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火光只是一閃即逝,和多爾袞印象中的明軍火器威力差不多,引起的不過是數人的傷亡,或是點燃了軍中的營帳,並未對久經戰場的蒙古騎兵和漢軍旗士卒產生太大的影響。蒙古各部落和漢軍旗的統領頂盔摜甲在營寨中大聲呼喝,總算將局面控制下來。
“查看火光飛來的方向,命令散騎立刻去查探,記住,人數不可分散,明軍很有可能是成建制的部隊!”多爾袞審時度勢,馬上發佈命令。
蒙古人正在狼吞虎嚥的吃晚餐,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幾十餘支明軍飛槍似的的東西給攪鬧,正在火冒三丈的時候,幾名部落的統領立刻大聲領命,率領手下的兒郎風一般的衝出了大營,向着飛槍飛來的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還沒等多爾袞鬆一口氣,奇怪的事情再度出現,蒙古營和漢軍旗大營落下飛槍的位置忽然冒出滾滾的濃煙。多爾袞一皺眉,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爆也爆過了,怎麼又冒出如許多的濃煙?
而且,眼前的濃煙在夜色中顯得很是詭異,原因就在於它的顏色,黃色和白色的交織在一起,互相纏繞,遇風不散,而是隨風勢遊走,漸漸席捲了小半個營地。
多爾袞皺皺眉頭,雖然還不清楚這種濃煙有無傷害,但與明軍作戰多年的經驗還是令他保持着最敏銳的戰場嗅覺。“命令各軍,暫時遠離這些濃煙,等煙霧驅散之後,再回歸營地。”
本來就缺糧,卻又在享受晚餐時被明軍突襲,清軍各部不免有些鬱悶。在關外的戰事打的順風順水。明朝大軍,不管是如何的精兵,遇到八旗勁旅也只有捱打的份,怎麼一到了這河北之地,尤其是到了這三府地區。這仗卻打的如此憋屈。
滿清八旗,出則爲兵、入則爲民,說穿了也就是全民皆兵。和當初縱橫天下的蒙古大軍有不少相似之處。皇太極繼位之後,積極吸取漢文化和借鑑大明朝廷的運作結構,軍制也逐步發生改變,但總的來說。還是基本保持着兵民合一的組成方式。對明作戰保持驚人的勝率,並不是指八旗軍隊的戰鬥力多麼驚人、軍事素養多麼的高,而更多的是體現在八旗軍隊靈活、彪悍的戰法和極高的單兵作戰能力。
就拿現在來說,多爾袞的命令一下,整座大營立刻忙碌起來,但卻毫無章法。八旗軍隊那種天然的野蠻狀態立刻顯露無疑。八旗軍隊目空一切,蒙古人是二等僱傭兵,漢軍旗屬於炮灰部隊,三股力量混雜在一起,頓時便有熱鬧可看了。
事實上,多爾袞的命令下的還是有些晚了。蒙古人的軍營首先出現了異常情況。先是馬匹,開始異常的焦躁不安。夾雜着恐懼的長嘶響徹天空。蒙古馬是一種半野生狀態的馬種,體格不大,四肢有力,善於長途奔襲,負重能力強,不容易出現受驚的情況。可今晚卻是大行徑庭,蒙古人的馬匹就像是集體被驚嚇到了一般,就連簡易圍起來的馬圈都被踢斷了多處,不少馬匹乾脆衝出了軍營不知所蹤。
而留在營地中的蒙古人,此時顯然已經無心再照料他們的親如夥伴的坐騎。黃白兩色的濃煙已經讓他們嚐盡了苦頭。不知道爲了什麼。蒙古騎兵的鼻子、眼睛開始發出難以想象的痛楚,雙目不停的流淚,甚至感覺呼吸困難。這樣的情況下,還如何能注意到馬匹的異常情況,就連自保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更多的人則是被白色的煙霧直接薰倒在地。口吐白沫,毫無知覺。漢軍旗的情況則更爲嚴重,本來他們便是整天沒有進食,多日以來的奔波,讓很多人的夜盲症再次復發,漢軍旗的佐領、統帶在固山額真拜音圖的帶領下加強了對漢人士卒的控制,這些雖然也是生活在遼東土地上的子民,但待遇和地位卻是與八旗有着天壤之別,充其量不過是些家奴而已。
沒有食物、身體狀況下降、聚集在帳篷中不得外出,這一切的巧合都註定了漢軍旗的士卒將要面對比之蒙古人更要沉重的打擊。
那些看來像是大明軍中火器“飛槍”的東西落入漢軍旗之後,大部分只是虛有其表的閃現了一下巨大的火光,就在漢軍旗的滿漢軍官長出一口氣,以爲明軍的火器還是和當年一般無用的時候,濃密的煙霧便在頃刻間源源不斷的冒了出來,就算是用冷水潑灑也無法阻擋。
本該肆虐的狂風似乎也好奇的停下了腳步,靜悄悄的注視着這一幕奇異的景緻。風勢驟然止歇,讓濃煙得以長久的盤旋在漢軍旗營地的上空,似乎便成一個巨大的籠子,將將近萬餘的生命全部捏在了自己的手心。
多爾袞看到這奇異的景象,和諸將一樣吃驚不已。白色煙霧完全淹沒了漢軍旗營地,卻好像也將一切聲音全部緊緊的包裹在裡邊,沒有意思聲響,一個浩大的營地眨眼間便成了靜謐的死地。
蒙古人狼狽不堪的退出營地,大概有兩百多人因爲昏迷無法再從裡邊脫身而出,營地內的牲畜和馬匹也逃散了部分,損失不小。
此次徵明,皇太極並沒有允許察哈爾部的額哲出兵相助,察哈爾部新附不久,皇太極唯恐這原漠南蒙古的頭狼暗中和各部落暗中聯繫,搞出什麼小動作來。因此並沒有答應額哲的出兵請求。
此次蒙古各部落出兵最多的便是皇太極的岳父家族科爾沁部,明知道徵明便是發財,皇太極當然不會虧待自己妻子的孃家,更何況,這科爾沁部還是他三位妻子的孃家,尤其是其中就有他最寵愛的妃子海蘭珠。
科爾沁部此次出兵六千,全是部落中的精壯男丁,其中的精英便是麾下各小部落的貴族子弟,跟隨大軍南下攻明,一是爲了搶掠財貨。掠奪人口,其二便是爲了向滿清表示消效忠之心。領兵者爲科爾沁部臺吉巴達禮的弟弟特木爾。
特木爾一臉菸灰,兩腳虛浮的被親衛架到多爾袞的面前,“睿王爺、睿王爺,這是長生天的懲罰。我等要速速退兵啊!”
