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空氣裡瀰漫着血的氣息, 帶着絲絲鐵鏽的味道充斥在希壬的鼻腔裡。
這是庫洛洛的血。
只是這一個理由，就足夠讓希壬想要從這種鐵鏽味中逃離，更何況確切的來說, 刺傷了庫洛洛的人還是他自己。
自從赤龍離開後整個角鬥場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希壬低着頭站在庫洛洛面前一語不發, 後者也是一樣, 自己撕開襯衫粗略止血之後就一瞬不瞬的盯着希壬。希壬的眼神停留在庫洛洛胸口, 庫洛洛知道他是在看襯衫布上滲出的血紅。
沉默綿延在兩人之間，卻沒人思考如何打破這種沉默。他們各有所思，卻彼此尷尬着, 不能傳遞話語，不能訴說的心思, 即使有些事情明朗了起來, 幾年的空白和殘缺的過去還是給兩人之間劃出了一條不重卻依然清晰的溝壑。
白色繃帶上的那抹紅成了希壬世界裡的主色調, 在他又不自覺的咬上嘴脣時，一個突兀的聲音憑空出現, 驚得他整個人一抖，庫洛洛見狀心裡鬆了一鬆。希壬還是那個樣子，那些小習慣一點都沒有變。
“哈哈，赤龍這廝可算走遠了，憋死我了！”
希壬看着這隻憑空出現的小鳥有點愣神, 對方身材像是一隻發了福的胖鴨子, 細看更像一隻肥胖胖的麻雀, 可它聲音低沉有力, 如果不是語調太過輕浮甚至還有點莊嚴的味道。
會說話的鳥, 是惡魔？
“哦哦對了，你失憶了嘛小鬼。這樣, 我就大方的再自我介紹一次，你可別再忘了。”雷鳥呼扇着翅膀朝希壬飛去，庫洛洛也不攔它，靜靜的站在一旁。
最後雷鳥停在了希壬主動托起的手上，希壬順勢把它抱在了懷裡，因爲它太重了，想用手託着還真有點吃力。這自然的動作又讓庫洛洛的眼神溫和了一些，這樣簡直就像希壬和雷鳥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只不過自己那時沒有發現原來希壬被一隻胖麻雀使喚的樣子這麼可愛。
自己記得清明，對方卻已經遺忘。如果這個人不是庫洛洛，那一定早就開始鬱鬱寡歡了吧，不過這種事是不會發生在庫洛洛身上的就是了，他有足夠的自信戰勝希壬的遺忘。
對於希壬識時務的舉動雷鳥滿意的很，於是他在希壬懷裡蹭了兩下。和人類接觸的經驗雷鳥並不太多，庫洛洛很明顯不是那種會抱着它的類型，而雷鳥和所有的惡魔一樣，迷戀人類的體溫。
真的變成人類了呢，雷鳥窩在希壬臂彎裡感慨。熱乎乎的懷抱比上一次舒服得多，雷鳥默默決心以後一定要找一個會這樣抱着自己的聖典，即便得不到聖典的愛，也可以退一步得到一個微暖的臂彎，幾十年也就夠了。
“我是惡魔，本體雷鳥，現在兼職那個蜘蛛頭子的惡魔中，願望是他快點死掉我好去找我的聖典。”雷鳥說的挺胸擡頭完全不顧庫洛洛冷冷掃過來的視線。瞪什麼瞪，要瞪瞪希壬去，我可不怕你！
被雷鳥一鬧心裡低沉的情緒散去不少，希壬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從進入這裡之後就繃緊了的臉部線條一下子柔和開來。庫洛洛看希壬放鬆了一些，心道雷鳥還有點用處，不光是一隻噪舌的麻雀而已。
“那個...你的傷，得趕快處理一下才行。”希壬終於鼓起勇氣向庫洛洛搭話，可是還是沒敢擡頭看他。
庫洛洛點頭，雖然希壬可能看不到，“你不用介意。”
“可都是因爲我猶豫不決，”希壬的眼簾垂的很低很低，睫毛留下濃重的陰影，讓庫洛洛看不清他的眼神，“赤龍說的是對的，如果我再不改變，早晚什麼都會失去的。”
