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

分水金剛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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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大帳之中,王漢早備下豐盛的酒肉迎接張若和李冰。李冰也不多言,便將一卷破舊的布條取出來交給了王漢。王漢詫異地接過細細打量,卻猛然間大喊出聲,“巫郡城防圖形!”然後一臉驚喜地望着李冰。

李冰就笑着說道:“對。在下被羈巫郡期間,利用尋找水源之機將其成防悉數摸清,暗中繪下此圖。”又指着布條上向王漢說道,“將軍,楚人善用壩橋,在下已查明環城河下,此處,還在此處,修有兩道壩橋,兵士可以涉水而過。城牆東南西北這四處爲泄水孔道,將軍可命令兵士扮作百姓由孔道入城,裡應外合,巫城可破。”

王漢感激地說道:“哎呀,有此圖形,大功成矣!郡守大人……哦不,李冰大人,破城之後,在下定要將此圖形獻予丞相和大王,請他們饒過大人。”

李冰淡淡一笑,“將軍的恩德,在下心中領受了,只是在下所犯之罪,天下無功可補,將軍也不必多此一舉。”

王漢還要再問,李冰卻又說道:“將軍攻破巫郡,楚國便岌岌可危,中原統一之日不遠矣。那時,李冰雖在九泉之下,亦可安然了。”

王漢感動地說不出話來,李冰便又道:“將軍,這四處孔道深匿於草木之中,若要在暗夜尋出並不容易。好在有一向導堪當此任。”

王漢詫異地問道:“嚮導何在,快快喚來!”

李冰又道:“只是,這位嚮導犯有死罪,還望郡守大人格外開恩,令他戴罪立功纔是。”

張若不解地說道:“哦,這是何人?所犯何罪?”

李冰道:“還請郡守大人應允免其死罪。”

張若猶豫了一下,便說道:“好,本守答應。”

李冰這才笑道:“多謝郡守大人。”然後走出門去,不一刻便將四娃子領了進來。

四娃子一進來便跪倒在地,說道:“四娃子罪該萬死,還請郡守大人寬恕。”

張若吃驚地說道:“原來是你!你……你……”

李冰道:“請郡守大人遵守諾言。”

張若大聲道:“可是……他……他將本守綁送摩苛,投敵叛國,如此大罪……”

李冰說道:“大人,四娃子深知自己罪行深重,早已痛改前非。知錯而改者,既往不咎。大人不也是幡然悔悟,洗心革面嗎?”

張若一怔,臉色慢慢和緩下來,“這……對,對對,四娃子,你雖犯有不赦之罪,但卻因本守而起,情有可願。本守諸多罪過,遠大於你,尚能得李大人、王大人寬恕。你且起來,命你充當大軍嚮導,攻取巫郡,將功折罪。”

四娃子忙磕頭說道:“謝郡守大人不殺之恩!小的此去,定當拼死效命。巫郡不破,小的將任由大人處置,萬箭穿心也毫無怨言。”

衆人都笑了,王漢就說道:“四娃子,快起來,到軍報到!”

四娃子起身應了聲是,便轉身出去了。李冰又道:“王將軍,在下還有一事相托。”

“大人請講。”

李冰鄭重道:“巫郡守將摩苛忠心報國,無可厚非。破城之後,還請將軍不要傷及他全家性命,放他一條生路爲好。”

王漢爲難地道:“這……摩苛妄自尊大,目中無人,不僅羞辱郡守大人,他還違背諾言,將李大人羈押多日。你爲何還要替他……”

李冰道:“摩苛乃楚王外甥,若是殺他,楚國必然糾集大軍犯秦。如今,秦趙之戰正酣,兵馬緊絀,無力兩顧。請王將軍三思。”

王漢不便做主,便將目光轉向了張若,張若微笑道:“你不用看我,我雖心中還有怨氣,但李冰所言總不會錯,就依他之意吧。”

王漢這才點了點頭,李冰也欣慰的笑了起來。

王漢即日便點兵起徵,殺至巫郡城下,又依着李冰之計,命四娃子帶人從泄水道口潛入城中,裡應外合,一舉便破了巫郡城,生擒摩苛等人。又依着和李冰的約定,釋放了摩苛和左將軍等人回楚。但那摩苛得知了巫郡果然還是敗在李冰之手,不禁慨然淚下,仰天長嘆道:“天不助我也,楚亡之日不遠矣!”就此自刎於大江之畔。左將軍也隨之自刎,兩縷忠魂便順着江水回去了楚國郢城。

這日咸陽宮的大殿之上,宣太后和魏冉又一唱一和地訓斥着秦昭王。秦昭王垂手而立,對這情形都有些習慣了,一臉的漠然。宣太后又喝道:“你身爲秦國大王,卻無法調動司馬錯,要你何用!”

秦昭王辯解道:“娘,我……我已下旨傳他進宮,可是……”

魏冉喝道:“司馬錯抗旨不遵,罪不容赦。你須頒佈檄文,知會各國,天下共討之!”

秦昭王還要反駁,宣太后又道:“畢駿,你要知道,你這個大王並非你生而應得,只是念及你我在燕國相依爲命,方成全於你!如今,我的稷兒已經找到,隨時可以將你取而代之。”

秦昭王便接口說道:“娘,我……請娘和丞相把真正的大王請回來,孩兒甘願讓位。”

宣太后惱火道:“你……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弟弟,你速派人將稷兒從蜀郡接回來,讓他當王。還有,你以丞相之名再召司馬錯入宮,若再違抗,即刻起兵征討!”

魏冉忙阻攔道:“姐姐,且請……”

話未說完,門開處,司馬錯一身盔甲大步走上殿來,大聲說道:“太后,大王,丞相大人,司馬錯奉旨而歸!”

魏冉和宣太后都是大驚失色,秦昭王卻心中暗喜,宣太后驚恐地說道:“你……你……你先出去!”

司馬錯朗聲道:“太后,大王召見,不敢不歸。丞相大人,你說呢?”

魏冉顫聲說道:“這……上將軍辛苦了,且請先去歇息,待大王……”

秦昭王忙喊道:“不,不要走!上將軍不能走!”

司馬錯躬身答道:“是,大王。”

宣太后衝着秦昭王大聲喝道:“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竟敢……”

司馬錯卻打斷她說道:“太后,大王乃大秦之王,請你和氣說話。”

宣太后氣得大喊道:“反了!你們……反了!弟弟,你的人馬何在?”