多爾袞冷哼一聲。“特木爾,你也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士,怎麼被明軍的煙霧一吹,便成了如此模樣!”
“睿王爺有所不知啊!”特木爾一臉驚恐,“這濃煙非比尋常!我部落最勇猛的勇士,一聞到它。頓時便成了一灘泥,屎尿拉了一褲子,如今都沒了生氣!這是瘟疫,這是魔鬼的瘟疫!”
……
布和是科爾沁左翼前旗唐圖哈朗部落的佐領,隸屬於特木爾的嫡系部隊。大營遭受攻擊時,布和正帶領着部落的五百名騎兵在四周巡視。這幾日的食物匱乏,他也想趁着巡哨的機會多弄些野味來。因此走的離大營遠了些。
剛剛走到汜水河邊時,遠處五六裡外的一片樹林內,突然響起巨大的轟鳴聲,接着便是一團火光沖天而起,直上天空,然後又向着不遠處蒙古大營的方向落下去。
布和和衆騎兵被嚇了一跳。然而這還沒有結束,接二連三的火團向着大營方向激射過去。布和和手下們瞠目結舌的看着這奇異的景象,都愣在了原地,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不大會的功夫,八旗的遊騎前來傳達多爾袞的命令,命令所有在外的散騎部隊搜索明軍的夜襲部隊,看方位,應該就在這附近。
布和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不過是南人的小把戲。心頭一股歡喜之意油然而生。
要知道,這可是科爾沁部落第一次有幸跟隨滿清大軍南下徵明。清軍入寇多次。每次都滿載而歸。這些布和都是聽說了的。有金銀、有絲綢、有鹽巴、有茶葉、有上好的兵刃和鎧甲,有比之草原女人漂亮、溫柔百倍的女人,還有……!
總之,這所有的一切,都吸引着布和加入到南下的蒙古軍隊中。
不過。很可惜,現在除了搶到了大量的金銀珠寶外,人丁還不能劫掠。睿王爺發了話,目前當務之急是消滅那“盧瘋子”盧象昇的軍隊,之後便轉道向東,去劫掠大明的山東。河北之地被清軍摞掠多次,已經沒有什麼油水,那山東可是富庶的很,到時候,恐怕要多抓些奴隸來幫助自己裝運財貨了。
想到這裡,布和狠狠踢了一下心愛的坐騎,不說別的,消滅了眼前的這股蠻子軍隊,睿王爺和特木爾大人就一定會有豐厚的獎賞,先拿到了這些再說。
布和情不自禁的想到:明人的疆域實在是太大了,土地肥沃,物資豐饒,可比草原上的生活要強的太多了,要是能留在這裡享樂那就太好了!
不僅布和這樣想,手下五百人的騎兵也都是這樣想,爭先恐後的向前衝去,任憑布和如何不滿的呵斥也無濟於事,這時候,誰管得住誰啊!蒙古人歷來便是以武勇論英雄,先到先得,有本事就拿戰功,這是蒙古部落的金科玉律。
樹林不算大,樹木也很稀疏,騎兵衝鋒沒有一點問題,遠遠可以看見,樹林深處似乎有光亮透過來,還有衆多的人影,因爲蒙古騎兵的到來,似乎變得驚慌失措。
蒙古騎兵紛紛衝進樹林,但很快,更爲詭異的事情出現了。騎兵們得意的嚎叫聲戛然而止,衝鋒的身影猛然間凝固,然後不可思議的被憑空截爲兩本。失去了頭顱的戰馬,依然向前奔馳,馬背上的騎士也只剩下了半截身子。沒有慘叫,甚至沒有聽見武器的破空聲。
不得不落在後面的布和將這一幕情景看的清清楚楚,好不容易和墮後的幾十名騎兵猛然勒住了馬匹。
空氣中依然是濃烈的血腥味道,沒有刀光,沒有羽箭,更沒有火器的轟鳴,幾百名衝在前邊的蒙古騎兵就這樣一言未發的死在了樹林中,他們甚至連敵人的模樣都沒有看清楚。
地上流淌的血肉讓布和等人魂飛魄散,潛在的危險更讓他們不寒而慄,布和等人顧不得乾嘔,連忙撥轉碼頭向着另一個方向奪命狂奔。
可忽然間,布和覺得自己的脖頸處一涼,接着他的眼睛便看到了生命中最後一幅景象,一具無頭的屍體端端正正的坐在馬匹上先前衝去,等等,那箭囊和佩刀怎麼如此眼熟,那不正是自己的東西嗎?
想到了這些,布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最後一個念頭浮現腦海:“想不到,真要留在這片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