想到有一點點偏差面前的庫洛洛現在可能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希壬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沒有時間去慶幸自己沒有走錯，也不去開脫自己從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殺死庫洛洛，他只是責備自己一再動搖，直到最後一刻才醒悟，太晚了一些。
手上的皮膚還記得庫洛洛血的溫度。
希壬收緊雙臂，雷鳥感覺到整個身子被更用力的抱緊，它擡頭看見希壬又和自己的嘴脣較上了勁。
從很多地方都能找到線索的，可是自己太過急躁，太過混亂，煩躁不安的心情讓自己失去了冷靜的思考，以至於發展成這種局面，是自己到最終都猶豫不決的心境刺傷了庫洛洛。
不能再這樣軟弱下去了，已經找到了他，就更要堅強。
“不會的。”
這個聲音從頭上輕飄飄的傳來，讓正在心底威逼自己的希壬猛的擡頭。
“不會失去什麼的。”庫洛洛視線定定的落在希壬臉上，“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不是什麼太過讓人動容的臺詞，但是庫洛洛並不擅長這種安慰。敷衍的甜言蜜語他可以隨意說出很多，但是對希壬，那些經嘴不經心的話此時全都不知藏到了哪裡。希壬會明白的，即便自己說出的話語顯得那麼蒼白，庫洛洛卻還是覺得希壬可以理解，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即使失憶了希壬依舊是希壬，關鍵的東西沒有改變，比如他和庫洛洛之間可以稱之爲默契的一種理解，一如分別前庫洛洛對他說，“流星街是我們的故鄉，這裡不是。”時一樣，希壬不能解釋，但他能理解，所以他明白那是庫洛洛不爲人知的一種溫柔。
庫洛洛這個人也真是奇怪，假惺惺的溫柔甜膩到能輕易的溺死一個人，關鍵時刻一旦認真起來卻反而淡漠，可是那淡漠裡夾帶着的濃烈情感，灼熱到幾乎讓人融化。
“你只要跟在我身後，把一切交給我，不需要想太多。”
希壬在庫洛洛的注視下覺得從膝蓋開始力氣被抽離，幾乎站不穩身形。爲了轉移話題他視線遊移着提議，“我幫你好好包紮一下？要認真治療只有先離開這座塔，估計一時半會還出不去。”
庫洛洛知道希壬是有些彆扭了，於是順着他的意思解開破破爛爛的襯衫露出可以稱之爲猙獰的傷口，希壬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有了襯衫的掩飾，庫洛洛乾淨皮膚上那個黑紅的刺傷伴着已經開始凝固的暗紅色液體肆無忌憚的張揚着殘忍的存在感，讓希壬不可抗拒的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裡。他鬼使神猜的向前邁進了一步，兩步，距離縮短，希壬的呼吸落在庫洛洛胸前，也許因爲帶着人類的熱度，庫洛洛覺得希壬的吐息比過去還要熾熱。
他一動不動的看着希壬擡起手，指尖輕柔卻又堅決的觸上了卞氏刀刀刃翻出的血肉。
有些疼，但是庫洛洛低頭認真端詳着希壬全神貫注的表情，心思完全不在疼痛上。他看見希壬眯起的眼睛，有淡紫色的光流轉其中，沒來由的想起了第一次擁抱希壬的夜晚，那一晚這那雙眼睛也是這樣，裡面流淌着滿溢而出的溫柔，現在似乎還有疼惜。
明明說要給庫洛洛包紮的，希壬卻彷彿失了神，就這樣盯着那個傷口用手指反覆磨蹭着周圍的皮膚，好像是在臨摹這個傷口的形狀。庫洛洛失笑，看來效果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好很多。不過他的笑容沒持續到一秒就僵住了，因爲希壬緩緩的靠近，比剛纔還要靠得更近，然後那雙被他自己咬得殷紅的脣輕輕的貼上了庫洛洛的胸口...
