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公園,算得上是東海數一數二的森林公園,依山傍水,在缺山點綴的東海是少有的風水寶地,雖然地理上偏了些,但風景獨好,素有東海後花園之稱,因爲樹木衆多,綠化很好,也有人稱之爲東海之肺。週末的時候,會有不少城裡人驅車趕到這裡遊玩兒。
公園附近有一棟兩層的小樓房,前面是一大塊花圃。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正小心的侍弄着花圃裡面的花苗。
整個下午,曾雅倩一直陪着爺爺侍弄這些曾國強視爲心肝寶貝的花苗。自從曾國強退休以後,就獨自搬到了這裡,除了一個司機和一個保姆,再沒有其他人。
以前每個星期都會來看望一次爺爺,最近忙於準備期末考試,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來了,要不是爺爺打電話,今天也不會過來。
曾雅倩再次看了看時間,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看時間了。
曾國強取下手上的橡膠手套,笑着問道:“怎麼?趕時間嗎”?
曾雅倩笑着搖了搖頭。
曾國強呵呵一笑,一副饞嘴樣子說道:“沒有就好,好久沒吃我的乖孫女做的水煮肉片了”。
曾雅倩放下移苗用的鏟子,憋了憋嘴,“陳阿姨的手藝比我強多了”。
曾國強砸吧砸吧嘴,搖了搖頭,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跟我孫女兒比,還是差那麼點感覺”。
曾雅倩知道爺爺是想留下她一起吃完飯,假裝哼了一聲,“這麼大把年紀還像個小姑娘一樣嘴饞”。說着就朝屋裡走去。
看着孫女撒嬌慍怒的樣子,曾國強臉上流露出慈愛的笑容。
記得第一次做水煮肉片還是在上初中的時候,那一年爺爺六十大壽,爲了給爺爺過一個不一樣的生日,曾雅倩親自學了這道菜。當一桌子人吃了一口肉片之後,所有人都忍不住吐了出來,包括她自己,因爲辣椒確實放得太多了。只有爺爺一個人漲紅着臉硬是強嚥了下去,頂着滿頭的汗水,和了一大口水,過了半晌,強顏歡笑的說出兩個字,‘好吃’。
平時雖然經常過來看爺爺,但爺爺很少主動打電話叫自己過來,今天不僅主動叫自己過來,還硬要吃自己做的難以下嚥的水煮肉片,曾雅倩大概能猜到些原因。整個曾家,要說還有誰會站在自己這邊,無疑就是爺爺。這一次,曾雅倩做得特別用心,鹹淡辣味兒,一口一口的嘗,火候大小也十分小心的控制,力爭能成功的做出一份合格的水煮肉片。保姆陳阿姨也在一邊小心的指點。
當水煮肉片上了桌,看見火辣辣的一盆肉片,曾國強不禁眉頭緊皺,到現在他還記得那次吃水煮肉片的痛苦。
曾雅倩笑呵呵的故意說道:“爺爺,你嚐嚐,味道兒還是和我上次做的一樣,好吃”。
曾國強苦笑了一下,咬了咬牙,哆嗦着筷子夾起一塊肉片,暗歎,爲了自己的孫女兒,忍了吧。
天漸漸黑了下來,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見馮輝和李國章和幾個年輕的建築工人鼠頭鼠腦的走進來,陸山民笑着迎了上去。
“輝哥,章哥你們來了”。
二人一看陸山民,一身一看就是高檔的休閒西裝,頭髮也打理得油光可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前不久和自己一起在工地上打小工的陸山民。
兩人瞪大眼睛,“山民,你這身衣服可真威風”。
陸山民暗自苦笑,威風倒是威風,就是有點肉疼。
“大力叔和國權叔他們呢”?