魏冉還未說話,司馬錯搶先道:“丞相大人的兵馬已經離開咸陽城,盡在城外大營駐紮。”

魏冉大驚,怒道:“你……你……怎敢……”

司馬錯道:“你既爲丞相,本不應統領兵馬。於是,在下便自作主張,將丞相大人的兵馬收入麾下,此事正待向大王稟報。大王,請允准。”

魏冉怒面衝向秦昭王,“不,大王,不得允准!”

宣太后也對秦昭王喊道:“你敢?!”

秦昭王看着兩人兇狠的神情,不由又顫抖起來,但再一看到司馬錯期待的眼神,便又鼓足勇氣直起身子,大聲說道:“允!”

司馬錯大喜,躬身說道:“謝大王!”

“好啊,你這個……”宣太后大怒,揚起手便要打向秦昭王。

但無人能夠料到,秦昭王卻一把握住了宣太后的手腕,冷冷說道:“母后身體不適,萬萬不可動怒。此乃議事大殿,而非後宮,請太后稍安。”

宣太后也想不到秦昭王會如此反應,驚恐地望着她,許久才大聲號呼起來,“你……反了!你竟然也敢對我……弟弟,他們果真反了!王法安在!他們……你們……”

魏冉惱火地喝道:“大王,這是你的母后,是你親孃,你竟敢這樣對她,你……”

秦昭王冷冷地看着宣太后,問道:“太后,請問我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宣太后一怔,慌亂地說道:“這……你……你們……弟弟,你爲何不說話,你說話呀!”

魏冉忙道:“大王,你當然是太后的親生兒子。”

秦昭王森森地一笑,“既然如此,我這個大王並非假冒了?”

魏冉正不知如何作答,司馬錯上前怒視着他大聲喝道:“魏冉,你暗害張祿丞相,謀篡相位;你挾持大王,獨統天下;你疏於國政,致使民生凋敝。罪惡累累,雖九死而不足以抵其罪!”

魏冉大聲狡辯道:“你胡說!張祿死於蜀郡瘴氣,盡人皆知,此事與在下……”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死於瘴氣,又豈能死而復生?”

衆人一驚,都扭頭望去,卻見正是張祿從門外走了進來,又躬身向秦昭王施了一禮,“大王。”

秦昭王大喜,忙道:“丞相!你……你還活着?”

張祿答道:“在下雖然承蒙穰侯賜一毒箭,但卻大難不死,皆因不忍大秦江山落入魏氏兄妹手中啊。”

魏冉氣急敗壞地喊道:“你血口噴人!我……大王,司馬上將軍,張祿他……請你們不要聽他胡說,他……他……”

張祿卻大聲喝道:“帶上來!”

外面的兵士答應一聲,便將厲九押了上來。厲九一下子便跪倒在地,哭着向魏冉喊道:“大人,我……對不起呀,大人,他們逼迫小的說出實情,小的……小的不敢不說呀!”

魏冉頹然立在當場,再無話可說,只好又求救地望向宣太后,宣太后蠻橫地喊道:“好啊,你們……你們沆瀣一氣,篡權謀反,天理不容!”又轉身衝着秦昭王喊道:“你身爲大王,還不主持公義,將他們處死!”

秦昭王用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宣太后,宣太后有些害怕地退了兩步,嘴裡說着,“你……你……”突然又哀呼起來,“稷兒,你再也不聽孃的話了?”

秦昭王憤怒地大吼一聲,“我不是稷兒——!我是秦王!秦王!大秦國的王!”

這一聲怒吼,似將他數十年來堆積在心中的鬱悶一吐而出,聲音在大殿上激盪迴旋。衆人全都驚得呆了,有人欣慰,也有人心生寒意。

魏冉慌忙跪倒在地,“大王,我……請大王饒恕,在下有罪,罪該萬死。但請大王看在舅甥的情份上,給在下留條性命,在下一定……”

就聽噹啷一聲,司馬錯將劍扔在了他的面前。魏冉大驚,望望地上的長劍,又去哀求地望着秦昭王,“大王……”

所有人也都望向秦昭王,宣太后哀聲說道:“稷兒,你……他可是你的舅舅啊,要不是他,你……你在三歲的時候就死啦!”

秦昭王依然沉默不語,怒目注視着魏冉。魏冉漸漸絕望,伸手去抓起了地上的長劍,顫顫巍巍的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而秦昭王終於長嘆一聲,飛腳將他手中的長劍踢到了地上,說道:“穰侯,回你的封地陶去吧!”

魏冉驚喜地望着秦昭王,“大王,你……”

秦昭王沉着臉喝道:“永遠不要回來!”

魏冉忙跪地磕頭,連聲說道:“是,是,多謝大王不殺之恩!”

然後才站起身來,又向宣太后說道:“姐姐,這樣的結局我早已料到,可你……你卻偏執任性,一意孤行,你……唉!”說罷,一跺腳快步去了。

宣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悽楚地喊道:“弟弟!弟弟……稷兒……我……”

秦昭王又恨又憐地望着她,眼中也漸漸溼潤,終於還是硬起心腸,大喝了一聲,“來人!”王稽從外面走了進來,秦昭王指着宣太后說道,“速速送太后回後宮歇息!無寡人允許,不得讓太后隨意走動,免傷身體!”

王稽領命道:“是。太后,請吧。”

宣太后茫然地哀呼着,“稷兒?稷兒在哪裡呀?爲何我的稷兒……你們……你們都不要娘了?我生你們……養你們……歷盡千辛萬苦,竟落得……落得如此悽慘。天神哪,公理何在呀?”說着便伸出兩手,直直向外奔了出去。

王稽忙快步跟上,秦昭王望着宣太后踉踉蹌蹌的身影,也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淚。這時張祿和司馬錯便走上前來跪地行禮,司馬錯說道:“大王數道御旨傳令在下入宮,在下抗旨不遵,還請大王治罪!”

秦昭王穩了穩心神,這才說道:“魏冉逼迫寡人召上將軍入宮,意在取你性命,幸好上將軍明辨是非,抗旨未從,否則今日被廢黜的就是寡人哪!上將軍快快請起。”

司馬錯道了聲謝站起身來,張祿又道:“大王,張祿在蜀郡身中毒箭,令大王擔憂焦慮,實屬不該。自蜀郡返回咸陽後,因情況不明又未及時入宮,罪該萬死。”

司馬錯道:“大王,張大人自蜀郡歸來,徑自與在下商討對策。是在下獻言,請張大人藏匿於城外大營,以待時機。大王,在下有罪。”

秦昭王忙道:“張大人快請起來。寡人恕你等無罪。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司馬錯又道:“魏冉既除,國不可無相。大王,還請張祿張大人就任丞相之位,請大王恩准。”

秦昭王便道:“好好。張大人原本就是丞相,只不過位歸原主而已。”

然而張祿卻大聲道:“不,大王,在下還有一罪,罪不容赦。故而這丞相之位還請大王另謀他人。”

秦昭王奇道:“張大人尚有何罪?”

