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

火燒水激玉壘山

1

泯水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晨霧瀰漫,李冰和玉飛沙並肩在岸邊走着,輕風帶着江水上的霧氣迎面撲來,兩人心頭都是一片輕鬆。玉飛沙指着泯水對李冰說道:“水能造福,也能成害。入蜀以後,我已走遍泯水、涪水沿岸,治水之策瞭然於胸,正要與你相商。”

李冰眼睛一亮,“飛沙兄快講。”

“蜀郡江河泥沙甚少,與魏國大不相同,若僅僅疏浚河道,縱可根絕水患,確非最佳良方。今年江東大旱,而這一江清水卻白白流走,至爲可惜呀。”

李冰興奮地說道:“飛沙兄的意思,是要分流泯水以減少水量,杜絕氾濫,同時還可灌溉田畝,一舉兩得?”

玉飛沙道:“不僅兩得。開河引水,除了絕水患灌田畝,還可行舟載貨,實一箭三雕啊!”

李冰不由一笑,“哎呀,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飛沙兄不愧爲魏國的治水官,果然高瞻遠矚,出手不凡。只是,不知飛沙兄擬在何處開鑿新河?”

玉飛沙拿出一張羊皮圖紙,鋪在地上展開,指點着說道:“此處。”

李冰認真的看着,良久方纔說道:“此處已是平原,土質疏鬆,泥沙必多,數年之後便會淤塞下游,再生氾濫。還有,此處距離成都太近,一旦氾濫,成都將不復存在。”

玉飛沙道:“你所說這些,我並非沒有顧慮,然而多方比較,唯有此處最爲相宜。”

李冰卻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不,飛沙兄,我也曾走遍沿岸,倒是選定了一處地點。”

“何處?”

“玉壘山。”

泯水邊上,一座高山拔地而起,迎面攔住了江水的去向,江水只能俯首稱臣,在山腳下乖乖地調了下頭,從山的旁邊繞了過去。李冰和玉飛沙就站在了玉壘山的山腳下,仔細打量着這山,好半晌之後,玉飛沙才搖頭道:“不可。這玉壘山岩石堅固,決非開河之處。”

李冰道:“泯水至此,水面突然寬闊,水流變緩,分水極易控制。分水渠首必須堅固,以防天長日久發生堵塞。”

玉飛沙卻反對道:“你之所說當然不無道理,但如何開鑿?以我看還是選在下游爲好。下游固然土質疏鬆,但可以加固堤壩抵擋河水沖刷;縱有泥沙淤塞,也可以定期疏浚。只得看護得當,豈有氾濫之理?”

李冰望着玉壘山,心中還是有些猶豫,玉飛沙又說道:“李冰,選擇玉壘山爲河口固然是好,但開鑿山體,費時費力,耗資甚巨。若是久無功績,必然有人暗中參奏,在秦王面前狀告你勞民傷財,那可如何是好?選在下游,事半功倍,功績立現,豈不是好?”

李冰這才點點頭,道:“既然飛沙兄信心十足,那……那就依你之意,選在下游。”

河工早已招募齊備,玉飛沙選了一個良辰吉日,便即開始動工開河。然而工程卻不順利,這裡土質疏鬆,水流卻又極其湍急,稍不注意,用滿裝石塊的竹籠建起的渠首便被水流沖垮。一連數十日,渠首工程仍然毫無進展。莊古不禁對玉飛沙說道:“飛沙,選擇此處開鑿新河,渠首僅靠竹籠加固遠遠不夠啊。”

玉飛沙望着奔騰的江水,憂心忡忡地說道:“唉,楚國的河水也未見如此湍急啊!”

莊古又道:“李冰一直以爲選擇此處不妥。若按他意選在上游,那裡岩石堅硬,或爲上策。”

玉飛沙扭頭望着遠處的玉壘山,憂愁地說道:“上游固然是好,可這山石卻是無法開鑿啊。”

莊古也望了望玉壘山,說道:“不如我們再去看看,也許能想出些辦法。”

玉飛沙點點頭,兩人便向山中而去。

剛一入山中,就聽見有丁丁當當的鑿石之聲,兩人都是驚詫,忙循聲找去,就鑽入一片樹林之中,只見李冰和布順正指揮着數名衙役用鋼釺開鑿着岩石,眼見着一錘下去,一塊巴掌大的巖皮便已裂開,李冰欣喜地大喊道:“開了!布順,你看,這裡岩石並不堅硬!”

布順卻仰着頭說道:“你應該說,這裡岩石堅硬,卻硬不過布順打製的鐵釺!”

李冰笑道:“對對,布順是天下最好的鐵師,他打製的鐵釺無人能比。來,讓我自己也一試!”說着,興奮地從衙役手裡接過鋼釺鐵錘,親手開鑿起來。

只聽噹的一聲,又一塊岩石迸裂開來,李冰大喊道:“快,快去將飛沙兄叫來,讓他親眼看看,玉壘山可以鑿開!”

玉飛沙便不再藏着,一邊走出來一邊喊道:“不用叫,我自己就來了!”

李冰一看,果然是玉飛沙和莊古兩人全都來了,便興奮地喊道:“飛沙兄,莊師,你快看,玉壘山山石疏鬆,可以開鑿!”

玉飛沙又湊上前去仔細地打量着那岩石,許久之後,感慨地道:“李冰啊,我看這蜀郡的治水官不是我,而是你。”

李冰忙道:“不不,飛沙兄切莫誤會。我只是……爲了說服你將引水口置於此處,我特來一試,還請……”

玉飛沙爽朗地大笑起來,“哈哈,李冰,我並非怨你,而是衷心欽佩你呀!”

李冰感動地說道:“飛沙兄,你是真正的治水官!”

