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別墅裡冷冷清,薛宇坐在沙發中央,怔怔的看着沙發前的兩塊地磚。
大廳裡的地磚是古樸的棕色,但那兩塊地磚卻泛白,在周圍顏色的襯托下,格外耀眼。
那兩塊地磚曾經是薛猛和薛涼罰跪的地方,十幾二十年下來,被兩人的膝蓋磨成了淺白色。
薛宇就這樣怔怔的看着,彷彿看到了小時候調皮的薛涼,看到了叛逆期的薛涼,看到了成年後的薛涼。但,永遠也看不到以後的薛涼。
薛正坐在下首,恍如夢中。半年時間不到,他從一個財務經理一躍成爲薛氏集團首席財務官,到現在更是成爲薛家重點培養的繼承人。作爲薛家旁支子弟,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同樣沒想到的還有,在這半年時間裡薛家連番出現變故。先是薛禮被踢出薛家核心圈,緊接着薛涼死,現在薛猛又成了通緝犯。牢不可破的薛家已經有了動搖的跡象。
他靜靜的看着薛宇,這個曾經只能遠遠仰望的遠房堂叔,現在已是滿頭白髮,那張依然威嚴的臉掩蓋不住悲涼與滄桑。
薛正順着薛宇的目光看向那兩塊泛白的地磚,他從小不是在這裡長大,自然也不知道那兩塊泛白的地磚代表着什麼。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薛宇經受不住打擊倒下,薛禮離開了薛氏集團,薛涼死了,薛猛又成了逃犯,如果這個時候薛宇倒下,以他的資歷和聲望未必控制得住薛家。到時候別說周圍羣狼窺視,就是薛家內部也很可能分崩離析。
薛正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打破了別墅裡的沉寂。
“董事長、、”。
“叫二叔”。薛宇終於將視線從兩塊地磚移到了薛正身上。
薛宇的眼神很溫柔,聲音也很溫和,這還是薛正第一次見他這幅樣子,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兩秒鐘,恭敬的說道:“二叔,您要保重身體”。
薛宇笑了笑,看上去竟有些慈祥。
“放心吧,我死不了”。說着頓了頓,“至少在你順利坐上董事長位置之前我不會死”。
薛正腦袋嗡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叔、、、”。
薛宇喃喃道:“薛平貪財好色,薛東幼稚無知,薛成好勇鬥狠,放眼整個薛家唯有你能擔當大任”。
“二叔,你才六十歲,還能掌管薛家二十年”。薛正慌張得趕緊說道。
薛宇淡淡看着薛正,說道:“薛正,不要跟二叔生分。我現在跟你說的薛家的百年大計”。
薛正身體微微顫抖,咬着牙低頭說道:“二叔不嫌棄我是三代之外的旁系,我薛正願與薛家共存亡”。
薛宇滿意的笑了笑,“這纔是我薛家子弟該有的氣度”。
薛正擡起頭,正色道:“二叔,家族連番出現大變故,薛家威望大大受損,市場也唱衰。再加上輿論媒體捕風捉影誇大其詞,家族旗下上市公司股價紛紛下跌。個別大股東開始費盡心思變相套現做空,旗下產業訂單直線下滑,甚至有幾家長期合作的企業寧願付違約金也要撕毀合同”。
“還有、、、”。薛正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薛宇慈祥的面容再次恢復到以往的威嚴。
薛正想了想,說道:“二叔在家休養這半個月,薛氏子弟開始拉幫結派。薛成以高於市場價百分之三十的價格和金茂集團簽訂了一份合作協議,薛平以他的股份折價投資了一家物聯網公司,還有、、、、”。
“啪”!薛宇狠狠將一個明代青花瓷砸在地上。