“在下違抗禦旨,並未殺掉李冰。”

秦昭王一愣,“啊?你……你爲何……”

“在下看李冰只有治水之心,並無謀篡之意,故而……”

司馬錯不悅地說道:“張大人,無論李冰是否謀篡,將他留在世上,便是對王位的威脅。他一日不死,大秦國便一日不得安寧,貽患無窮。你豈能因循私情,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張祿道:“在下命李冰治好泯水自行了斷。爲防不測,在下還交待郡守張若和郡尉王漢,一旦李冰治好泯水便即刻將他殺掉。在下自作主張,請大王賜死。”

秦昭王與司馬錯對視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張祿卻突然拾起方纔魏冉掉在地上的長劍,就要自刎。司馬錯手疾眼快,一掌擊中張祿的手腕,長劍這才又跌落地上。

張祿悲哀地望着司馬錯,“上將軍,請你成全在下吧!”

司馬錯皺眉道:“此地乃是王宮,大王在上,死活豈能由你做主?”

張祿便跪下說道:“大王,張祿違旨不遵,實屬大逆。循私放過李冰,更是罪不容赦。若傳揚出去,張祿實在無顏面對天下人,還請大王賞賜在下一個清白名聲吧!”

秦昭王起身,在大殿上來回踱了幾步,這才說道:“丞相,司馬上將軍所說言之有理,李冰存世一日,這王位便無一日穩妥。王位不穩,則國有不寧!你置國家安危於不顧,私放李冰,確屬死罪!”

張祿道了聲“謝大王”,便又過去拾起了長劍,秦昭王卻又說道:“然而,寡人不許你死!”

張祿一愣,擡頭望向秦昭王,秦昭王大聲說道:“司馬錯、張祿聽旨!司馬上將軍,巫郡已破,歸入秦國,泯水已通,直抵楚地。寡人命你統領大軍,由蜀郡直達巫郡,伺機攻楚!張祿,寡人命你爲繡衣御史,隨司馬上將軍一同入蜀,親手殺掉李冰,以絕後患!”

司馬錯大聲答道:“是!”

張祿卻猶豫地道:“大王,這……”

秦昭王怒視着他,說道:“你還想抗旨嗎?”

張祿無奈,只得輕聲說道:“下臣不敢,下臣遵命。”

秦昭王這才微笑着說道:“丞相之位暫且空缺,待你殺掉李冰,將功抵罪之後,官復相位!”

2

宣太后回到寢宮,每日只是抱着畢鷹的長命鎖和那些木工玩物怔怔流淚,也不肯飲食,只等就死。魏萱在旁照顧着,便心有同感,也每日陪着宣太后一起悲泣。眼看這日夜裡,宣太后已變得形容枯槁,呼吸苦難,魏萱便忙遣宮女去通報了秦昭王。

秦昭王趕了過來,伏在牀頭含淚望着宣太后,魏萱便退了出去。秦昭王輕聲地喚着,“娘!”

宣太后也只是閉目不理。秦昭王便哭着說道:“娘,你已經七天不進水米,這……這叫孩兒如何是好啊?娘,孩兒……孩兒也是不得已呀!穰侯欺我太甚,他……他謀害丞相,陰謀篡位,孩兒不得不將他賜死啊……娘,孩兒知道傷了你的心,可是……可是孩兒從來將娘視爲親孃,並不敢有半分不孝啊!”

宣太后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秦昭王,卻仍不說話,秦昭王急道:“娘,你就聽孩兒一句話,吃些飯食,啊?娘,孩兒……孩兒給你跪下,請求孃的寬恕。”說着便果真跪在牀前。

宣太后看了他一眼,輕輕擡起了手,秦昭王連忙握住她的手,喚道:“娘”

“稷兒,你……起來……”

“兒不敢。”

宣太后斷斷續續地說道:“起來吧,娘……有話……要跟……你說……”

秦昭王這才戰戰兢兢地立起身來,宣太后又道:“稷兒

,那……李冰……他……他是你的……哥哥……”

秦昭王不悅地說道:“娘,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惦記那李冰?”

“你聽娘說……那李冰……他確是……你的親……親哥哥……他叫……畢鷹……你叫……畢駿……你們……都是……畢氏的……兒子……”

秦昭王大吃一驚,“娘,不,這不是真的!”

“我的稷兒……身上有……有塊胎記……娘留意……看過……那李冰……他沒有……娘去過……畢氏的墳上,說是……說是祭祀,其實是……是找她說說……心裡話……那時候娘……已經知道……畢鷹不是稷兒……可是娘……不甘心哪……”

秦昭王哭着說道:“娘,你別再說了。孩兒不孝,讓你這一輩子活得苦啊。”

“不,是娘讓你……這輩子……活得苦。娘不能再看護你了……你要答應娘……放過他……你要……放過你的……親哥哥……”

“嗯,孩兒答應。”

“你……是大王……天下……都是……你的……你要容下……你的……親哥哥呀……”

秦昭王此時早已泣不成聲,哽咽地答道:“娘,孩兒答應,娘說的孩兒都答應。”

聽到這話,宣太后臉上露出喜色,掙扎着便要起來,秦昭王忙道:“娘,你要吃東西了?娘,讓孩兒……”

宣太后卻道:“稷兒,過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秦昭王湊近過去,宣太后艱難地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你的樣子……與……與在燕國的……時候……一樣……你……就是稷兒,是孃的……親兒子……”

秦昭王把臉深深地埋在母親手裡,聲音嘶啞地哭道:“娘不必多說,娘在孩兒心中永遠是娘……”

宣太后艱難地說着,“孃的……兩個稷兒……都找到了……娘也就……安……心……了……”但聲音卻越來越小,漸至無聲,手也慢慢地垂了下去。

秦昭王大驚,忙看過去,卻見宣太后已閉上了眼睛,秦昭王不敢相信地大聲喊着,“娘?娘!娘啊……”

但再沒有一絲迴音,秦昭王怔怔地看着母親安詳的面容,忍不住又把臉埋到母親冰涼的手中,壓抑地哭泣起來。

魏萱一回到自己房中,便將所有的衣服都取了出來,攤在牀上,細細挑選着。翠兒不解地望着她,問道:“公主,這是做什麼?”