玉飛沙卻一笑,揶揄道:“可你這郡守卻是有名無實。”李冰一愣,不解他意,玉飛沙又說道,“你身爲郡守,卻一心治水,官屬有事還要到這泯水邊找你。你想想,你在郡守府中住過幾日?可不是有名無實?”

李冰不由笑起來,“我對郡守之職毫無興趣,一心只想當個好治水官。若有賢明之士擔任郡守,我倒寧願讓位,專心致志於治理水患。”

玉飛沙也笑了,欽佩地看看他,又轉頭向莊古說道:“莊師,咱們這就去將河工盡數帶來,開鑿玉壘山!”

數日之後,玉壘山上搭起了一座座工棚。鐵工棚中許多座鐵爐一字排開,爐火熊熊,水氣蒸騰,而每一座爐前都有一位鐵工在鍛造鋼釺,趙鄉巡查過去,一路給大家指導着鍛造的技巧。布順在一旁捧着一塊石板,用木炭在上面勾畫着鋼釺的式樣。

玉飛沙和莊古兩人悄然走了進來,玉飛沙從地上撿起一隻造好的鋼釺細細打量,然後讚歎道:“布順打製的這種鐵釺,完全可以鑿開玉壘山。我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比岩石更加堅硬的鐵器。布順,你這煅鐵之法,推而廣之,天下受益呀。”

布順這才擡起頭來,見是他們二人,便咧嘴笑道:“哎哎,切莫將此功記在我的頭上,這可是李冰所創。”

玉飛沙一愣,吃驚地說道:“哦,又是李冰,他到底是河工,是木師,還是鐵師呀?”

李冰這時卻恰好一撩簾子走了進來,說道:“我呀,術無專攻,藝無專精,只好給你們籌集糧餉,替你們排憂解難了。”

衆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玉飛沙卻顧不得笑,大聲衝李冰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圖樣我已畫出,此處確是分水的最佳地點!你來看。”說着也不管衆人,拉起李冰便又走出了工棚,一直來到山樑之前。

衆人也都紛紛快步跟來,就見玉飛沙展開手中的羊皮圖紙,指點着山腳下的泯水,已經抑揚頓挫地講解開來:“此處位於高山與平原交界之處,江面寬闊,水流適中,便於掌控水量;新河將鑿穿玉壘山,引水口之寬窄將依下游所需水量而定;這裡地處成都西北,地勢較高,泯水穿過山體,可自行流向平原;我還準備在下游多處開鑿支渠、細渠和毛渠,呈扇形分佈,自可將這清清的泯水引至每一寸乾旱的田地……”

玉飛沙自顧自地講解着,李冰和衆人一邊聽着一邊欽佩地望着他,一邊也都在心中憧憬着這裡河漢交錯,密如蛛網的明日。

2

一位石工握緊鋼釺扶好,喊了聲“好了”,另一位石工便吐氣發力,將鐵錘重重砸下。然而只聽噹的一聲,鋼釺竟一折兩段,鐵錘狠狠地砸在了那位扶着鋼釺的石工手上,石工立時疼得哇哇大叫起來。

莊古急忙上前將那石工扶住,大聲喊道:“快快送去救治!”

幾位石工上來將那傷者架走了,玉飛沙也聞聲跑了過來,莊古憂心忡忡地對他說道:“飛沙,不必再試了。要想在如此堅硬的岩石上開鑿六十尺寬的引水口,只怕到二郎的孫子那一代,也不一定能夠完成啊。”

玉飛沙沒有回答,從一大堆折斷的鋼釺中撿起一支皺眉打量着,然後說道:“速去稟報李冰,另選他址。”

傍晚的泯水之畔,幾人在水邊上架起了一團篝火,李冰在火堆中扔了幾塊卵石,然後將陶罐放在卵石之上,準備燒熱水了衝沏山茶給幾人品嚐。

玉飛沙、莊古和布順都圍坐篝火旁,一臉愁容地望着火光,玉飛沙對李冰說道:“這山上表層的岩石由於風化,又有樹根深入山石,尚可開鑿。而下層卻是堅硬無比,毫無縫隙,難以入釺。稍一用力,鐵釺立斷啊。”

莊古補充道:“因此而受傷者已達數十人之多呀,石工們怨氣十足,許多人都已萌生退意。”

玉飛沙又道:“李冰,還是下決心放棄玉壘山,另擇引水口吧。下游土質固然疏鬆,設法加固就是。而玉壘山的岩石卻是無法可想啊。”

李冰拿起鐵釺打量着,皺眉道:“會不會鐵釺硬度不夠?”

布順嚷道:“哎,李冰,你這話我可聽不順耳,”說着起身從李冰手中接過鐵釺,指着釺尖說道,“你看,這鐵釺尖端並未磨損,說明硬度……”

正說着,一個沒拿住,鐵釺就從手中滑落,恰好落在陶罐上。陶罐立時就破裂了,裡面的水澆到燒燙的卵石上,冒起一股水霧,同時也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響。

莊古忍不住喝斥道:“布順,怎麼總是毛手毛腳的!”又問向李冰,“可曾燙到?”

李冰卻攔住他說話,“都別出聲!”

幾人不解地望着李冰,只見他閉上眼側耳傾聽着,火堆中又持續傳來輕微的噼叭聲。李冰就問幾人,“你們可曾聽到這火堆裡有什麼聲音?”

布順聽了聽,一搖腦袋,“沒有啊,那有什麼聲音?”

莊古道:“大概是陶罐破裂的聲音吧。”

“不對。”李冰搖搖頭,然後撿起一根木棍,撥開炭灰和瓦罐碎片,只見原本渾圓的卵石此時已經碎裂開來。

玉飛沙一下子明白過來,情不自禁地跳了起來,“好你個李冰,玉壘山可以開鑿!”