“一羣敗家玩意兒”!薛宇氣得渾身顫抖。
“二叔”?薛正擔憂的喊道,他之所以現在纔敢把這些告訴薛宇,正是怕他萬一氣出個好歹,單靠他一個薛正根本壓不住。
薛宇喘着粗氣,足足過了兩三分鐘,才緩緩說道:“我沒事,說說你有什麼對策”。
薛正點了點頭,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要消除市場對薛家的恐慌,媒體輿論上肯定有陸山民的人背後推波助瀾。我們要收買媒體引導輿論,把陸山民塑造成一個破壞江州經濟,圖謀薛家基業的魔頭。”
說着看了看薛宇,見他臉色漸漸恢復了正常,接着說道:“我建議出一份聲明,徹底與薛猛劃清界限”。
薛正停了下來,再次看向薛宇。
薛宇臉色只是微微變了變,淡淡道:“繼續”。
“對於那些試圖脫離薛家利益圈的人,主動把他們掃出去,以此告訴他們,薛家有無他們根本不重要,也向外界證明我們薛家依然強盛”。
“薛家對江州經濟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二叔應主動向市政府尋求幫助”。
“只有這些還不夠”,薛正正色道:“另外我們還需要有一個大動作向市政府證明薛家無可替代的地位,同時也向市場證明薛家在江州依然是最有勢力的家族”。
見薛宇沒有說話,薛正繼續說道:“岷江北岸的那塊地緊鄰市委市政府,是近年來最大的開發項目,我們必須拿到其中的大部分地塊,以此震懾外界,與此同時也能激勵內部振奮人心”。
“那對內呢”?薛宇怔怔的盯着薛正,目光深邃。
薛正思索了片刻,說道:“此刻薛家內憂外患,應該以團結爲主。對於挖自家牆角的那些人先私下約談,盡力做思想工作,只要認識到錯誤可以既往不咎”。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你也不懂嗎”?薛宇的語氣中帶着濃濃不滿。
薛正趕緊低下頭,“二叔,我是怕懲罰太猛會加劇內部矛盾”。
“哼”!薛宇冷哼一聲,“我還沒死他們就敢騎在你頭上拉屎拉尿,我要是死了,那還不得把你給生吞活剝了”。
薛正滿頭大汗,低頭不語。
薛宇冷冷道:“記住,你只要退出一步,他們就會步步緊逼,一步退步步退。做爲一家之主,你就是天,你就是地。”“明天就發函給金茂集團和那個什麼破物聯網公司,就說沒有你薛正的簽字合同就是一張廢紙”。
說着頓了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司,把薛平和薛成趕出薛家”。
薛正愣了一下,“二叔,他們可是你的親侄兒”。
薛宇冷冷道:“還有那些藉着假離婚分解股份做空套現的股東”。“哼,靠着薛家大樹掙得鉢滿盆滿,見勢不對就像逃跑,哪有那麼容易”。
說着看向有些茫然的薛正,說道:“知道古代朝廷爲什麼放任官員貪污嗎”?
薛正淡淡道:“因爲執政者要捏住他們的把柄他們才聽話”。
薛宇冷冷道:“那些個股東,貪財好色,吸毒犯罪大有人在,即使有潔身自好的,這些年我也設局給他們下了套。”
說着看向薛正,“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薛正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幾個借假離婚分解股份做空的股東,就讓他們變成真離婚”。
薛宇冷冷道:“真離婚還不夠,要讓他們身敗名裂。不殺雞儆猴其他人不知道怕”。
“我知道了二叔”。
薛宇吐出一口氣,顯得有些疲倦,“你去忙吧”。
薛正走後,薛宇淡淡道:“向爺,你覺得薛正挑得起這幅擔子嗎”?