魏萱平靜地說道:“翠兒,這些衣裳我已無法再穿,你且拿去,做個念想吧。”

翠兒更是一愣,“公主,你這是何意?”

魏萱道:“你隨我這麼多年,不離不棄,令我感激不盡。你年紀已大,不可再虛度年華,明日一早我便送你離宮。你可前往蜀郡,尋找夏侯水,與他結爲夫妻,共度百年。”

翠兒急道:“不,公主,我不走,也不嫁,我就守着你。”

魏萱苦笑道:“傻話。”說着便從手上退下一支玉鐲遞給翠兒,“這支玉鐲是回宮後母後所賞,你且帶上,想我的時候可以看上一眼。”

翠兒眼淚就流了下來,“公主,你是不是……”

魏萱又將一幅未完成的剌繡遞給翠兒,“若是你能見到李冰,請將這送給他,並代我向他問候。請你告訴他,今生不能與他隱匿深山實屬無福。”

翠兒又悲呼了一聲,“公主……”

魏萱道:“翠兒啊,你還記得蜀道上那位隱居深的藥師吧?”

翠兒點點頭,“記得。”

魏萱悽然道:“你與夏侯兄弟也要遠離官府,尋一個無人之處隱身安居。切不可像我和李冰,生不能相守,死……死也不能相聚,我們……”

翠兒已大哭起來,“公主,你不要再說了!”

魏萱便不再說,轉身走去了三個木箱之前。將那三個木箱打開,只見裡面全是一卷卷的竹簡,魏萱輕聲說道:“這些竹簡太多了,你無法帶走。就讓它們陪伴着我吧。”

原來自李冰走後,魏萱日夜思念,無所寄託,便心中每念一句,便在竹片上刻了下來。翠兒又幫着穿起來以成竹簡,一年下來,便積滿了這整整三大箱。

翠兒說道:“公主所刻的每一札,都已印在翠兒的心中,若是見到李大人,翠兒自會一一道出……”

魏萱不敢相信地望着翠兒,“你……果真都已記下?”

翠兒流着淚,哽咽地說道:“翠兒也想那夏侯水,想着再見到他時也能……也能將公主這些話告訴他,故而……故而認真記下了。”

魏萱悽然一笑,緩緩地撫摸着木箱裡的竹簡,“難得你如此用心。既是這樣,這些竹簡也算有了價值……”

就在這時,秦昭王的哭聲隱隱傳了過來,魏萱眉頭一皺,將衣物趕忙包成一個布包,遞給翠兒,“太后去了。翠兒,不可延宕,你此刻就走!我送你出宮!”說着拉起翠兒便匆匆走出房門。

一路急行,魏萱一邊向翠兒說道:“出宮以後,你先躲藏起來,尋機離開咸陽,萬萬不可大意。還有,宮中發生的一切萬萬不可告訴他人……”

翠兒忙道:“此話公主已交待多遍,翠兒記得了。”

魏萱又再叮囑道:“此事關乎李冰性命,就算夏侯水也不能知曉,啊?”

兩人便一路躲躲閃閃,終於來到了咸陽宮的大門口。魏萱過去衝着守門兵士大聲喝道:“我是魏國公主魏萱。奉大王之命,特派宮女翠兒出宮爲太后延請郎中。”

兵士猶豫地說道:“不行,王稽大人有過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宮啊!”

魏萱又怒喝道:“太后病重,若貽誤診治,將誅你九族!”

那兵士就膽怯起來,“這……可是……”

魏萱又道:“我還留在宮中,王大人若是追究起來,唯我是問!快快開門!”

那兵士這才緩緩將門打開。翠兒依依不捨望着魏萱,始終邁不出離去的腳步,魏萱就跺跺腳,又喊道:“快去呀!誤了太后的病情,是要殺頭的!”

翠兒便點點頭,含淚離去了。魏萱望着翠兒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淚水這才流了下來。

王稽大夫領着一隊兵士匆匆趕到宣太后寢宮,只見宣太后已然過世,秦昭王伏在牀頭緊抓着母親的手,還兀自不肯鬆開,王稽走上前去,輕聲說道:“大王……王宮已經盡在掌控之中。”

秦昭王沒有答話,只是怔怔地望着母親蒼白的面容。王稽又道:“大王,魏萱和其他知情的人要不要……”

秦昭王又沉吟了片刻,這纔開口道:“你去宣她前來,寡人有話要問她。”

王稽奉命來到魏萱寢宮,扣了半天門也無人理會,只得推門而入,還不及說話,眼前的情景便讓他一下子呆住了,怔怔地愣在原地。

眼前,魏萱身着豔麗的華服,面帶微笑,平靜地躺在牀上,一把短劍就落在牀邊,魏萱頸部的鮮血流淌下來,染紅了華服,也染紅了她身下壓着的一卷卷的竹簡。

旁邊的案几上,端端正正地擺放着一卷用絲帶仔細紮好的絹帛。

王稽便拿着那捲絹帛回來向秦昭王覆命,秦昭王聽聞魏萱自刎,不禁也是一驚,默默無語。王稽又將那捲絹帛在秦昭王面前徐徐展開,輕聲讀道:

“畢鷹哥哥:萱兒身染重痾,不久於人世。仰天而望,山高水遠,星空茫茫,一別即成永決……蒙天神眷顧,得遇於你,實乃今生大幸。想你我緣自前世,相敬相悅,情愛纏綿。雖不能同死,萱兒卻已可欣然瞑目。你此生以治水爲已任,殫精竭慮,苦心孤詣,除此以外並無他圖,可欽可佩……當今大王雄才大略,禮賢任能,民心拱衛如日中天。秦民生逢明主,幸哉大矣。但願你治好泯水,富國強民,報答大王知遇之恩。萱兒雖在九泉,亦可含笑也……”

秦昭王聽完,心中不禁感慨萬端,久久不能平復。王稽又探詢地問道:“大王,魏萱公主房中查抄竹簡共計二百零一札,下官一一查檢,均是留給李冰的書簡,無非是兒女情長、恩愛永遠的話。”

秦昭王驚道:“哦,如此之多?”

“是。”

秦昭王嘆了口氣,道:“她說已與李冰了斷私情,卻原來是自願留在宮中以身爲質。貞烈如此,堪可敬佩呀。”

王稽又道:“大王,魏萱宮中有一宮女深夜離宮,不知去向,在下已命人嚴加盤查,加緊搜尋。”

秦昭王緩緩說道:“還是由她去罷。”王稽不解地看着秦昭王,秦昭王又說道,“王稽大夫,請將魏萱公主好生收殮,重禮以葬。同時知會魏王,昭示寡人深切哀悼之意。”

“是。大王,那些書簡是否燒掉?”