莊古看看兩人,又再看看四分五裂的卵石,立時也明白了,便哈哈大笑起來。只有布順搔着頭皮看着三人,一臉的茫然。

翌日開始,玉飛沙便指揮着衆民工們上山砍柴,又將砍來的山柴樹枝運到玉壘山頂,一層層鋪在**的岩石之上,再在上面潑澆上松油。而莊古領着衆木師們建造起一架架水車,又將這一架架水車以接力的方式,一級一級從山頂直通向江面。民工們踏動水車,泯水便匯到山頂的臨時水池中。那水池裡又早立好了一架架桔槔,可以方便地將池水提取上來。

終於數月之後,一切準備就緒,玉壘山上層層疊疊的柴薪已然碼好,衆民工們高舉火把站作一排,只等李冰一聲令下。

玉飛沙將一支火把遞在李冰手裡,微微點了點頭。李冰便將那火把高舉過頂。正要點火,身後突然傳來虞公子的叫聲,“住手!不許燒山!”

衆人詫異地回頭看去,只見虞公子領着幾名家丁氣喘吁吁地爬上山來,虞公子指着李冰怒氣衝衝地喊道:“李冰,你強佔虞家采邑許久,現在還要焚山毀林,國法不容!”

李冰一愣。“這是你虞家的采邑?我身爲郡守,爲何不知?”

虞公子冷笑一聲,打開一幅絹帛,遞在李冰面前,“這是蜀先王頒發的文契,你給我看清楚了!”

李冰接過來仔細看那文契,只見文契一角果然蓋有一隻篆字印章。虞公子見李冰發愣,便獰笑道,“李冰!你身爲郡守,強佔民產,我……我要到大王面前告你!”

李冰忍不住大笑起來,說道:“虞公子,蜀郡歸服秦國多年,你卻依然保存蜀王文契,並以此要挾本守。分明是陰魂不散,圖謀再反。你可知這是當死之罪?”

虞公子一下便傻了眼,張口結舌地說道:“你……這可是用重金買下來的,豈能說廢……就廢。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公理?你口口聲聲說要仁義愛民,難道就是這樣愛民的嗎?”

李冰肅然道:“虞公子,本守若非出於仁愛之心,前番早已將你處死。你幾次三番阻撓本守,實不可赦!來人,先行將他收押,依律審清,從重處治!至於這文契,早已廢棄,只好……”說着將那幅絹帛放到一邊的火把上付之一炬。

虞公子瘋狂地要衝上前來,早被幾個衙役按住押下去了,跟着來的幾名家丁互相望望,都是目露恐慌,李冰又說道:“你等追隨虞家,善惡不分,本當治罪。但本守念你們身爲虞府家丁,受其盅惑,身不由已,不予追究。快快散去吧。”

幾名家丁立時一鬨而散了。李冰轉身向衆位民工們喊道:“點火!”

衆民工一齊將火把伸向乾柴,“轟”的一聲,乾柴燃燒起來,烈火熊熊,熾焰騰空。火光映在衆人臉上,人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熊熊火光也映入了鐵工棚中,這裡仍然熱火朝天地忙活着,鐵爐裡也一樣火勢正旺,叮叮噹噹的打鐵聲此起彼伏。布順正逐個檢查着鐵釺的質量,就聽後面傳來二郎脆生生的聲音,“三爹!三爹!”

回過頭來,還真是二郎滿臉塵土地跑了進來,布順吃驚地說道:“二郎?你不在成都城裡好好唸書,怎麼跑這來了?”

二郎大聲道:“我不念書,我要開鑿玉壘山。”

布順吹着鬍子瞪着眼,喊道:“那可不行!要讓二爹知道,定要重重罰你!”說着蹲下來給二郎擦着臉上的汗,又心疼地說道,“這麼遠的路,你這小傢伙是怎樣來的呀?”

二郎脆生生地說道:“走來的。”

順一愣,“走來的?那你……你可曾吃飯?”二郎搖搖頭,布順就氣惱道,“哎呀,你……與你二爹一樣,顧前不顧後!你等着,我去給你取食物!吃完找車送你回去!”

二郎又說道:“三爹,請讓我留下吧,我要……”

“不行!這事我可做不得主。我勸你也不要驚動二爹,免得他……”

二郎委屈地道:“三爹,請你不要告訴二爹,就讓我看看玉壘山是如何開鑿的,好不好?”

布順望着二郎可憐巴巴的樣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裡又是心疼又有些欣賞,“我可以替你瞞過二爹。不過,看過以水碎石之後,你必須離開!”

二郎興奮地喊道:“好!三爹,何爲以水碎石?幾時可以見到?”

“就是明日!”

池中清水盪漾,無數民工們手拿着陶盆水桶,靜等着李冰的命令。李冰站得遠遠的,擡手遮擋着一股股熱浪。眼看大火就漸漸熄滅了,露出暗紅的岩石,玉飛沙走近說道:“李冰,燒了兩天一夜,火勢將熄,再不澆水只怕晚了。”

李冰點點頭,大聲說道:“好,澆水!”

民工們齊聲迴應着,原本凝固下來的工地一下子又活了起來,水車轉動,江水流進水池,民工們拿着各種器皿從水池中打水,將水潑向暗紅的岩石,伴着“噼噼叭叭”的爆裂聲,整個山脊都開始熱汽蒸騰。

衆河工們一片歡騰,二郎在工棚前也看得清清楚楚,和布順趙鄉一起歡呼起來。二郎又興奮地喊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布順問他:“你明白什麼?”

