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所做的一切,現在看來,卻不是完全沒有作用,至少如今盧象昇並沒有如歷史上一般,無奈的死守無險可據的賈莊,而且鉅鹿城內還有至少一萬多可以作戰的士卒可供調配。這些都讓盧象昇自身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儘管鉅鹿城小,但卻被盧象昇守得風雨不透,兩黃旗、兩白旗等八旗精銳猛攻了一天,也未見分毫的進展。
層層疊疊的屍體堆積在城下,最高處已經堪堪到了城牆的一半,清軍步卒的鬧夠甚至可以很輕鬆的掛上城投,但饒是如此,清軍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之後,卻依然無法佔領城頭,因爲明軍的彪悍實在是前所未見。
只要清軍一攻上城頭,立刻便有明軍悍不畏死的撲上來,寧肯同歸於盡,也不讓清軍士卒在城頭站穩腳跟,無論其人有多麼悍勇,但面對着如此不要命的對手,也只能望城興嘆。
張二狗和成震戰死後的一個時辰之後,朱平安悠悠醒轉,醒來後便立刻追問發生了何事,聽聞張二狗將自己打暈,隨後與成震率領輔兵營斷後,奮戰至最後的經過。
令人奇怪的是,聽完之後,朱平安沒有任何的表情,一旁的仇澤已然是哭的再度暈了過去,而張大狗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兄弟戰死沙場,雖然是什麼也沒說,卻是在胳膊上繫了一條白巾,提着刀便上了城頭,整整一天一夜,死在他手上的清軍悍卒便有數十人,嶽錦峰和已經退回城中的洪胖子等人唯恐他有失,全部都在身邊陪着他廝殺。
只有在戰鬥的間歇,張大狗在面朝着二狗戰死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嚎哭起來,其聲響徹沙場,聞者無不流淚。然而當清兵再度攻城時,他就馬上擦乾眼淚,立刻提刀再度投入新的戰鬥,完全不知道疲累。
但是,朱平安的表現卻異於常人。醒來之後,再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而是主動要來了吃食,吃飽喝足,讓一直在身邊伺候的王金髮找來了新的鎧甲和兵刃,吩咐王金髮命令早先退入城中的騎兵養精蓄銳。而自己則坐到磨刀石的旁邊,開始打磨刀鋒和長槍的鋒刃。
王金髮看着朱平安這個樣子,不禁有些心驚肉跳,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大爺,您還是歇息下,已經在城外大戰了半個月,您這……。就算是銅打鐵鑄的,這也堅持不住不是!”
“和二狗交戰的是韃子的那支部隊?”
“這……,回大爺的話,是韃子正藍旗博和託和博洛所部,聽聞他們的父親是老奴酋第七子阿巴泰,目前總掌韃子軍務的便是此人!”
“二狗和成震的屍身呢?”
“大爺……!”
“說!”
“二狗和博和託同歸於盡,其後屍身被,被韃子砍成了肉泥,韃子首領博洛恨他殺了自己的兄長,還將他的首級掛在了旗杆上……!”
朱平安點點頭,再度陷入到沉默中,雙手按住佩刀,不住的打磨刀刃,刺耳的聲音便像一把鋸子一般,撕扯着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頭。
朱平安的親兵原有百人,連場激戰後,折損大半,如今還有戰鬥力的剩下三十多人,輕傷的有十餘人,如今都聚集在這個院子中。不約而同的,親兵們都找來了新的兵器,更換了衣甲,很快院子中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磨拭兵刃的聲音,餓了,吃點東西,渴了,邊喝口水,沒有一個人說話。很快,無奈的王金髮也加入到隊伍中來。
院門突然被推開,一身血污的洪胖子飛奔進來,“大人,大人,援兵,援兵到了!”
親兵們聞言,紛紛站立起來,眼光投向依然在認真打磨兵器的朱平安。
洪胖子喘着粗氣看向朱平安。
朱平安停了下來,仔細的看了看鋒刃,還刀入鞘,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鎧甲,拿過頭盔,戴在頭上,輕輕的說了一句:“走,上城!”
衆人跟在朱平安的身後出了院子,幾十人的隊伍竟然沒有一絲雜亂的聲音。走到街角處,卻赫然發現,三百騎兵,已經牽着馬匹排好了隊列,靜靜的站在那裡。
朱平安環視騎兵的隊伍,忽然間眼圈有些發紅,努力的點點頭,衝着爲首的張大狗的副手說道:“在城門處等我的命令!”
“是,大人!”副手鄭重行禮,騎兵們翻身上馬,向着城門處聚攏而來。
城頭上早已聚滿了人,盧象昇麾下的將領齊聚一堂,臉上都是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喜色,對着遠處指指點點。
“督帥!朱平安到!”