向問天緩緩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薛爺,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保重身體”。
薛宇嘆了口氣,“薛家子弟不少,真正爭氣的不多。這些年忙於工作,疏忽了對家族子弟的培養。幸好還有個薛正勉強能撐得住局面”。
“咳咳”,向問天捂住嘴咳嗽了兩聲,上次和道一一戰傷得很重,現在臉色都還很蒼白。
“薛爺,現在這個局面唯有你才能真正撐得住”。
薛宇淡淡道:“放心吧,我只是最近心力交瘁,過兩天就好了”。
說着看着向問天,“倒是你,這麼大年紀,身上還帶着傷,還在爲薛家四處奔波,辛苦你了”。
向問天老眼微紅,羞愧的低下了頭。“薛爺,是我沒保護好薛涼”。
薛宇搖了搖頭,“不怪你,誰都沒想到納蘭家會背信棄義”。
說着劇烈的咳嗽起來。
向問天趕緊上前扶住,着急的喊道:“薛爺”!
薛宇緊緊握住向問天的手,“向爺,我求你件事”。
“薛爺”!向問天雙手顫抖。
“等這場風波過去,繼續替我守護好薛家,以後對薛正要想對我一樣”。
“薛爺,你只是最近悲傷過度,會好起來的”。
薛宇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的身體再活幾年肯定沒問題”。
向問天大驚,“薛爺,你是想、、、”
薛宇笑了笑,“別擔心,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說着淡淡道:“去吧薛禮叫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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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禮站在別墅外,自從和薛宇鬧僵之後,他就搬離了這棟別墅。他不知道薛宇突然叫他來有什麼事。想到最近薛家的變故,心若死灰。
見向問天走出來,趕緊迎了上去。“向爺,二哥的身體還好吧”?
向問天淡淡道:“薛爺叫你進去”。
薛禮沒有再問,擡腳朝裡面走了進去,曾經熱鬧的別墅,現在物是人非,顯得格外淒涼。
當看到薛宇滿頭白髮,更是心疼不已。
“二哥,逝者已逝,生者還要活下去,薛家不能沒有你”。
薛宇淡淡的看着薛禮,開口道:“現在和陸山民講和還有希望嗎”?
“什麼”?薛禮震驚得無以復加,“二哥”?
“你老實回答我,還有希望嗎”?
薛禮愣了半晌,苦笑道:“事到如今,恐怕沒有可能了”。
薛宇嘆了口氣,“怨恨越積越深,即便他能放下恩怨,也不會相信我們的誠意”。
薛禮深以爲然,事到如今,陸山民把薛家害得這麼慘,還害死了薛涼,即便現在薛家願意不計前嫌,陸山民會信嗎,是人都不會相信,更何況陸山民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薛宇說道:“薛正建議借岷江北岸那塊地的開發重振薛家聲威,你怎麼看”?
薛禮眉頭緊皺,“他的建議很好,只是陸山民不會讓我們輕易得逞的”。
薛宇點了點頭,“是啊,但是現在薛家內憂外患,不做點大動作早晚會從內部和外部慢慢被蠶食掉”。
薛禮說道:“只要二哥在,就能穩住局面”。
薛宇搖了搖頭,“陸山民會讓我們安心穩住局面嗎,看看他最近兩年在江州的所作所爲”。
薛禮無奈的點了點頭,“這一戰是逼着我們決戰”。
薛宇說道:“所以這一戰必須打”。說着頓了頓,“如果這一戰勝了,薛家依然是江州首富,無人可以撼動,那我們就有了和陸山民談判的資本”。
薛禮驚訝道:“二哥,薛涼的仇”?
薛宇淡淡道:“報了仇又如何?又等着他的人來找我們報仇嗎”。
薛禮有些激動,又說道:“如果這一戰敗了呢”?
“敗了”。薛宇重複着兩個字。
過了半晌,薛宇怔怔的看着薛禮,“如果敗了,你就拿着我的人頭去找陸山民,這總該算有誠意了吧”。
“二哥、、、”!薛禮忍不住失聲痛哭。
薛宇拍了拍身旁的沙發,“老三,過來坐”。
薛禮擦了擦眼淚,坐到薛宇旁邊。
薛宇喝了口水,鄭重的說道:“老三,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二哥你說”。
“你負責家族裡的財政大權這麼多年,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事情”?