二郎喊道:“以水碎石呀!岩石無法燒化,卻可以燒裂!”

布順咧嘴笑着道:“二郎,你可知道這以水碎石的妙法是何人想出來的?”

二郎脆生生地說道:“知道,一定是二爹!”

“你心裡只有二爹!告訴你吧,這是你三爹想出來的!”

二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真的?”

趙鄉在一旁沒好氣地捅了一句,“蜀郡的牛都被你吹死算了!”

二郎樂得肚子都疼,躺在草地上打起滾來。

待到水霧散去,山石冷卻下來,李冰和衆人一起又去到山脊之上。玉飛沙擺好鐵釺一錘下去,岩石立時迸裂開來,玉飛沙興奮地喊道:“果然奏效!”

李冰也接過鐵錘鐵釺,對着一塊岩石鑿了下去,那石塊果然應聲而開。李冰擡頭望着玉飛沙、莊古和一排排石工,眼中忍不住涌出了激動的淚水,大家也全都眼紅紅的,玉飛沙就大聲喊道:“我們開石嘍!”

衆石工都是一聲吆喝,紛紛操起鐵錘,各找位置敲打起來,整個玉壘山上便都回蕩着叮叮噹噹的聲音。

3

卻說自李冰接任蜀郡郡守以後,便以司馬錯所定擊楚大計,派郡尉王漢領大軍前往攻打巫郡,以期搶佔進入楚國的水道要衝,爲以後攻打楚國,進而統一六國奠定勝基。然而那巫郡城高牆厚,堅固無比,而守城的巫郡郡守又是楚王的姻甥摩苛,爲人驍勇善戰,更兼足智多謀,故而幾年來王漢大軍與之戰戰停停,勝勝敗敗,卻始終未能攻克下巫郡郡城。

歲月便在金戈鐵馬間逝去了。

張若以尉屬之銜隨軍出征,幾年來也吃盡了苦頭。他本一個紈絝子弟,自小被母親嬌慣,後來做了郡守更是作威作福慣了,猛然間來到這行伍之中,每天風餐露宿,飢飽不定,哪裡就受得了這大起大落了?其實王漢還顧忌着他是丞相之子,從不敢讓他衝鋒陷陣。而李冰更是派四娃子貼身保護張若,以防他在軍中有什麼不測。但張若情知自己再復原職已杳無希望,一顆心裡便愈加記恨李冰,每日便只是拿着下屬的兵士毒打出氣。

這夜在張若的大帳之外,又一名兵士被捆綁在木樁上,承受着鞭刑。兵士的慘叫聲傳入帳內,張若卻充耳不聞,仍是自顧自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一刻便已有了些醉意。

一旁的四娃子已是滿面鬍鬚,幾年來的軍旅生涯讓他看起來成熟了許多,這會帳外傳進來的聲聲慘叫讓他忍無可忍,便對張若說道:“張將軍,你就……就饒了他吧,他也並沒犯什麼大錯……”

張若噴着酒氣怒道:“滾開!不要攪了我的興致!”

四娃子還是說道:“他實在是餓的着不住,纔會偷飯。犯此小錯,也不該受此大刑啊。郡守李冰大人多次說過,官兵一心才能無往不勝,你不該……”

不等他把話說完,張若猛地將手中的酒爵向他擲去。四娃子閃身躲過,酒爵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張若氣急敗壞地喊道:“好啊,你竟然敢躲?來人!”兩個兵士應聲進來,張若起身指着四娃子喊道,“這個蜀狗意圖謀害於我,拖出去,斬!”

兩名兵士上前抓住四娃子,四娃子掙扎着說道:“不,我沒有謀害他!”然後又憤憤地看着張若喊道,“張將軍,你虐待兵士,殘害無辜,人心難服啊!”

張若大怒,聲嘶力竭地喊道:“斬!給我斬!不,車裂!給我車裂,凌遲!”說着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掙扎了兩下便再不動彈,順勢睡去了。

兩個兵士只望了他一眼,沒做理會便押着四娃子出去了。走到帳外,四娃子還兀自高聲喊着,“……你們放開我!你們自己看看,兄弟們啃飯糰喝菜湯,還要攻城,他卻是每日吃肉喝酒,兄弟們寒心哪!”

兩個兵士也不理他,將他一直拖到了一處黑暗中。四娃子只見那裡地上躺着一個兵士,便又悲聲喊道:“於非,於非!你們……你們將他打死了?劉倉,我們都是軍士,你們不能……”

左邊那名叫劉倉的兵士這纔開口說話,“四娃子,你和於非快跑吧。”

四娃子一愣。躺在地上叫於非的那名兵士卻爬了起來,恨恨地說道:“我要先去殺了張若這條瘋狗!”

劉倉忙攔阻道:“不可,趁着他吃酒醉了,你們快跑吧。”

四娃子猶豫道:“可是……幾年前離別時郡守大人特意叮囑我,要我保護他安全,不能離開他半步……”

於非氣咻咻地說道:“你已經是死人了,還管那麼多!你想想,這麼多年你救過他多少命,可他又是如何對你的?快走吧!”

四娃子這才點點頭,又說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得去取回我的弓箭!”。

劉倉陪着四娃子又再悄悄鑽進大帳之中,只見張若側身趴在地上,鼾聲大作,而四娃子的弓箭倒在地上,恰好便被張若的一條腿壓住了。兩人不免有些發愁,劉倉走到張若面前小聲喊道:“張將軍?張將軍?”