秦昭王猶豫起來,王稽就又大着膽子說道:“大王,既是私情書簡,並不妨礙國事,不必燒掉吧?”

秦昭王點了點頭,緩緩道:“你將書簡送入寡人殿內吧。”

“這……是。”王稽詫異地忘了秦昭王一眼,又問道,“那李冰又當如何處置?”

秦昭王道:“依你看來,這李冰還會不會反?”

王稽道:“魏萱公主留此遺帛,意在保全李冰,丞相和司馬上將軍也多次力保李冰。李冰治水,利在蜀郡,功在大秦,利在當時,功在千秋。大王,似此忠良之士,若是輕易殺掉,只怕天下人心寒哪。”

秦昭王痛苦地說道:“若不殺他,永爲後患。”

“大王所說後患,無非是擔心他篡奪王位。眼下太后仙逝,穰侯已廢,李冰他縱有篡位之心,也無起兵之力呀。”

“就算他無力起兵,但若是投靠他國,以王子之名慫恿他國發兵,豈不也是禍害?”

王稽搖搖頭道:“李冰歸蜀一年有餘,專心治水,坊間並不曾傳出有關王子的謠言,可見他守口如瓶,並不相信自己便是王子之說。即使他當真投靠他國,遍佈謠言,蠱惑人心,但死無對證,又有誰會相信呢?”

秦昭王遲疑地說道:“謠言四起,對寡人終是不利。”

王稽又再勸道:“眼下秦國強盛,李冰不以王子自居尚好,若以王子自居,六國更不敢輕易收留。如果有人輕信謠傳,收留於他,豈不正好授我以出兵之藉口?”

秦昭王便定定地看着王稽,一時還是下不了決斷。

3

水面上飄蕩着整齊的川江號子聲,無數河工在二郎的指揮下,將一隻巨大的石雕魚嘴一點一點地,移向了分水壩的最前端。

遠處,李冰和玉飛沙並肩立在岸堤上,都欣慰地望着這場面。一年過去了,兩人又已蒼老了許多,頭上也都露出了白髮。李冰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圖紙來,對於飛沙說道:“飛沙兄,這幾日我夜不能寐,思之再三,忽有所得。你且請看。”說着便將那羊皮圖紙鋪在地上,指點着又道,“以我之意,泯水不可五五平分,應以四六而分,如此方可保證下游水量充足。”

玉飛沙一怔,“四六而分?如此固然可以保證內江水量,然而一遇洪澇,豈不會水量過盛?何況內江河牀低於外江河牀,水量本已充足,若是……”

李冰道:“此事我已考慮周全,只需引水壩略有弧度,便可解決這一難題。飛沙兄,你看,將引水壩壩首置於此處,壩身自有弧度,洪澇季節,泯水湍急,可直泄而下進入外江,內泯水量只約佔四成;乾旱季節,水流緩慢,泯水藉助壩首,加之內江河牀較低,倒有六成進入內江。如此調蓄,豈不是好?”

玉飛沙讚賞道:“嗯,你這一說,頗有道理!四六而分,平抑潦旱,實在是妙不可言哪!好,我即刻命去告知二郎,命他派人調整壩身!”

又是數月過去,引水壩終於宣告完工。從遠處望去,整個大壩便如同一條大魚縱向臥於泯水之中。

李冰、玉飛沙和二郎三人在壩上緩步而行,心中都激盪着滿滿的自豪之情。玉飛沙大聲說道:“分水堤業已築成,也需有個吉祥的名字纔是呀。”

二郎道:“那邊是寶瓶口,這分水堤就叫金堤可好?”

玉飛沙思忖地念道:“寶瓶口……金堤……若是也取個三字的名稱,叫起來就更順口了。”

李冰就笑着說道:“金剛堤。”

玉飛沙又唸了念,“寶瓶、金剛……寶瓶口,金剛堤。嗯,恰好相映相配。此堤縱臥於泯水之中,堅如磐石,中流砥柱,確如金剛一般。好名字!”

三人說笑着已走到了壩首,只見那隻石雕的魚嘴面對着泯水昂然而立。二郎就說道:“依孩兒看來,這壩首就以這魚嘴命名,倒也現成!”

玉飛沙道:“魚嘴?倒也貼切。李冰,你意如何?”

李冰看看魚嘴,再回頭看看整個壩身,也點了點頭,“這壩首爲魚嘴,金剛堤爲魚身,魚翔激流,萬世不朽。好,就叫魚嘴!”

玉飛沙又指着棧橋道:“李冰你看,我特意留下這座棧橋,以利兩岸百姓通行。”

李冰讚道:“好,飛沙兄考慮周全,就請飛沙兄給此橋取一名字吧。”

玉飛沙思索了一下,說道:“此橋橫跨於泯水之上,伏波安瀾……叫伏波橋如何?”

二郎道:“伏波安瀾……好,就叫伏波橋。”

李冰卻道:“以我看來,叫安瀾似乎更與寶瓶相諧。”

玉飛沙便又念道:“安瀾……安瀾橋。嗯,果然安瀾橋更好。”

二郎大聲道:“那就叫安瀾橋!”

三人正說着,溪百里卻從棧橋上匆匆跑了過來,大聲喊道:“李大人,李大人!丞相和司馬上將軍已到成都,傳你即刻前去!”

李冰一驚,隨即便笑了,大聲應道:“好!我即刻前往。”說完轉過身來看着玉飛沙和二郎,肅然說道,“飛沙兄,泯水終於治好,我此生夙願已了,死而無憾了。”

玉飛沙一愣,“你爲何說出這番話來?李冰,請你實言相告,丞相突然前來,是否對你不利?”

李冰笑道:“丞相大人待我如同親子,何言不利?”玉飛沙詫異地望着他,李冰又對二郎說道,“二郎,你要追隨飛沙大伯,繼續治理洛水、涪水、潛水。蜀郡多大江大河,正是治水人大展宏圖之地。二郎,你要記住二爹的話,此生只需治水,不可爲官。當然,治水官除外。”

二郎也是疑惑地望着他,“嗯。二爹,你好像心事重重,你……”

李冰又道:“飛沙兄,這下游尚需多開支渠,使這泯水可以滋潤到每一寸田疇。”

玉飛沙疑道:“李冰,你爲何突然交待這些後事?走,我與你一同去見丞相大人!”