薛禮愣了一下,以前心中的疑惑突然間涌了出來,掌管薛家財政大權,每一份合同他都清楚。他曾不止一次發現某些合同有着很微妙的不同,對有些資金的流向也產生過懷疑,不過這些都屬於在正常範圍之內,並不是太過明顯,所以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薛宇緩緩說道:“三十多年前,陸晨龍害死了爸,還搶走了原本屬於薛家的很多生意,讓薛家在江州名譽掃地。你瞭解我的性格,我發誓要打倒陸晨龍,但是陸晨龍太強大了,我拿他沒有辦法。這個時候有個人出現了,他告訴我,只要我願意與他合作,他不但能幫我打敗陸晨龍,還能讓薛家站在江州的巔峰。其實當時我並不是太相信他的話,但我太恨陸晨龍了,就抱着試一試的態度與他合作。”
“這個人沒騙我,他真的神通廣大,在他的幫助下,我順利拿下了好幾個外貿大合同,薛家逐漸強大起來,後來陸晨龍死了,晨龍集團羣龍無首,我趁勢通過各種渠道吞併了晨龍集團旗下在江州的產業,薛家也正式成爲江州首富”。
薛禮再次震驚得無以復加,顫顫的問道:“是那個人殺死了陸晨龍”。
薛宇點了點頭,“應該說是那個組織,他一個人遠遠做不到那些事情”。
薛禮腦袋一片空白,“那些人是什麼人”?
薛宇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薛禮問道:“作爲報酬,我們就以商貿形式向那個組織輸送利益”?
薛宇點了點頭,“對,我們就相當於他們的代理人,他們爲我們提供各種方便,然後我們將利益輸送一部分給他們”。
薛禮額頭漸漸出現冷汗:“那些合同,那些資金流向,你就沒查過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薛宇搖頭道:“查不到,中間的週轉太多,和我們籤合同或者資金流動的人並不是那些人,甚至和我們有商務來往的這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被別人利用,而且繼續查有可能查到的只是空殼公司”。
說着頓了頓,“而且也不敢查,能弄死陸晨龍,能將薛家輕易推向江州首富,這裡面的能量有多大。也就是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最先找的代理人是陸晨龍並不是我,陸晨龍不僅拒絕了他們,還死咬住不放想查個究竟。我相信正是因爲陸晨龍查到了什麼,那些一向不輕易出手的人才不得不狗急跳牆殺了陸晨龍”。
薛禮抹了把冷汗,“那些人也在我們身邊”?
“對,他們就像影子一樣看着我們,時而幫我們一把,時而吸點血”。
“那這次他們會幫我們嗎”?
薛宇搖了搖頭,“他們所做的都在暗處很隱秘的地方,薛家如今這種局面或許他們幫得了,但他們不會幫,因爲那樣他們會很容易暴露出來。他們看中的是利益,沒有了我們薛家,他們可以找其他代理人,而且我相信他們的代理人並不止我們薛家一家。”
說着頓了頓,“當年晨龍集團在江州的產業被我們瓜分,在天京以及東北的產業被納蘭家和金家瓜分。金家在十幾年前就銷聲匿跡,我懷疑納蘭家也是他們的其中一個代理人”。
“那個人呢,當初和你聯繫的那個人呢”?
薛宇淡淡道:“那個人不重要”。說着鄭重其事的說道:“你千萬不要抱有找出他們的心思,陸晨龍就是前車之鑑,東海的海中天也很有可能是因此而死”。
“那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薛宇淡淡道:“因爲我不在之後,那個人肯定會找到你,你掌握薛家財政大權這麼多年,他們是不會放心你的存在的。到時候他們找到你,你也有個心裡準備”。
說着頓了頓,“陸山民應該也感覺到了什麼,他到江州的目的或許不是針對我們薛家這麼簡單。將來有機會你可以告訴他”。
薛禮怔怔的看着薛宇,“你想引誘陸山民去追查他們”?
薛宇淡淡道:“爲了保住薛家,爲了爲薛涼報仇,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