張若卻毫無反應。四娃子便大起膽子抓住弓箭往外拽,但那張若能耐不大,份量卻不小,弓箭紋絲不動。四娃子只好輕輕搬動張若的腿,這才緩緩將弓箭抽了出來。眼看着弓箭便已抽出,張若仍無反應,四娃子和劉倉都是一喜,四娃子便忘記了這乃是張若的一條腿,隨手一放,張若腿摔在地上,一下便醒了過來。

四娃子和劉倉都驚得傻住了,呆呆地望着張若,張若也死死地盯着四娃子,一開口卻說道:“四娃子,拿酒……”說完又閉上眼睡了過去。

四娃子看他神智不清,這才鬆了一口氣,嘴裡說着,“是。張將軍,我扶你到牀上去睡。”說着便想將張若扶起來。

張若卻猛地又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嚷道:“不對,四娃子,你不是死了!爲何還在此處?”

四娃子大驚失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張若再一看旁邊的劉倉,有些明白,大怒道:“好啊,你們……你們……我要把你們都殺了……我要……”

不等他說完,四娃子飛起一腳便踢在他臉上,張若問哼一聲,便暈了過去。劉倉怔怔地看着四娃子,說道:“四娃子,你這……這可如何是好?”

四娃子咬咬牙道:“我們一起跑吧!”

劉倉說道:“不,不行。他醒過來必然派人追剿,這大山之中,我們跑不掉的!”

四娃子又狠狠心道:“那……索興將他殺掉!”

劉倉又道:“也不行,他死了,郡尉大人也不會放過我們。”

四娃子苦着臉道:“總不能就在這裡等死吧!”正說着,眼睛卻無意瞥到帳角的一團牛皮繩,心中有了主意,拿過牛皮繩來捆起了張若。劉倉奇道:“你要幹什麼?”

四娃子憤憤地說道:“留下來是死,逃也是死。不如將他獻給摩苛,投降楚軍!”

張若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見自己已被五花大綁,跪倒在一間大堂之上,大堂正前方坐着位一身戎裝的將軍,正目光冷峻地注視着自己,張若一時心虛,忙低下頭去,又用餘光一掃,只見四娃子、劉倉、於非等人也跪在一旁。

那將軍起身走了過來,仔細打量着張若,說道:“你就是秦軍副將張若?”

張若心中驚恐,忙謊道:“不,我……我不是張若,小的名叫李若。”

那將軍疑惑地道:“哦,你不是張若?”

四娃子急忙說道:“摩苛將軍,他就是張若。”

張若衝着四娃子怒道:“四娃子,你……你血口噴人。將軍,小的確實不是張若!”

站立在大堂兩側的巫郡文武見此情形都嘲弄地笑了,那將軍正是摩苛,便說道:“你們二人各執一詞,叫本將軍如何分辨啊?”

四娃子說道:“將軍,小的所說是真。他是秦國丞相張祿的兒子,曾任蜀郡郡守,後因獲罪被降爲尉屬,隨郡尉王漢王大人前來攻楚。將軍,他貪生怕死,故而否認他是張若。”

於非也說道:“四娃子說的對,他就是張若。我等傾慕將軍威名,不願繼續爲秦送命,特地前來投奔將軍。爲求將軍收留,特地綁了張若,以爲見面之禮。”

摩苛聽完這話,臉色卻沉了下去,冷冷說道:“你說你等棄秦投楚,是因爲傾慕本將軍威名?”

四娃子吶吶地答道:“正是。”

摩苛突然厲聲喝道:“拖出去,立斬!”

幾名楚國兵士答應一聲,便上前將四娃子等人扭住,於非驚呼道:“將軍,爲何如此?我等棄暗投明,應該……”

摩苛沉聲說道:“兩國交兵,各爲其主。本將軍生平最爲痛恨背主貪生,賣主求榮之徒!”

四娃子掙扎着說道:“不,將軍,我等並非有意背叛秦國,這都是張若逼的呀!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鋌而走險,前來投奔將軍的呀!”

摩苛便道:“你且說說,他如何逼迫你們?”

四娃子道:“他……他鞭打兵士,動輒處死。”

於非道:“他終日躲在帳中吃肉喝酒,兵士們卻是吃不飽飯。”

劉倉道:“軍隊行進,他要坐在滑竿上。好幾個兄弟失足跌入深淵而死。”

於非還要再說,摩苛擡手阻止了他,向張若問道:“張若,他們所言可是真的?”

張若還狡辯道:“不不,摩苛將軍,他們所說可皆是謊言。”

摩苛厲聲喝道:“身爲將軍,本應體恤下士,身先士卒,爲國效命。你卻殘暴無度,貪生怕死,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敢承認。似你這種無德無能無情之人,留之何用?來人,將他推上城頭,當着秦軍的面斬首!”

又有幾名楚兵上來,將張若從地上拖起來便要押走,張若大叫道:“摩苛將軍饒命!小的確是張若,小的不該欺騙將軍。請將軍給小的留一條命,小的可去說服王漢,讓他帶兵降楚!”

摩苛冷冷哼了一聲,“賣國求生,更不可留!速斬!”

幾名兵士便要將張若押下去,一旁的左將軍卻湊到摩苛近前小聲說道:“將軍,張若乃秦國丞相張祿之子。張祿睚眥必報,要挾魏國驅殺丞相魏齊之事,天下人盡知。如今秦國兵多將廣,國力雄厚,蓄勢吞併六國。殺了張若,恰好授張祿以口實,他必然慫恿秦王與楚開戰,楚亡之日不遠矣。”

摩苛道:“秦無故出兵巫郡,秦楚兩國已經開戰,爲何還要顧忌其他?”

