊!”
這一番話義正言辭,氣勢如虹,張若滿身冷汗直冒,面色慘白如紙,張祿又厲聲問道:“張若!李冰所言,可有謬誤?”
張若還想解釋,卻連嘴都已不聽使喚,“丞相大人,爹,我……我……”
眼見張若如此模樣,事情應無差錯,張祿氣得渾身戰抖,猛地拔出腰間長劍,便向張若刺去,只抵到張若喉嚨上。張若驚恐叫道:“爹,你身爲大秦丞相,不能濫用私刑啊!”
張祿氣急,喝道:“今日我只用家法,不用國法!”
“可我……我是郡守,是大王任用的蜀郡郡守,你不能隨意斬殺呀!”
張祿手指着張若,怒喝道:“你……你……好,將他押入大牢,待審明罪行,依大秦律法從重處置!”
身後侍衛答應了一聲,便要上前,張若突然抱住張祿的腿,“爹!請你放過孩兒吧!孩兒再也不敢了……”說着又轉向李冰,哭號道:“李冰,你快向爹爹求情啊!李冰,我對不起你,請你念及舊情,求爹爹饒我一次吧!”
李冰心中不忍,正要再開口求情,張祿卻硬起心腸一腳踹開張若,又發話道:“來人,快快將他帶走!”
幾名兵士上前,將張若押上向外推去,張若兀自哭喊着,“爹!爹!求求你放過孩兒吧……爹,孩兒不想死啊!”
李冰定定地望着張祿,只見張祿背過身去,擡起手偷偷抹了下眼角。
數日之後,泯水的築壩工地上已空空蕩蕩,再沒有忙碌的流民與河工,江堤上兩個人緩步走着,一隊兵士遠遠地跟在後面警戒。
這兩人當然是李冰和張祿,李冰手指着泯水向老師說道:“泯水由北向南,劈山斬石,奔瀉而出。來到此處,突然進入平原,水勢頓緩,導致泥沙堆積,擡高河牀,此乃蜀郡多發洪水的根本原因。”
張祿點點頭,“嗯,言之有理。”
李冰又道:“因此,治理泯水只可疏導而不可圍堵。疏導者,清理泥沙,降低河牀,加快水流,確保洪水渲瀉通暢也;圍堵者,堤壩越高,則蓄水愈多,蓄水愈多,則水流愈緩,水流愈緩,則河牀愈高……”
張祿接口道:“積薪止火,則火勢愈熾。”
李冰再道:“對,尤其在此築壩,更是大錯特錯。其水漸蓄,其勢漸成,無異於沸釜於頂,利劍於項。一旦決口,成都便是覆巢之卵,必遭蕩然。”
張祿目視李冰,問道:“你有信心能夠疏竣河道?”
李冰答道:“學生曾在魏國參與治理大河,略有經驗,只要供給到位,巧用機械,上下齊心,堅持不懈,學生相信,這河道一定可以疏浚!”
張祿眼中露出讚賞之色,重重點了點頭,又轉過去望着悠悠江水,緩緩說道:“李冰,那依你之見,這蜀郡又該如何治理?”
李冰也望向那悠悠江水,憂心忡忡地說道:“蜀郡近年來不僅屢遭戰亂,而且連年水患,民生萬分艱難。值此時刻,正應該減輕稅賦,以利於休養生息纔是。”
張祿說道:“正是得知蜀郡又遭水患,大王憂心如焚,這才急令本相入蜀視察災情。待回到咸陽,我將啓稟大王,免除蜀郡三年稅賦,並再撥糧餉,以賑災民。”
李冰不由大喜,“若果真如此,大人便是蜀民的救星。災民得以安定,人心自然歸附。大人是否記得,當年在魏國曾經討論王道與霸道之事?”
張祿笑道:“自然記得。”
李冰道:“治理蜀郡,便須施行王道。恩德所至,民心所向。蜀郡物產豐饒,蜀郡安則秦安,蜀郡亂則秦亂哪。”
“嗯,甚有道理。”
李冰又說道:“大人,還有一個好消息。我與羌民多有接觸,發現蜀郡多有鹽井,若能開發,那秦國豈不是……”
張祿聞聽喜出望外,“你說什麼?鹽井?”
“對,鹽井,含鹽量甚高。”
張祿大聲說道:“哎呀,秦國大業成矣!如果蜀郡真有鹽井,則我大秦無須再用糧食交換食鹽,可徹底擺脫齊國的控制。若是秦國真能統一天下,李冰,你功不可沒呀!”
李冰忙道:“大人過獎。”
張祿卻正色道:“李冰,我若舉薦你擔任蜀郡郡守,你意如何?”
李冰慌忙擺手道:“不不,學生才疏學淺,怎可擔此大任!學生誠不敢受。”
張祿又道:“你胸有大局,公正廉明,應能……”
李冰卻搶着說道:“學生生平唯有一願,那便是治好泯水,讓蜀郡百姓安居樂業,一生不受水患之苦。”
張祿不解地說道:“那以你之意……”
李冰雙目注視張祿,朗聲說道:“如果大人准許,學生願意繼續擔任蜀郡的治水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