李國章說道:“他們說酒吧是年輕人玩兒的地方,他們老頭子就不來湊熱鬧了”。說着指了指身後的幾個建築工人,“他們幾個你可能不認識,反正都是這條巷子的建築工人,那天扎場子也有他們幾個”。
陸山民朝幾個人笑着點了點頭,“歡迎歡迎,放開喝,今天我請客”。
李國章幾人都是從農村出來打工,從沒進過酒吧,一進酒吧就被燈紅酒綠驚得嘖嘖稱奇。陸山民把他們安排到大廳的兩張桌子,叫服務員拿來十幾件啤酒。
正準備和他們喝幾杯,看見海東來和阮玉攜手走了進來,又趕緊走了過去。
“陸經理,恭喜恭喜”。海東來嬉皮笑臉的說道。
阮玉也高興的說道:“恭喜你,山民哥”。
陸山民呵呵傻笑,“謝謝你們能來”。
海東來打量了一番陸山民的衣着,“喲,不錯嘛,法瑪莎的t恤,普力馬的休閒外套,duanzhi休閒褲,海因裡希休閒皮鞋,這一身也得值個萬把塊吧”。說着抖了抖自己的外套,嘿嘿一笑,“不過全部加起來也抵不過本公子這一件衣服”。
阮玉狠狠的踩了海東來一腳,疼得海東來齜牙咧嘴。“就你嘚瑟”。
陸山民呵呵一笑,“你們自己進去找位置吧”。
兩人走後,陸山民往門口看了看,沒有看見曾雅倩的影子。
曾國強咬着牙把肉片放進嘴裡,“嗯”入口滑溜,鹹淡適中,辣味兒恰到好處。嘿嘿一笑,“不錯,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兒,好吃,哈哈哈”。
吃完飯,已經是圓月當空。曾國強滿足的摸了摸肚子,“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有沒有空陪爺爺賞月”。
曾雅倩擡手看了看時間,眉頭微皺,爺爺今天想必有話要對自己說,想了想,呼出一口氣,“好吧”。
保姆陳阿姨搬出兩張躺椅放在院子裡,爺孫兩人躺在長椅上,望着當空的圓月。這裡算是東海的郊區,周圍又有一大片人工森林,空氣質量要比城裡好很多。天上的月亮也更加的明亮。
曾國強笑呵呵的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好好享受下片刻的寧靜,反倒有助於看清事物的本質”。
曾雅倩看着天上的月亮,淡淡道:“月亮總是那麼安詳,高掛天際,無悲無喜,無憂無慮”。
曾國強指了指不遠處勉強稱得上小山坡的山,“你覺得那山大,還是月亮大”。
曾雅倩憋了憋嘴,“當然是月亮大,你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兒”。
曾國強咳咳咳嗽兩聲,尷尬的說道:“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這個老頭子”。
增雅倩輕輕笑了笑,“好吧,看起來山是要大一些”。
曾國強重新醞釀了一下情緒,一副高深莫測的語調說道:“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有人眼大如天,還見山高月更圓”。
夜已漸深,門口走進來陸山民不想見卻預料到會見到的人,王大虎帶着李浩和王超,身後還跟着四五個保安。王大虎還是一如既往的面帶微笑,李浩面無表情,王超和身後的一衆保安則個個殺氣騰騰。
“呵呵,陸經理,恭喜恭喜”。王大虎笑着說道。
陸山民笑了笑,“大虎哥嚴重了,這一行你纔是老大哥,以後還望不吝賜教”。
“哈哈哈,好說好說”。
一羣人路過陸山民的時候,王超冷冷的瞪了陸山民一眼,“小人得志,看你能橫行到幾時”。
陸山民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往酒吧二樓方向走去,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有資格無視這樣一個有勇無謀的小角色。
王超看着陸山民的背影,恨得牙齒嘎嘎作響,‘老子早晚要不你攆出民生西路’。
今天這種場面,陸山民到不擔心王大虎會來鬧事,他要是真的鬧事,也不會現在就親自出現在玫瑰酒吧。從劉強的事件就可以看出來,王大虎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務必是殺招,讓對手毫無還手之力。不過按照左丘的分析,小打小鬧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因爲按照左丘的思路,王大虎勢必會用和自己的爭鬥吸引胡惟庸等人的注意力,然後暗自伺機對胡惟庸等人出手,不過王大虎會怎樣的謀劃胡惟庸等人,左丘到現在也猜不到。
雖然還算不上深夜,但今天酒吧的客人已經爆滿。嘈雜的音樂聲頓時停了下來。酒吧二樓,馬東拿着話筒餵了兩聲,“各位各位,歡迎大家光臨玫瑰酒吧,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紹一個人,宣佈一件事情。前兩個月,玫瑰酒吧發生了一場血戰,相信很多人都還記憶猶新”。
樓下的人羣中很多人當時都在場,只不過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酒吧的燈光比較昏暗,大部分都沒有看清陸山民的廬山真面目。不過也有少數人到燒烤店吃過燒烤,見過陸山民,其中幾個眼尖的人,更是認出站在馬東身邊的人就是陸山民。在酒精的刺激下,這些人興奮的朝着二樓呼喊,“陸山民,陸山民”。
馬東呵呵一笑,聲音驟然放大,“對,就是陸山民,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面對十幾個保安的鋼管面無懼色,哪怕滿身的鮮血也敢對敵人發出瘋狂的怒吼。一個俠骨柔情的英雄,爲了一個酒吧女孩兒的安危,奮不顧身捨生忘死。一個路見不平的豪傑,幫助劉強手下的保安討要工資分文不取”。
“哦,嗚”,樓下一片歡呼聲,在酒吧這種地方,哪怕不需要任何人煽風點火,人們的情緒也很容易放大,更別說馬東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講。人羣中羣情激動。
馬東接着喊道,“就是這樣一位英雄,從今天起,將是玫瑰酒吧的保安經理,以後有誰敢在酒吧無故生事,有誰故意欺負人的,你們都可以找他,有他在,你們大可以放飛自我的恣意歡樂”。
樓下響起雷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不少那晚在場的人都得意洋洋的向身邊的人訴說那晚的蕩氣迴腸。女生們更是個個滿眼桃花,興奮的望着二樓的陸山民。
阮玉也是滿臉的激動,想到那晚陸山民不顧生死的來救自己,彷彿自己就是一位被白馬王子營救的公主。
海東來一臉的憋屈,心裡暗暗不忿,‘靠,這明明是我出場的架勢,竟讓陸山民那小子給搶了風頭’。
王大虎則是面帶微笑的看着這一切,這出場的架勢比當年自己還要風光。
王超滿臉冰霜,恨不得立刻就衝上去把陸山民撕成碎片,“哥,要不是你救了他,他早就成了缺胳膊少腿兒的流浪漢了,還能在這裡耀武耀威”。
王大虎笑了笑,“別不服氣,你上次十幾個人不也是沒有拿下他嗎”。
“哼,要不是陳大力那幫泥腿子,我早廢了他”。
王大虎收起笑容,冷哼一聲,“不行就是不行,哪來那麼多借口,好好看着,給我學着點”。
馬東繼續說道:“現在有請我們陸經理講話”。
“哦,嗚”臺下再次歡呼。
陸山民接過話筒,看着樓下歡呼的人羣,不禁想到當初站在小山坡上看到白靈考上大學在村委會大擺升學宴的情景,沒想到,自己也有成爲主角的這一天。嘴角翹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一笑。把手裡的酒杯舉到空中,“乾杯”!!