左將軍道:“非也將軍,秦國垂涎巫郡久矣,索討不果,這纔出兵強擊,實乃一城一地之爭,而非舉國之戰。大王多次叮囑,不可擴大事態。還請將軍三思。”

摩苛聞聽此話不禁猶豫起來,左將軍又說道:“王漢強攻不下,已改變策略,打算長期圍城。將軍,長此下去,糧草短缺,巫郡必然不保。若以張若爲人質,或可保全巫郡哪。”

摩苛看着左將軍道:“那依你之意……”

左將軍說道:“將其押爲人質,在下願意面見王漢,商討退兵之策。”

這日巫郡的左將軍便以張若的隨身佩劍爲信物,隻身前來秦軍的中軍大帳面見王漢。王漢接過那佩劍檢查一番,便確認果是張若之物不錯,仍故作鎮定地向左將軍問道:“不知摩苛將軍可曾善待我們張將軍啊?”

左將軍一笑,道:“王將軍請放心,我們摩苛將軍有令,巫郡上下,任何人不得怠慢張將軍,他在巫郡一日,便是我們的貴賓一天。只要將軍退兵,撤回蜀郡,並保證永不再犯,我們即刻將張將軍親自送往成都城!”

王漢皺眉道:“若是本將軍拒絕呢?”

左將軍又是一笑,“那……我們也會親自送過去,只不過是張若的首級了。”

王漢惱火地道:“你……你小小巫郡,糧少人稀,久困之下,不戰自降,何敢與本將軍討價還價?!”

左將軍仍舊笑道:“將軍所言不差,巫郡確爲彈丸之地,久困之下,不攻自破。然而,張若在手,則巫郡不弱也!”

啪的一聲,王漢以掌擊案。怒聲喝道:“你在要挾本將軍?”

左將軍笑笑,“並非要挾,而是提醒將軍,慎思而行啊,張若可是貴國丞相張祿之子。將軍若一意孤行,逼迫摩苛將軍殺掉張若,必然引發兩國大戰。這個責任將軍可擔當得起?”

王漢無奈,只能說道:“這……本將軍只是蜀郡郡尉,無權處置此事,待我稟報

郡守大人,再行定奪。”

左將軍便微笑道:“那是自然。我等靜候佳音。不過,摩苛將軍有言,需蜀郡郡守親來。”

王漢氣哼哼地說道:“本將軍只能轉達此意,至於郡守大人能否前來,本將軍不敢保證。”

左將軍仍是笑着說道:“在下卻知道蜀郡郡守李冰李大人乃貴國丞相的學生,仁德兼備,爲了救張若,他定然會來。”王漢一愣,卻也無話可以反駁,左將軍又道,“還有一事,在此期間,請將軍後退一舍之地,暫停攻城,如何?”

王漢思忖片刻,便道:“好吧,本將軍即命大軍後撤。不過你等也要善待張大人,不可傷他毫毛。”

左將軍起身說道:“這個敬請將軍放心,在下告辭。”說罷便告辭而去。

王漢看着左將軍走遠,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在大帳內不停地踱着步子,一旁的溪百里憤憤地進言道:“將軍,尉屬張大人殘暴無度,兵士早已怨聲載道。不必理會,且由他去。”

王漢喝道:“住口!張若雖然該死,但他是丞相的兒子,若追究下來,這個罪責誰可擔當?!”

溪百里一時啞口無言,王漢也平緩下來,對溪百里說道:“好了,不必多言了,你速去準備準備,今晚便連夜啓程趕回成都,將此事稟報郡守大人!”

4

玉壘山的工棚之中,玉飛沙用石子、木棍等物在地上擺出一個模型,指點着向李冰和莊古詳細講解。三人都已老了許多,臉上新添了不少的皺紋,莊古更是頭髮都斑白了,動作看上去也緩慢了許多。

玉飛沙講道:“玉壘山後部河道即將鑿通,汛期將至,正可以分洪泄流。只是,眼下泯水頗深,如何阻斷泯水,以便鑿通這最後一段石樑,我一時還無良策。”

莊古笑道:“這個好辦,李冰自有辦法。”

玉飛沙正詫異着開口要問,就見布順領着二郎走了進來。三人忙迎了過去,布順就喊道:“二郎學業已成,他說要跟隨我們治水呢。”

莊古走近來打量着二郎,只見這會的二郎已經長成了一個小夥子,長身玉立,英氣勃勃,心中不禁歡喜,說道:“好啊!蜀郡治水後繼有人了!”

布順又道:“是呀,雖說泯水的治理即將完成,可蜀郡江河還有許多,你可以去治涪水和沫水呀。”

李冰笑着看着二郎,說道:“二郎,你立志治水,此願甚好。眼下正有一道難題,二爹要考考你。”

二郎說道:“是何難題?”

李冰便指指地上的模型,二郎蹲下來仔細查看,李冰一邊解釋道:“你也知道,開鑿新河必須阻斷水源,所以此處留下一道石樑用以阻水。眼下玉壘山後部河道已經鑿通,只需斷開這道石樑便可通水。你且說說,如何鑿開這道石樑?”

二郎道:“這道石樑也是玉壘山的一部分,石質同樣堅硬,自然還要用火碎石。”

李冰又道:“以火碎石自不待說。我所問的,是如何阻斷上游泯水。”

二郎就笑了起來,“哎呀,二爹,你在與孩兒開玩笑啊!孩兒自幼長於羌寨,自然是用榪槎阻水呀!”

李冰與莊古對視一眼,都不由笑了,只有玉飛沙還不解問道:“榪槎?榪槎又是何物?”

泯水的上游之中,一排榪槎樹立在水流中央,輔之以裝滿石塊的竹籠和敷以泥土的竹蓆,牢牢地阻斷了水流。玉飛沙好奇地看着,一再驚歎不已,“如此簡單,卻又如此奏效,若非親眼所見,實在不敢相信哪!”