希壬的動作簡直稱得上虔誠，他閉着的雙眼，睫毛微微顫動，好像庫洛洛胸前的刺傷對他而言是一種神聖的存在。剛想要開口制止希壬繼續做出這種可能會讓自己失控的舉動，一個滑膩的觸感掠過了傷口上方的位置，庫洛洛馬上意識到，那是希壬的舌頭。
這是想做什麼，誘惑？可他從希壬的表情裡沒有看到一絲絲的淫靡，純潔到和他做出的行爲嚴重不符。庫洛洛想，一定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着想着眸子裡的黑色更深沉了幾分。
現在還不是時候。
“希壬。”他出聲打斷了希壬失神下的大膽舉動，不出意料的希壬一愣，猛的睜開眼睛，然後唰的從他身上彈開，甚至還往後蹦了一大步，活像從前希壬見到鯊魚時的反應。
庫洛洛無奈的搖頭。做了什麼的明明是你，怎麼反倒還來躲我？
“對不起對不起！！！”希壬使勁的道歉，卻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還能說點什麼，最後只能沮喪的開始和庫洛洛脫下的襯衫較勁。事實證明，現在能用來包紮的只有這個。
在強烈的心裡掙扎下希壬終於手忙腳亂的完成了包紮的工作，中間犯了很多錯誤，雷鳥幾乎跳出來說你這麼包下去他只會傷的更重，可是被庫洛洛一瞪它立刻閉嘴縮回了時空縫隙裡。最後終於大功告成，希壬其實做的並不好，不過血止住目的就達成了大半。其實他不做什麼也沒關係，雷鳥是一隻好惡魔，縮回去前早就用靈力幫庫洛洛裹住了傷口。
“187號已經不在這裡，沒有辦法再用念力變裝成他的樣子，我會退出獵人試驗。”在兩人開始往下走之前庫洛洛這樣告訴希壬。
“那我、”希壬說到這裡一頓，那我...怎麼樣？
他有點沮喪。
只知道庫洛洛曾經是自己的聖典，更多的事情希壬還想不起來。這種感覺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像是面對着一個人，自己會情不自禁的對他做出一些嚴重出格的舉動，這種舉動來的自然，可是卻讓他尷尬不堪，因爲在理智上來說簡直好像是自己撲到了一個陌生人身上，想要控制卻又像是被下了什麼奇怪的咒術，那股勁上來理智全都灰飛煙滅，只想靠近，靠的更近，無比的貪婪。
最重要的事情想不起來，他試探着問庫洛洛，“你是我的聖典，我只知道這些，可是...也許、只是也許就是了、”他走在庫洛洛身邊鼓起勇氣擡頭對上對方看似隨意的眼神“也許，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就是、其他的...其他的關係？”
希壬說的嚴重沒有底氣，他有這種感覺，但是又不能確認究竟是不是這麼回事。也許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庫洛洛曾經是自己的聖典，那麼也許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也說不一定。希壬知道自己過去一定對庫洛洛抱有什麼特殊的感情，現在是怎麼樣的他不知道，但是隻能說他很介意庫洛洛，因爲過去，也因爲現在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曾經這個人對我來說有着很重要很重要的意義，也許，只是也許，未來，依然會是這樣。
庫洛洛聽到希壬的問題只是淡淡的勾起嘴角笑了笑，笑的希壬心裡癢癢的，卻又不敢追問。過了很久他才轉頭問希壬，“你真的想知道？”
希壬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庫洛洛見狀笑的更燦爛了，希壬卻從心底開始升起一絲不安。他有不詳的預感，庫洛洛笑的越燦爛，他就越是覺得庫洛洛想要做什麼壞事似的。
“說你愛我試試，也許不需要我告訴你你自己就會明白了。”
果然，庫洛洛模棱兩可的回答把他自己套進去了。希壬盯着庫洛洛的側臉思維又開始不受控制，話語幾乎脫口而出。
“我愛你。”
說完他自己也是一愣，隨即臉一路紅到耳根。
庫洛洛聽到之後一笑，回頭看他幾乎開始冒着蒸汽的臉頰，“明白了嗎？”
心跳開始明顯的加速，希壬傻愣愣的看着庫洛洛放大的笑臉大腦陷入徹底死機的狀態，最後連腳步都停下了。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這個壞心腸的盜賊頭子只是對自己笑了一下而已，爲什麼會變得這樣心神不寧？希壬驀的想起了鬼迷心竅樹的幻覺時沙漠裡的那個吻，思維混亂的更加厲害，一方面想着自己不能因爲根本就沒想起來的過去這麼輕易的就墮落了，對方可是通緝犯，另一方面又情不自禁的開始猜測究竟庫洛洛對自己有沒有那麼一丁點特別的意思，心中天人交戰鬧得他不得安寧。
庫洛洛沒有理停下的希壬，繼續沿着通道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沒隔多久就聽到後面一陣噼噼啪啪的腳步聲追了上來，他嘴角笑得邪惡。
接下來的一路上庫洛洛能感覺到希壬的視線時不時偷偷摸摸的瞄着自己，估計還在思考究竟是一廂情願還是兩情相許，可庫洛洛就是不回頭看他，也不給一點回應，任他自己絞盡腦汁不得其解。
模模糊糊的感覺是不夠的，希壬必須更加的沉迷，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
沒有了惡魔與聖典之間的羈絆，那麼就在兩人之間刻下更多難以磨滅的印記，包括這個傷口，包括接下來的一切。
希壬，既然你已經追了上來，我就不會再給你機會逃脫。
雷鳥看庫洛洛心情愉快的樣子忍不住在時空縫隙裡偷偷摸摸的對他說，“你比赤龍還要惡趣味。”
庫洛洛不怒反笑，“多謝誇獎。”
接下來兩人一鳥安靜了許久，突然雷鳥在只有庫洛洛聽得到的頻道里爆出一聲驚呼，
“我明白了！！原來希壬他是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