靜靜的夜,平靜的湖水,圓圓的月亮,跳出繁華的都市,果然能讓心情更加平靜。
“爺爺,站在你的高度,可能會覺得我與曾慶文之間的矛盾很微不足道,但是站在我的角度,那是一道邁不過的坎。我的眼睛沒有天大,我的心眼也更小,看不到那麼遠,也容不下那麼多”。
“哎,我是你的爺爺,同時也是你爸爸的父親,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親”。
曾雅倩搖了搖頭,“我承認他愛我,但他更愛他自己”。
“其實你爸一直都想着怎麼彌補你”。
“那不是愛,那只是他的愧疚”。
“沒有愛,又哪來的愧疚”。
“所以說他是個懦弱的男人”。
“哎,慶文的性格上是優柔寡斷了些,但整體上是個識大體明是非的人,否則我也不會把公司交給他”。
曾雅倩搖了搖頭,“他是自私”。
爺孫倆的談話陷入安靜之中,曾國強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個孫女兒果然和自己很像,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回想他的前半生,也是個愛恨分明,敢打敢拼的人,也正因爲如此,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事業之中,直到老了,性情才平緩了很多。回想自己的一生,算得上是轟轟烈烈功成名就,在東海,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不知道他曾國強。臨到老了,爭鬥之心也淡了,回頭看看自己的子孫,才發現忽略了太多,欠下了太多的帳。要是年輕的時候多留意下自己的幾個孩子,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兄弟相爭,父女相恨。
“雅倩,你知道這麼多孫子輩兒中,我爲什麼最喜歡你嗎”?
曾雅倩也不想因爲這個話題引起爺爺的不高興,笑了笑說道:“因爲我的性格很像你”。
曾國強呵呵一笑,“說對一半兒”?
“哦?那另一半是什麼”?
“你小時後,應該是才只有一兩歲的時候,那一天我剛好有空,抱着你在門口逗着玩兒,一個穿着邋遢的老道士跑到跟前,開口就道:“此女非同一般啊”,雖然明知他是在故意討好,但誇自己孫女兒還是讓我很高興,我就說‘道長若是想討一口飯吃,其實並非如此恭維,禮節就不必了,請進屋吧’。那老道士應該確實是餓了一陣子,酒足飯飽之後就對我說‘老道我從來不吃白食,我就送你四個字,‘有鳳來儀’。說完就揚長而去。
曾雅倩聽得津津有味兒,這還是第一次聽爺爺講起這件事兒,笑呵呵的打趣道:“東海詫叱風雲的曾國強,還信這些”?
曾國強哈哈大笑,“我當然不信,所以說這些年都差點忘了,但最近我卻老想起這件事兒”。
曾雅倩笑着問道,“爲什麼”?
曾國強哈哈一笑,“人越老就越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爺爺老了”。
藉着月光,看着爺爺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才發現爺爺真的蒼老了許多,嘆了口氣,“我答應你,只要曾慶文不再來招惹我,我會試着跟他緩和關係”。
曾國強輕鬆的呼出一口氣,心想,要打動這個倔強如當年自己的孫女兒,不倚老賣老還真不行。
見曾雅倩的口吻緩和了不少,曾國強咳嗽一聲,這個當年天不怕地不怕敢把東海捅破天的曾大膽,此刻卻感到有些緊張。
“雅倩,一直以來,不管你做什麼樣的決定,爺爺都是無條件的支持你,一方面是因爲爺爺疼愛你,另一方面,爺爺也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的所有決定並不是毫無根據的無理取鬧”。
曾雅倩平靜的望着天上的明月,“沒錯,以前的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和曾慶文賭氣,但這一次,不一樣”。
曾國強嗯了一聲,“前段時間我和你們學校的馬教授喝了一次茶,他誇你是他教過的所有學生中最聰慧的”。
曾雅倩轉頭看着滿臉慈祥的爺爺,過了半晌,問道“那這一次,爺爺還會支持我嗎”?
曾國強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無奈的看了一眼這個最疼愛的孫女兒,她的眼神充滿了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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