二郎在旁解釋道:“蜀郡羌民以此作壩,旱時阻水,澇時撤去,水旱由人。”

玉飛沙大聲說道:“好一個水旱由人!正是我玉家世代之願哪!”

正說着,一個石工跑來向玉飛沙稟報道:“啓稟治水官,河道已經清理完畢,郡守大人請你上岸。”

玉飛沙和二郎忙快步返回岸邊的高臺之上,李冰等人都已到了。從這高臺上向下望去,只見整個工程場面蔚爲壯觀,無數民工立於泯水岸邊,玉壘山一角已被一分爲二,中間鑿出了一條新河,河中央矗立着榪槎,上系長繩,許多民工手握繩索,只等待着放水命令。

二郎興奮地喊道:“二爹,萬事俱備,只等發令放水!”

李冰起身將一隻令旗遞給了玉飛沙,說道:“飛沙兄,此河爲你所開,還是由你下令放水吧。”

玉飛沙推辭道:“不,我只是治水官,全賴你這郡守才能開此新河。治理泯水爲你平生所願,理應由你主持放水。”

李冰又回頭望望二郎,便將令旗遞在他手裡,“二郎,你來。”

二郎忙道:“不不,孩兒無功,豈能擔此大任!”

李冰道:“你已長大成人,治水大業還得靠你承繼。下令吧。”

二郎不再堅持,接過令旗高舉過頂。那些手握榪槎長繩的民工望着他,擁擠在新河兩岸的民工望着他,站立在玉壘山上的民工望着他,扶老攜幼趕來觀看的百姓望着他,所有表情既嚴肅又期待的官員也都望着他。二郎緩緩望着高臺上的衆人,魏萱、翠兒、夏侯水、趙鄉、布順、莊古、玉飛沙,還有吳大人和衆位官吏,最後,二郎的目光定定地注視着李冰,李冰衝着他微微點了點頭,二郎便將令旗一揮而下,高聲喊道:“放水嘍!”

衆民工們一齊拉動長繩,榪槎一個接一個倒塌下去,積蓄已久的泯水開始流向下游,越來越多,越來越急。泯水漸漸流入新河,在堅硬的岩石河牀上繼續前行。榪槎終於全部倒塌了,泯水咆哮而下,穿過引水口,奔騰向前……

布順高喊一聲,拉着二郎便跑下高臺,直奔新河。許多民工和百姓們也都擁入新河,擊水嘻戲,一時間水花四濺,歡聲震天。

魏萱緩步走到李冰面前,輕聲說道:“李冰,你多年的夙願終於成真了。”

李冰激動地抓住魏萱的雙手,說道:“我此生只有兩個願望,治水和娶你。如今,第一個願望已成爲現實,還剩另一個願望,我……”

魏萱感動地說道:“我盼着你第二個願望早早實現。”

李冰怔怔地說着,“我會的,會的……”

二人四目凝視,眼睛裡都閃動着晶瑩的淚光。

從玉壘山的山頂俯瞰下去,只見新開鑿的河道中,泯水奔流,**。李冰、玉飛沙和二郎站在高高的玉壘山上,又再眺望對面被分離出來的小山包,心中都是百感交集。玉飛沙又說道:“泯水已治,不日我將轉往涪水,沿岸勘查。”

李冰道:“嗯。二郎,新河雖開,下游河渠尚需儘快疏浚,兩岸堤壩也需加固。此事交你完成,你意如何?”

二郎信心十足地答道:“二爹放心,我定將泯水一滴不少引入蜀郡每一寸田畦。”

李冰感慨地說道:“自我入蜀以來,多少年過去了,這旱澇無常的泯水終於馴服了。飛沙兄,是你幫我了結了夙願,功不可沒。我已向大王和丞相奏請爲你加爵封賞。”

玉飛沙笑道:“加爵封賞非我所願,作爲治水官,能親手讓這泯水永絕禍患,造福於民,已是心滿意足啊!”

李冰又向二郎說道:“二郎,你可聽到?你想做一個好治水官,就要有飛沙大伯這樣的心懷。”

二郎點着頭,玉飛沙卻說道:“不,二郎,值得敬佩的是你二爹。正是他的胸懷和人格,使我不敢懈怠呀!”

二郎說道:“二爹平生只有一個心願,就是治好泯水,緩解內心的愧疚。飛沙大伯,你以治水爲已任,數十年如一日,無家無室,晝夜操勞,幫助二爹完成了心願,他感激你也是應當的。”

玉飛沙不由笑道:“瞧這孩子這話說的!哎,二郎,你是念書之人,快給這引水口起個名字吧。”

二郎大爲興奮,他又凝神望着腳下的新河,認真思索着,半晌以後才說道:“玉壘山……玉壘山……玉者珍寶也。二爹,飛沙大伯,你們看,這引水口多像一隻躺倒的瓶口,一邊是大江,一邊是內河,就叫寶瓶口吧。”

玉飛沙輕輕念道:“寶……瓶,寶瓶口,嗯,好!下游平原可全靠這隻寶瓶送去錢糧啊!”

李冰也沉吟道:“對,寶瓶,諧音保平。二郎之意,是要這引水口爲蜀民輸送財富,永保蜀郡萬家平安。”

二郎笑着點點頭,玉飛沙不禁感嘆道:“哎呀,不愧是念書之人,一語雙關啊!好好,就叫寶瓶口……哎,對面這個山堆也要有個名字。”。

二郎望着夏侯水手指的對面的山堆凝神思索,李冰卻突然說道:“這個山堆的名字我已想好。”

玉飛沙忙道:“快說。”

李冰語氣沉重地說道:“離堆。”

玉飛沙不解地看着他,二郎卻傷感地說道:“二爹,你……又在自責了。”

李冰緩緩說道:“這個山堆是因爲將玉壘山鑿通而分離的,如同玉壘山離家的兒女。當年,我說出一句錯話,餘州便成澤國,多少無辜百姓喪生於水底,留下了多少像二郎這樣的孤兒呀!我……”說着眼圈便紅了。

二郎說道:“二爹,你不要再說了。我是孤兒,可得遇了你們,便不再孤單。”

玉飛沙也道:“是呀,李冰,你治好了泯水,就是將功補過,無需再自責了。不,不能叫離堆,這名字不好聽。二郎,你有何好名?”

