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樑茅屋有彎碕,流水濺濺度兩陂。晴日暖風生麥氣,綠陰幽草勝花時。”仲夏陽光明媚、和風拂柳、麥苗初成,滿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麥田。在去往鄉下的路上叔寶回憶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歷,不禁有些悵惘,但走到今天,他只盼着能與月瑤在鄉下好好過他們的小日子。當他看到月瑤家鄉的風景,心中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心情立時好了很多,一心只想着趕緊築起屬於自己的小窩。
兩年後,鳳喜再次回到家鄉,心中更是起伏不定,她着急回家去看看爹的情況。鳳喜帶着叔寶回到家中,只見哥哥嫂嫂,不見父親,原來鳳喜她爹已於去年底病逝。鳳喜雖然知道老人一直有病在身,在外的日子中也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當聽到噩耗後,還是一時難以接受,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哥,爹走的時候沒遭罪吧?他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老爺子快要走的時候,迴光返照,我和你哥哥都以爲老爺子要好起來了呢,心裡甭提多高興了。那兩天一老爺子直誇我,說我這幾年不容易,就想着鳳喜將來好了,回來好報答報答我呢。”嫂嫂邢氏屬於典型的“巧言令色鮮矣仁”,它原本十分厭惡這個小姑子,但今天看見小姑子帶回來的這位陌生男人穿戴不俗,心中盤算着要討些便宜。
“哥,是嫂子說的這樣嗎?”鳳喜自然瞭解嫂子的爲人,她想聽實話。
“當家的,你倒是吱個聲啊。不然妹子還以爲我這當嫂子的編瞎話呢。”邢氏衝着在底下蹲着的丈夫說到。鳳喜的哥哥老實巴交,屬於八竿子也打不出個屁那夥的。
“你不是都說了嗎?還讓我說個啥?”說完鳳喜他哥哥就進屋裡躺着去了,這些年他沒少受媳婦的氣,但爲了孩子,他也只好忍氣吞聲,誰讓自己也沒啥能耐呢。
“這位是馬大爺啊,您可不知道啊,鳳喜走這二年可苦了我了,老爺子炕上吃炕上拉,我是一把屎一把尿啊,比伺候小孩子都費勁呢,我一個做兒媳婦的,嫁過來就是邢家人,那也是沒辦法,好得老爺子走得時候念我個好。”邢氏說着說着,眼淚兒還下來了。抹了抹眼淚,她開始說到了正題,“您也瞧見了,我們家這幾間房子都不成個樣子了,鳳喜她哥哥在外邊幫着人家做木工活,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不說,家裡的活一點兒也幫不上忙,公公的身體又不好,我一天到晚忙完老的忙小的,有時候啊真都活夠了,這不公公走的時候,爲了給他老人家買口好棺材、讓老人走得風光些,還跟鄰居借了不少錢,現在還揹着債呢。”
鳳喜她哥在屋裡實在聽不下去了,走了出來,“你還有完沒有?”
“怎麼,這馬大爺也不是外人,你還怕丟磕磣呢?我說的都是實情,這些年我嫁到你們家享過一天福沒有?我沒抱屈,你還不樂意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哦。”說着她又開始哭鼻子抹淚了。
鳳喜瞭解嫂子的爲人,也不跟她客氣,“哥哥、嫂子,當初咱爹把我賣給了水姑娘,錢也都給了你們,我如今還不是自由身,這位馬老闆是水姑娘的朋友,水姑娘對我不錯,這兩年我也攢下幾個小錢,關於葬父的費用,你給我個數,我該出的那份我一分也不少你們的。”
“鳳喜也不是外人,你們有什麼困難我們能幫的一定幫。”叔寶不清楚鳳喜家裡的情況,聽她嫂子一說,還真想拿些錢幫幫他們。
“馬大哥,您不還有事兒急着辦嗎?咱還是先去辦事情吧。”鳳喜生怕叔寶中了她嫂子的計。她帶着叔寶就往外走。“馬大哥,我這嫂子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對我也不好,她的話不足信,我哥哥是個老實人,怕老婆,給他多少錢也都是媳婦把着,以後等我哥哥真有困難的時候,你再幫襯他,現在咱們得趕緊置辦田地,可別讓我們家姑娘失望啊!”