李冰肅然說道:“不,你們不可同去。無論我此去結果如何,你們都不可輕舉妄動,以免誤了治水大事。好了,就此別過,你們……多多保重!”說完,抱拳施了一禮,便毅然踏上棧橋,隨着溪百里去了。

這時的郡守府內,張祿早已在大堂當中就座。張若和王漢一起過來行禮,張祿便向張若厲聲問道:“你如實說來,泯水到底是否治好?”

張若支支吾吾地說道:“這……爹,李冰他……”

張祿瞪了他一眼,又問向立在一旁的王漢,“王漢,你說!”

王漢猶豫地說道:“啓稟御史大人,分水壩確已築成……”

張祿沉下臉來,“當初我是如何交待你等?既然泯水已經治好,爲何不殺掉李冰?”

王漢無言以答,張若便說道:“爹請息怒,此事錯在孩兒。分水壩雖已築成,但棧橋未拆,壩基還需加固,因此尚不能視爲泯水已經治好。”

張祿厲聲道:“我看你等分明是循私枉法,有意袒護李冰!”

張若道:“爹,李冰他爲了治好泯水,忍辱負重,勞苦功高,孩兒……實在是不忍心哪。”

“混帳!我對你等千叮嚀萬囑咐,此事悠關國家安危,切不可因情循私。你等卻充耳不聞,陽奉陰爲,該當何罪?”

王漢忙跪倒在地,“御史大人,此事郡守大人曾與在下相商,是在下勸阻郡守大人手下留情。若要治罪,請御史大人懲治在下便是。”

張若也跪倒在地,又掏出一卷竹簡遞上,道:“爹,我已擬好奏簡,正準備向大王上疏陳情,懇求饒恕李冰。今日正好請爹帶回,呈遞大王。”

張祿怒地道:“你以爲這是家事,可以隨心所欲,朝令夕改?!我此番入蜀,乃大王特命繡衣御史,無須奏明大王便可先斬後奏!”

張若只好道:“是。我等偏居蜀郡,不明國家大政,還請爹寬恕。這奏簡也不必……”說着便準備將竹簡收起。

張祿卻又將竹簡接了過去,一邊說道:“奏簡既已寫好,呈上待我看來。其中若有袒護之意,定然一同治罪!”

正說着,門外傳來溪百里的喊聲,

“李冰到!”張若和王漢都是一驚,向外望去。

張祿卻說道:“你二人且請退下。”

兩人還想再說,但一眼看見張祿嚴厲地目光,便已知無用,只能無奈地退了下去。

李冰大步走了進來,向張祿躬身行了一禮,“學生李冰拜見恩師。”

張祿凝神打量着他,只一年不見,他卻看着又滄桑了許多,頭髮已見花白,面龐又黑又瘦,張祿不禁心中便有些憐惜,想欠身還禮,但終於又忍住了,硬硬地說道:“李冰,你知罪嗎?”

李冰跪倒在地,說道:“學生知罪。如今,泯水已經治好,今日見過老師,李冰心中再無牽掛,此時便可自斷。請老師允准。”

張祿望着他,眼眶漸漸溼潤,久久沒有回答。李冰詫異地擡頭來看,張祿便忙側過臉去,不叫他看見。李冰淡淡一笑,道:“老師不必傷感。以學生之死,換取國家安寧,功莫大焉。老師應該爲學生高興纔是。”

張祿道:“李冰,你……你且起來坐下。”

李冰便起身在一旁坐了,又說道:“自從老師返回咸陽之後,學生心中始終掛念,不知老師吉凶如何。後來,得知宮中之事,才放下心來。學生深知,老師爲了李冰,不惜身負抗旨之罪,內心必然矛盾重重。請老師放心,自今日之後,學生再不會讓老師爲難了。”

張祿哽咽地說道:“李冰!你……不要再說。”

李冰又繼續道:“老師的心情,學生豈能不知?但還請老師將統一中原大業繫於胸懷,切莫羈絆於兒女情長才是。”

張祿立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停下,鄭重說道:“李冰,你逃吧!”

李冰大吃一驚,“老師,何出此言,這可是……”

張祿悲聲道:“讓爲師親手殺你,這……這……你看,就連若兒也要上疏大王,替你求情,我又如何下得了手啊!”

李冰大聲道:“無須老師動手,李冰自行了斷。”

張祿道:“不。似你這等德才兼備之士,斷斷不可輕易就死,更不可死於爲師之手。李冰,你可前往楚國,隱姓埋名……”

李冰苦笑道:“老師差矣。老師自幼便教導學生精忠報國,豈可爲了偷生而投奔他國?”

“爲師並非要你投敵,而是要你專注於治理江河。楚雖爲敵,而江河無辜。他日大秦一統天下,楚河便是秦河,也算你有功於秦哪。”

“不,老師此番與司馬上將軍一同入蜀。學生若是逃匿,則罪在老師。以老師的秉性,定然不肯苟活於世。學生怎能用老師的性命換取一時的生歡?學生只知治水,而老師卻是治國之才,孰輕孰重,不言自明。再說,老師既死,學生雖生卻生不如死呀!”

這一番話讓張祿感動萬分,眼中的淚水不由又流淌下來,李冰又道:“老師,不必憂傷。學生此生……”

張祿打斷他道:“李冰,你且稍候。待我去見司馬上將軍,說服他一同向大王求情。”

“不,司馬上將軍的秉性,老師應該清楚,他斷斷不會因爲私情而置國家大業於腦後,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李冰說着,毅然抓起桌上的長劍,抽劍出鞘。看着張祿說道,“老師不必再費周章,請保重。”

張祿悲慟地道:“李冰!你……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且請……”

李冰悽然一笑,“學生只有一事相求。老師回到咸陽,請將公主接出王宮,送返魏國,學生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盡。”

張祿點點頭,“好好,爲師一定……一定替你好好照顧魏萱公主。李冰啊,爲師此生坦蕩磊落,唯有此事令爲師……”

話未說完,溪百里突然進來稟報道:“啓稟卸史大人,司馬上將軍差人來傳李冰!”

張祿和李冰均是一愣,張祿疑惑地問道:“哦,上將軍傳李冰,所爲何事?”