李冰還是堅持道:“就叫離堆。聽到這名字,就能讓我憶起自己的罪孽;看到它,我就會在心中告誡自己,類似的災難不可再度發生。”

他的語氣沉重而堅定,二郎和玉飛沙對視一眼,都不知如何相勸,正在這時,就見一名衙役一邊爬上山來一邊高聲喊着,“大人,郡守大人,巫郡有軍報來了,出事了!”

李冰馬上返回郡守府,換好官服在大堂上就坐,一班文武早已趕來分列左右,衙役領着一名將領走上堂來,正是李冰熟悉的溪百里。李冰說道:“百夫長一路辛苦了,不知軍中何事緊急?”

溪百里跪地行禮,說道:“回大人,是張若出事了。”

李冰大驚,忙問:“怎麼?快快說來?”

溪百里說道:“張大人自隨軍以來,每日並不督戰,只是在帳中喝酒。兵士稍有怨言,輕則打罵,重則斬首,是以兵士們敢怒而不敢言。那一日他醉酒後毆打兵士,身邊侍從相勸,惹怒了尉屬,命人將他處斬。於是侍從串通衛士,綁送尉屬投降楚將。”

李冰面色沉重,又問道:“身邊侍從?究是何人所爲?”

溪百里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爲首者乃是……是大人指派護佐張若的貼身侍衛四娃子。”

李冰大驚,起身道:“四娃子?他……他……”

溪百里道:“王將軍說,張大人雖然有錯,卻罪不該死。四娃子雖說出於無奈,但臨陣投敵,卻是罪不可赦呀。還請郡守大人儘早定奪。”

李冰緩緩坐下,環視衆人,問道:“以諸位之見,此事如何是好?”

衆人相互望望,都猶豫着不敢開口,夷叢裡便出列說道:“郡守大人,張若對大人多有不恭,多次想殺掉大人。此番遭難,也是天數。且由了他去,不必理會。”

旁邊吳大人等人不免鄙夷地望着夷叢裡,溪百里又說道:“在下也曾這樣勸說王將軍。但王將軍以爲,張大人乃丞相之子,事體茲大,不可不救。”

吳大人也出列說道:“是呀。若是張大人死於敵營,丞相定不肯善罷干休,必然奏請大王與楚開戰。而眼下泯水河道尚未完全開通,自蜀至楚陸路艱阻,大軍無法東去。郡守大人,此事悠關兩國,還請慎思。”

山大人也接口說道:“是呀。此事決非僅僅關乎張大人個人性命,還請郡守大人以國家爲重。”

李冰緩緩環視衆人,只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在自己一人身上,便重重點點頭,說道:“百夫長,你先去客館稍作休息,待本守將郡務略作安置,便儘快隨你前往巫郡!”

李冰這便回到內府,讓下人趕快整理衣物,魏萱聞聲趕來,吃驚地問向李冰,“你要前往巫郡?你要去救張若?”

李冰拉着她坐下,柔聲說道:“巫郡郡守摩苛指名要我前去,我不得不去啊。”

魏萱氣憤地說道:“你可真是……張若早前如何對你,你卻……”

李冰微微一笑,“過往之事又何必掛懷呢?”

魏萱道:“張若作惡太多,死有餘辜。你可聽說先晉時東郭救狼,反被狼噬之事?你救張若,就如同東郭。惡人不除,必爲其害,實在是不智之舉。”

李冰耐心地勸解說道:“東郭救狼,至爲愚蠢。而我救張若,於情於理,皆不得不爲。於情者,丞相救助之恩不能忘,我娘臨終囑託不敢忘;於理者,張若乃蜀郡大將,我身爲郡守,豈能罔顧屬僚死活?再者,一旦張若被摩苛所殺,勢將引發秦楚兩國大戰,又不知將有多少百姓死於戰火。此外,將張若綁送楚將者是四娃子,如我不去相救,他人定會以爲是我有意安插四娃子置張若於死地,必將遭世人唾罵呀!”

魏萱知道李冰主意已定,再勸也是無用,便背過臉默默垂淚,看得李冰心疼不已,又柔聲說道:“扣兒,我去巫郡,只是與楚將相商,並非出生入死。”

魏萱轉過身來哀求道:“李冰,你不要去。張若一死,我便成了自由之身,無需奏請太后恩准,我們便可以一世相守。這……這是我此生僅有的願望,難道你不想……”

李冰卻皺着眉頭,鄭重說道:“扣兒,與你恩愛相守也是我此生的夙願,可是……我不能因此而置大義於不顧啊。今日不救張若,就算你我相守,也無顏再見丞相和夫人哪。扣兒,你且放心,無需太多時日,我定會安然歸來。”

魏萱這才徹底死心,擦擦眼淚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去給你收拾行裝,你可要答應我,一定安然歸來。”

李冰點點頭,魏萱便轉身出去了,李冰望着她的背影,一時心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還是歉疚。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章 恐水症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七章 蜀道難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七章 蜀道難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七章 蜀道難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七章 蜀道難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
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章 恐水症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七章 蜀道難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七章 蜀道難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七章 蜀道難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七章 蜀道難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