鳳喜找到自己幼時的好友大勇,大勇朋友多,交際廣,消息靈通,幫着他們在十里八村找賣家,叔寶掂量着手裡的錢,買了兩畝薄田,又買了塊宅基地。爲了幫襯鳳喜的哥哥,蓋房子的事兒,叔寶就讓他承擔了。鳳喜的哥哥很高興,也儘量幫叔寶省錢,叔寶購料的時候,讓他順便多買一些,修繕修繕自家的房子,鳳喜的哥哥對叔寶的爲人很認可。
“鳳喜,這馬老闆人可真不賴,就是腿腳不好,你要是能找這麼個人,哥哥就放心了。”
“哥,你是不知道,馬大哥原來可是天津的頭牌武生呢,要不是爲了救水姑娘,也不會搞成這樣,妹子哪有這個福分呢?”
“我妹子差在哪兒?要模樣有模樣,要活計有活計,再說,他再風光那也是以前了,如今不落了殘疾了嗎?我看你們倆挺般配。”鳳喜的哥哥盼着妹子有個好歸宿,他見叔寶人品好,還不缺錢,真希望妹子能嫁給叔寶。
不出兩個月,三間青磚瓦房就蓋起來了,叔寶又在院子裡磊起了豬圈、雞窩,種了兩棵棗樹苗,這些日子,叔寶忙活得很開心,夜裡他時常夢見自己與月瑤、鳳喜一起開心生活的場景。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叔寶此刻很能體會陶淵明歸隱田園的歡樂心情。
金黃的麥浪隨風起伏的時候,青磚瓦房早已蓋好,叔寶沒有從租屋搬出來,他想等月瑤一起搬進新居,他和鳳喜計算着,月瑤的戲約到期有一個多月了,但還不見月瑤歸來,叔寶決定到天津去打聽打聽消息,他讓鳳喜留在鄉下,到時候好僱人收莊稼。
叔寶到天津還是先看望肖俊和薛貴仁。肖府一如往日的氣派,經過時局的動盪,肖俊成熟了許多,除了忙於生意,肖俊也開始關注國家大事。相互問候之後,肖俊就跟叔寶講國內外的時局,叔寶對這些毫無興趣,所以他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在肖府住下後,第二天他就去探望薛老闆。
薛老闆問了問叔寶的近況,“好啊,早些安頓下來比什麼都強,這大總統的位置總是有人捅,雖然早就共和了,可是時局還是不怎麼安穩,‘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軍閥都想當大總統啊。‘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過兩年,我也回鄉下去過幾年安生日子。”薛老闆感慨了一番之後問道:“水姑娘怎麼沒跟你一起來啊?聽說吳世德已經迴天津了,她是幾時到鄉下的?”
“啊,月瑤沒回來呀,難道發生怎麼事情了?”叔寶聞聽此言,趕緊辭別薛老闆仁匆匆趕往吳世德的住處。一見到吳世德,叔寶就急忙打聽月瑤的消息,“吳老闆,月瑤沒跟您一起回來嗎?”
“馬老闆,我還正想問您呢,水姑娘不是去鄉下找您去了嗎?難道路上出了什麼事情?戲約一到期她就走了,我在上海又留了幾天處理一些善後的事情,所以纔回來。”吳世德在戲約滿了以後,在上海好好享受了幾天,因爲他又得了一筆不義之財。
叔寶雖然對吳世德的話不信,但他一時也沒有主意,他急忙趕到薛老闆的住處,對他講了自己在吳世德那裡得到的消息。
“叔寶,這個吳世德我打聽過他的底細,最初他就是個拉皮條的,前幾年不知怎地就混進了梨園,月瑤就是他的搖錢樹,所以當初我勸你們早點兒和他撇清關係。我覺着他有事瞞你,對付這種人,你要是不讓他吃點兒苦頭,恐怕他是不肯說實話的。”
“那您說咱們怎麼辦?”