盧象昇回身關切的看看朱平安,這一連多日的廝殺徹底改變了他對朱平安的看法。朱平安所做的一系列謀劃,起初在盧象昇的眼中,他便是不折不扣的武將中的異類。精通政爭,勾心鬥角,這哪裡是一個武官應該有的樣子,在盧象昇的內心深處,便將朱平安和某些擅於權謀的文官劃上了等號。但城南大營的防守戰,使得他和許多人改變了對朱平安的觀感。
火器犀利、顧全大局、浴血奮戰等等的一切,都讓所有人不得不佩服朱平安所部的勇猛和犧牲。
“援兵終於到了!”盧象昇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朱平安,又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謀劃沒有白費!那些兄弟總算死得其所!”一時間,盧象昇也有些動容,對他來說,河北之戰本註定是他的最後一戰,現如今,卻迎來這麼難以預料的轉機,這都是因爲有了朱平安的緣故。盧象昇知道,這輩子,他都虧欠朱平安一份天大的恩情。不僅是他,虎大威、楊國柱等一衆將領都是如此。
遠處,清軍的後營已經開始混亂,顯然也是對援軍的突然到來有些準備不足。攻城的部隊正在緩緩後撤,城池和清軍大營之間的空白地域的面積逐漸擴大。
“來的應該是關寧軍的騎兵隊伍,我宣大所部的蔣允儀、周仕鳳、許成名的部隊來的最快,目前已經和韃子接戰。本官打算即刻出城攻擊,你意下如何?”盧象昇問朱平安。
身爲一方都市,竟然徵詢朱平安的意見,虎大威和楊國柱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一衆明軍的軍官卻有些詫異,看來盧大帥對這位朱指揮僉事格外看重啊!
“援軍已到,鉅鹿可保無憂,督帥儘可以出城配合援軍作戰,但也要派駐大將繼續堅守城池,以備萬一。末將斗膽,想暫時等待機會,看戰況發展,等到何時機會,末將將與麾下三百精騎出擊,直搗敵酋!”
盧象昇贊同的點點頭。虎大威本身就有傷,之前已經和他打過招呼,就由他來守護鉅鹿城池。而盧象昇則與楊國柱所部出城策應。朱平安心中有想法,這也是應有之意,畢竟他麾下的兩千士卒在城南大營保衛戰中折損了三分之二,還有手下的將領也力戰殉國,肯定會想報這一箭之仇。
“楊德凱!”盧象昇喊道。
“小的在!”楊德凱躬身應諾。
“就由你率領本官的親衛隊,跟隨朱大人一起行動!”盧象昇斬釘截鐵的說道。
楊德凱是盧象昇的親兵隊正,雖然目前身份不高,但只要放出去,便輕輕鬆鬆可以獲得一個參將的官位,可以說和朱平安應該是不相上下。盧象昇調整個宣大軍團最精銳的部隊,也就是自己的家丁士卒交給朱平安統帶,也便是間接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意。
“還有俺的親衛隊,也交給平安老弟,個頂個都是咱陝軍中的好漢子,自備馬匹兵器,上馬便能開戰!”虎大威一瘸一拐的走過來,用力的拍拍朱平安的肩膀。
楊國柱也乾脆的派出了自己的家丁隊伍。一會功夫,便湊齊了一千騎兵。
朱平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深深的躬身施禮。
鉅鹿與雞澤相距不到百里,騎兵半日便可抵達,高啓潛則與鞏永固、王夢弼總督中軍和步卒在後行軍。凌晨時分開拔,擊退了清軍三千輕騎的阻攔,高啓潛大軍終於在下午的時分抵達鉅鹿。
宣大所部蔣允儀、周仕鳳、許成名三支部隊將近萬餘人一到,便立刻投入了戰鬥。
緊接着到來的便是高啓潛大軍的精銳,關寧軍的一萬鐵騎。統兵大將,便是時任前鋒營副將的吳三桂,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和舅父祖大壽都是遼鎮軍中的大將,其家族在遼東根深蒂固,因此,吳三桂雖然目前官位不高,但卻是這高啓潛軍中遼鎮軍隊的主腦。
任吳三桂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高啓潛究竟爲何臨時改變了主意,決意救援鉅鹿盧象昇,這樣一來,之前和楊嗣昌、田弘遇等人的計議一下子全都泡了湯。
出兵之時,吳三桂試探着訊問高啓潛,卻被臉色鐵青的高啓潛臭罵了一頓,命令他立刻統帥騎兵加快進軍速度,務必要解鉅鹿之圍。
如此天差地別的態度令吳三桂百思不得其解。偏偏楊廷麟和刺傷了自己的那名少年又被派到軍中充任監軍,吳三桂只好捏着鼻子上了路。
吳三桂無言的摸摸自己臉上的傷疤,滿懷怨恨的看向策馬跑在自己身側的曹無傷,儘量壓低了聲音對其說道:“一劍之仇,吳某記在心上,日後總要討要個明明白白!”
曹無傷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大丈夫恩怨分明,曹某一定等着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