溪百里道:“來人未說,下官不知。”

張祿略一沉思,便道:“走,李冰,我與你一同前往。”

溪百里爲難地說道:“大人,那來人稱,司馬上將軍有令,只傳李冰一人。”

李冰便放下手中的長劍,跪在張祿面前,說道:“老師,學生見過上將軍便……不再回來看望老師了。就此告辭,請老師珍重!”說完重重地磕起頭來。

張祿閉上了眼睛,淚水已滾落下來。

李冰隨着司馬錯遣來的兵士坐上馬車,一路向城外的秦軍駐地而來。到了中軍大帳,天色已近黃昏,就見司馬錯早在帳外等候,見了李冰前來,便滿面春風地上前說道:“李冰,你可還記得老夫欠你一頓好酒,今日定要讓老夫得償此願。”

李冰詫異地隨着司馬錯走入帳中,只見這裡已燃起了上百隻蠟燭,將整個大帳照得如同白晝。大帳中間還擺着兩個案几,上面盡是美酒佳餚。

司馬錯拉着李冰過去坐下,舉起酒爵來說道:“來,李冰,這一場酒欠你二十多年,實在不該呀!”

李冰微笑道:“上將軍出生入死,身經百戰,竟還記得這件小事。”

司馬錯道:“哎,喝酒事小,卻要看與何人共飲。與你李冰相約之諾,豈能忘懷?”

“李冰無名小輩,勞上將軍惦記多年,慚愧慚愧。”

司馬錯哈哈大笑起來,“你可不是無名小輩。你若是無名小輩,又豈能攪得王宮大亂?”

李冰忙放下酒爵,跪倒在地,“李冰該死,李冰該死。”

司馬錯起身過來將李冰扶起,道:“來來來,先喝酒。要死也要先將這場酒喝完!”

李冰依言坐下,司馬錯卻突然出人意料地在李冰身前鄭重跪下,大聲說道:“李大人在上,請受司馬錯一拜!”

李冰大驚失色,慌忙起身,也跪在司馬錯面前,“上將軍,這……這如何使得呀!”說着,扶着司馬錯,兩人一同立起。

司馬錯微笑道:“如何使不得?丞相一直說,泯水治,則蜀郡豐,蜀郡豐,則秦國強,泰國強,則天下歸一。李大人,你治好泯水,河通楚境,若能統一六國,你便是首功。如此居功至偉之人,理應受老夫跪拜。”

“不不,上將軍此言可讓李冰無法承受啊。上將軍,快快請坐。”

二人這才重新坐下,司馬錯又道:“李冰,你要知道,除了歷任大王,你是老夫跪拜的第一人!”

李冰苦笑道:“上將軍,這讓我如何……蒙上將軍錯愛,李冰慚愧萬分,這一杯自罰!”說着,端起酒爵便一飲而盡。

二人便飲便聊,甚是投機,司馬錯飲過幾爵後,藉着酒意又說道:“李冰啊,你心地善良,德才兼備,實爲天下不可多得之賢士。然而,太后昏庸,無中生有,置你於必死,可嘆可惜呀。”

李冰淡淡一笑,“司馬上將軍,在下已治好泯水,再無貪生戀世之心,隨時可以赴死。臨死之前,又蒙上將軍設宴對飲,雖死而無憾。”

司馬錯大聲道:“好!男兒丈夫就該視死如歸!來,老夫再敬你一爵,黃泉路上多多保重。”

“多謝上將軍!”李冰喝罷,便放下酒爵,起身說道,“上將軍,請借長劍一用。”

司馬錯笑道:“哎,不可不可。大王命張大人親手殺你,你可不能死在老夫的帳中,讓老夫揹負這個罵名!來來,你又何必着急?坐下,喝酒!”

李冰無奈,只得又坐下與司馬錯對飲起來。如此一來二去,司馬錯便漸漸不支,終於伏倒案上,鼾聲立起。李冰怔怔地望着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出了大帳左右看去,哪裡有人,只有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那裡。

此時李冰才明白司馬錯的深意,他是怕張祿不肯放過自己,便將自己召到這裡,好讓自己趁機逃去。他卻不知張祿也有意讓自己逃走,而自己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決不能夠逃去,決不能陷張祿和司馬錯於不忠不義之地。

李冰又飽含熱淚地回望了司馬錯一眼,乘上馬車,向自己家中駛去。

4

茅屋裡燃起了燈光,李冰在燈下一刀一刀認真地刻着竹簡。那每一刀都是李冰對扣兒的思念,一刀一刀便刻出了李冰心中的話語:

“扣兒:泯水治好之日,便是我之死期……想我此生,唯一遺憾之事便是未能在死前見你一面。爲了免除大王疑心,你甘願留在宮中自當人質,從那一刻起,李冰便知你我今生再無團聚之日。李冰何德何能之有,勞你一生相隨不棄,數次挺身相護?得遇你這紅顏知已,李冰足矣。今生不能相守白頭,只待來世再結夫妻,遠離塵囂,歸隱山林,安貧守靜,相伴終生……”

李冰一刀一刀刻着,眼前浮現出一幕幕難忘的畫面:小時候被玉河通救起,在玉家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那個秀麗可愛的女孩;玉河通一家遠赴楚國,自己和扣兒第一次發下誓約,約定此生永不分離;在宮中第一相見,扣兒那含羞帶怨的雙眸;就在這間屋子,就在這鐵匠鋪裡,兩人淚流滿面擁在一起;在那山中的茅屋,看到扣兒的一臉草藥;在巫郡的客館,看到扣兒的滿腔驚喜……

李冰將刻好的竹簡用一條絲帶仔細紮好,然後將自己的遺物也都拿過來,一一擺在了牀上。

這時卻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李冰不由一愣,問道:“誰呀?”

外面傳來夏侯水的聲音:“李冰,快開門!”

李冰忙過來把門打開,夏侯水和翠兒便走了進來。李冰驚喜地看着翠兒說道:“翠兒?你……公主安在?”說着便又向後面張望。

翠兒卻傷心地說道:“公主……公主死了。”

李冰如遭雷擊一般怔在了那,“啊?她……她……”

翠兒哭着說道:“宮中生變,穰侯被大王罷黜相位,太后絕食多日,鬱鬱而終。公主她……她自知必死無疑,將奴婢送出王宮,後來我聽說她……她刎頸自盡了。”

李冰頹然坐下,淚水一下子涌出眼眶。翠兒又掏出那件魏萱未完成的繡品,遞給李冰,“公主要奴婢將此交給大人,這是公主一針一線親手……繡的呀。”

李冰接過來,仔細地看着,輕輕地撫摸,像要把每一針每一線都記在自己心裡。終於片刻之後,他將繡品捂在自己臉上,嚎啕大哭起來,淚水一下就浸溼了整個繡品。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冰才慢慢收住了眼淚,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又對夏侯水和翠兒說道:“夏侯兄弟,翠兒,你們……走吧。”

夏侯水悲傷地看着他,“李冰,你切不可哀傷過度啊。”

李冰勉強一笑,道:“我已沒有哀傷了。夏侯兄,我……祝福你們。”

翠兒看了夏侯水一眼,羞澀地低下頭,夏侯水感激地向李冰點點頭,便拉起翠兒去了。

李冰又緩緩環視着屋裡的一切,然後抓起自己剛剛刻好的竹簡,用扣兒的繡品仔細包好,這才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再去牆上取下了長劍,緩緩抽出來,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頸上,心中默唸道:“扣兒,等等我,我來了……”

就在這時,翠兒和夏侯水又跑了回來,翠兒正喊着,“對了,李大人,還有一事我必須……”一看到眼前這情形,驚得立時張大了嘴,再說不下去。

夏侯水縱身上前,一把將劍奪了下來,喝道:“李冰!你這是幹什麼!”