“我看你還得請肖公子找幾個人嚇唬嚇唬這個王八蛋…..”薛老闆把自己的想法詳細地跟叔寶說了一遍。
於是叔寶趕緊讓去找肖俊幫忙,肖俊還是讓王副官找來了幾個強悍的軍人。第二天一早肖俊開着汽車拉着叔寶和兩位軍官來到吳世德的住處,他們在門口與吳世德碰了個正着,吳世德揹着包袱在門口正準備租車出去。
“吳老闆,您這是要出遠門啊?”
“是啊,鄉下有個親戚家裡有點事情,請我過去幫幾天忙,不知馬老闆還有什麼事情嗎?”吳世德心裡有鬼,手足無措、慌里慌張。
“也沒什麼,我們就是想請您跟我去看場戲。”肖俊把話接了過來。
“我真的有事兒,列位等我回來咱們再聚吧。”說着他就向路過的一輛黃包車招手。
“這恐怕由不得你了。”一位軍官冷笑着說。
“趕緊上車,走。”另一個軍官揪着吳世德的脖領子一把將他推到了汽車的後座上。
“肖公子、馬老闆,我真的有事情…..”一個軍官掏出手槍插進了吳世德的嘴裡,吳世德的話立馬聽不清了,他用眼睛看了看身邊的軍官,趕緊比劃着,示意自己不再廢話了。
肖俊開着汽車出了城,一直開到一片樹林邊,林邊停着一臺汽車,肖俊把車挨着它停了下來。肖俊和叔寶在前,兩位軍官押着吳世德,他們向林中走去。走了一會兒,他們看見了薛老闆,還有兩個當兵的正在林子中間挖坑。吳世德一見這陣勢,當時腿肚子就開始轉筋了,“馬老闆、肖公子,咱們有話好說,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呀?”吳世德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了。
“吳世德!你別揣着明白裝糊塗,今天要是不把月瑤的下落給我說清楚,我就把你給活埋了。”叔寶厲聲說到。
“馬老闆,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您還想問什麼您就問,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世德心裡盤算着今天怎樣才能逃過這一劫。
坑已經挖好了,一位軍官一腳就把吳世德給踹進了坑裡,“你這個老王八,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我說,我說,”吳世德癱坐在坑裡,臉嚇得煞白。“馬老闆啊,我之所以騙你,也是爲了你好啊,水姑娘變了心,跟別人跑了,我是怕你傷心啊。”
“放屁,你給我說個明白。”叔寶恨不能下去狠狠地揍吳世德一頓。
“您先別急,聽我慢慢說啊。大概半年多以前,有一位從什麼大不列顛國回來的鐘先生,他天天來捧水姑娘的場子,小七也見過他。後來時局不穩,我們就到上海附近的無錫等地去唱,這位鍾先生是水姑娘唱到哪兒,他就捧到哪兒,慢慢地兩個人就接觸上了。這位鍾先生是大不列顛的國籍,有錢,人長得還精神,一來二去就把咱們水姑娘給迷住了。我知道你們倆的海誓山盟啊,我就勸那,勸了幾回,水姑娘乾脆跟我都翻臉了,那鍾先生有錢有勢,我也惹不起啊,戲約一滿我就更管不着她了,他們走的時候我根本就沒見着水姑娘,這鐘先生到旅店裡跟我知會了一聲就走了。這女人的心要是變了,那可是沒辦法挽回的呀。”吳世德知道如果承認了自己在其中得了好處,明年的今天恐怕就是自己的祭日了,所以他乾脆編了一個慌。
“不可能、不可能。”叔寶絕不相信吳世德的話。
“埋,看他說不說實話。”肖俊一聲令下,兩個當兵的就開始往吳世德身上撮土。
“我說的句句屬實啊,我若有半句謊言,就讓我遭雷劈,冤枉啊!救命啊!”吳世德橫下一條心堅決不能說實話。
叔寶雖不相信吳世德的話,但眼看着吳世德已經快被全埋了,還是叫個不停,不由得沒了主意,他呆呆地看着肖俊和薛貴仁,希望他們能幫他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