李冰悲傷地說道:“你們……你們就讓我靜靜地走吧!扣兒已經死了多日,我不能再延擱了啊。”

翠兒大聲道:“不行,你若是死了,公主那些竹簡不就白刻了嗎?”

李冰一怔,“竹簡?”

翠兒道:“是呀,自大人離開王宮以後,公主便開始刻竹簡。我讓她念給我聽,才知道盡是寫給大人的恩愛之言……”

李冰驚喜地大聲問道:“那竹簡現在何處?”

翠兒答道:“在宮中。”

李冰不禁失望地說道:“宮中?你爲何……爲何不帶來?”

夏侯水惱道:“翠兒也是偷偷跑出來的,如何能帶得那許多竹簡?”

李冰怔怔地道:“許多?有多少?”

翠兒答道:“公主一一編號,共有二百零一札。”

李冰驚訝地道:“如此之多?都是……都是公主親手刻的?”

翠兒悲傷地道:“是。公主的手也粗糙了,好多次被刀劃傷,血流不止,可她依然……”

李冰又流下淚來,輕輕喚着,“扣兒……我的扣兒啊……”

夏侯水道:“李冰,我知道你是因爲公主之死而尋短見。可無論如何也要看到那些竹簡哪,否則公主的心有誰能知呀?”

李冰點點頭,道:“對對,要看,定要看到,不能讓扣兒心冷落,我即刻返回咸陽,進宮……”說到這裡,才又猛地省到自己已是將亡之人,臉上又黯淡下來,“不行,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回咸陽了。”

夏侯水奇道:“這是爲何?”

不待李冰回答,屋門又開了,張祿一臉笑容地走進來。

李冰忙道:“老師,你來得正好。學生正有一事相求,請允准學生返回咸陽,將扣兒遺留的竹簡讀過再死!”

張祿一愣,道:“扣兒?你說的可是魏萱公主?”

李冰也是一愣,但隨即便笑了,“老師早已知曉公主的真實身份?”

張祿點點頭,“爲師曾經詢問須賈,他早已將實情相告。只是攻魏時機未到,爲師只好隱瞞至今。”

李冰道:“多謝老師。如今扣兒已死,老師不必再隱瞞下去了。”

張祿卻道:“不!此事若是張揚開來,秦魏必有大戰。眼下秦兵全力伐趙,再無兵馬可用。李冰啊,宮中變故我已知曉,我也是剛剛得知太后和扣兒的死訊,你……”

李冰搖搖頭,道:“老師,翠兒說扣兒給學生留下二百零一札竹簡,待我看過之後,便再無理由苟活下去了。”

張祿卻微笑着說道:“那些竹簡,你儘可以慢慢看來。”

李冰欣喜地說道:“如此說來,老師允准學生前往咸陽了?”

張祿道:“不必,在蜀郡讀不也是一樣嗎?”

李冰納悶兒地望着他,“蜀郡?老師,你的意思是……”

張祿一笑,衝着門外喊了一聲,“王大人,請進吧。”

王稽便笑着走了進來,李冰吃驚地看着他,“王大夫?你……你如何在此?”

王稽微笑道:“老夫奉大王之命,不遠千里,特爲寬恕李大人而來。而且,老夫還順便做個人情,將公主留給你的竹簡也一併帶來了。”

李冰大喜過望,定定地望着王稽問道:“竹簡現在何處?王大人,快帶我去……”

“且慢!”王稽說着,從懷裡掏出一份御旨來,“李冰接旨!”

李冰愣了,這才慌忙跪倒,張祿、夏侯水和翠兒也都跪了下去。王稽這才緩緩念起了御旨……

郡守府的大堂上已擺起了盛宴,各個案几上都是滿滿的酒肉菜餚。張祿與王稽並排正座,張若、王漢、李冰、夏侯水、玉飛沙、布順等文武官員分別坐在兩側,衆人說說笑笑,一時十分熱鬧。

張祿高舉起酒爵,向衆人大聲說道:“大王英明,赦免李冰,實乃蜀郡之幸,秦之大幸!諸位閣僚,來來來,此爵遙敬大王。”

衆人一起舉爵而飲,齊呼:“大王英明!”

李冰又道:“大王能夠寬恕李冰,全賴御史大人和欽差大人從中說項,苦口婆心,李冰感恩不盡。”

話音未落,司馬錯便大步走了進來,大聲喝道:“如此盛宴,竟然不請老夫。李冰,你是何用意啊?”

衆人急忙起身行禮,張祿高喊道:“上將軍,快請上座!”

早有衙役端着一張案几上來,擺在張祿身邊。張祿主動將自己的中間座位讓給司馬錯。司馬錯倒也不客氣,抓起酒爵來高舉過頂,大聲說道:“此酒乃大喜之酒,須得豪飲,不醉不休!”說罷便一飲而盡。

衆人又紛紛上來向司馬錯敬酒,司馬錯便是逢敬必飲,逢飲必幹,一口氣便連幹了十多爵,衆人更是紛紛稱讚上將軍好酒量。

張若就忍不住問道:“司馬上將軍、御史大人、欽差大人,在下斗膽相問,這李冰到底所犯是何死罪?如今他已獲大赦,能否略告一二,以解心頭疑惑?”

司馬錯、張祿和王稽相互對視,卻都是笑而不答。張祿說道:“李冰既已獲赦,便是無罪,又何必窮究不捨呢?”

司馬錯也道:“對對對!李冰才德過人,何罪之有?來,喝酒喝酒!”衆人便紛紛再飲起來,司馬錯又說道,“老夫不日即將率兵啓程,正好藉此美酒與諸位作別。”

張祿便起身舉爵道:“好,那就在此祝上將軍此去旗開得勝!”衆人也一起向司馬錯舉起酒爵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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