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劉翔想她無非是來求情施恩的,眼下他沒工夫管這種小事,“你告訴她,她家裡人的屍體我們會收殮的,讓她們先去貢院安置,等到時機合適自然會讓她們回家鄉去。”
劉翔又和降人們說了幾句話,安撫他們一番。又關照各房各班的書辦衙役“且來點卯,照常當差”。打發了他們去了,他纔對魏必福道:“老兄棄暗投明,我元老院自然是不會虧待你的。現在我任命你爲廣州市軍管會顧問,明日便來上班――只是要委屈老兄和寶眷先在光孝寺暫住些日子了。”
魏必福趕緊起身道:“大人言重了,卑職一定戮力報效大宋,爲了大人效犬馬之勞。”
“好了好了,你這大人、卑職的一套以後也不必用了。”
“是,是,謹遵鈞命。”
魏必福畢恭畢敬道退了出去,簽押房裡只剩下劉翔一個人了。他正要出去看看搬家道的隊伍到了沒有,新任生活秘書郭熙兒走了進來。
郭熙兒是郭靈兒的堂房妹妹,她家和郭靈兒家當初一起被收容到海南來。郭靈兒進了女僕學校,郭熙兒年歲還小便進了芳草地。她的成績不怎麼樣,屬於墊底的層次。去年初小畢業之後就進了某機關當個辦事員。
正好這時候她這堂姐懷孕生娃,郭靈兒眼見着女辦事員們一個個虎視眈眈,爲固寵計,看到自家妹子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又受過“新法教育”,便起了念頭――上陣要靠父子兵,這閨閣之中也得倚仗着姐妹同心。便趁着自己生育女兒“有功”,劉翔耳根子軟下面硬這個階段,吹了幾個月的枕頭風,硬是將把自家妹子給吹上了劉翔的牀――當然還是以生活秘書的名義在辦公廳註冊,名字也改成了“郭熙兒”,年齡寫得是十六歲――實際上只有十五歲。郭靈兒生怕夜長夢多,便以虛歲代週歲。劉翔後來雖然有所察覺,也就糊里糊塗的認了――比起乃姐,郭熙兒要活潑的多――到底是從小受新式教育出來的。
“首長。”郭熙兒當生活秘書沒多久,對自己的主人還有些靦腆,“外面有一位明國的老爺來拜,這是他的帖子。”
劉翔心道這要是一般道大明縉紳趕着來燒熱竈的倒是不急着見。然而接過來一看,來得卻是呂易忠。這位在澄邁戰役中被俘的王尊德的幕僚。投降之後又被派回廣州擔任郭逸的“師爺”,算是老資格的“帶路黨”了。劉翔原本就和負責管理他的對外情報局打過招呼,要將他調到新得廣州軍管會班子裡來任用。既然他如此知趣來拜,自然要見的。
“馬上請他進來。”
呂易忠自從珠江戰役之後被派回廣州,名義上是郭逸的“文案”,實際充當了郭逸與廣州地方縉紳和官場的傳話渠道。他雖然爲士子和縉紳所不齒,但是畢竟有澳洲人當後臺,一城的官吏縉紳都很敷衍他,不敢得罪。只有幾個愣頭青讀書人當面折辱過他,甚至要對他飽以老拳。不過這幾個年青人都不明不白的投河上吊的“被自盡”之後。呂易忠的往事就不再有人提了。他周旋於縉紳官場間也愈發如魚得水――有些郭逸不便說得話,不便做得事情,就都由他來出面。成了廣州站乃至廣州城裡一個相當要緊的人物,財也很發了一點。隨着元老院的聲勢漸隆,呂易忠也不再爲自己的賣主求榮感到羞赧了,甚至還有些“因禍得福”的感覺。
不過眼下他卻是有喜有憂。喜得是元老院王師上岸,逐鹿中原指日可待,自己就是從龍北上的舊臣,憂得是郭逸居然不是新任的廣州知府,被一紙調令調回臨高“另有任用”。在呂易忠這個官場老油條看來。這是“郭東主”失勢的兆頭。再聯想元老院的“文主席”一下變成了“廣東制置使”,一個姓王的元老當了“主席”。呂易忠很自然的想到這應該是文相倒臺了,所以纔會被“出爲節度”。郭逸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被罷黜,顯然是因爲他是文相的人。而他自然又是“郭東主”的人――這可就有點大大的不妙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郭逸既去職,新來得“首長”自然要任用新得班底。一週前他就接到了通知,有大批“北上幹部”要來廣州。這讓他憂心如焚――比起首長們自己培養的人,他這種“降人”出身上就矮了一頭,更別說自己還是“郭逸船上的人”――簡直就是冷板凳預定。萬一郭東主回去之後再被勘磨出什麼“莫須有”來,自己落個“同黨”,落到大宋的“詔獄”裡去可就不妙了。所以他一早便開始找門路尋靠山――新任的大宋廣州府尹自然是最適合的人選。
幾天前他就接到通知,說廣州軍管會已經確定要調他去任職。呂易忠喜不自勝。今日聽說劉首長已經家進城,也不待劉翔來傳喚,自己便來拜訪了。
呂易忠原想過要不要剃頭易服去見――廣州既已“光復”,郭逸等一干人都剃髮易服。自己作爲元老院的“客卿”似乎也應該有所表示。然而他琢磨了半天覺得既然沒有通知他剃頭易服,不宜自作主張。再者劉首長打算怎麼任用自己也不知道,還是原樣去見比較好。
呂易忠進來見過禮,劉翔是知道此人的。他雖然爲元老院所用,卻還算不上正兒八經的“歸化民”,屬於元老院人事體系裡的“灰色人物”,和起威鏢局的大掌櫃孫可成是一個性質。是元老院對接傳統社會非常有用的一個幫手。對這樣的人,元老院的方針是“充分任用,不可信託”。因而劉翔對他十分客氣,說了幾句溫穩的話,要他“安心工作,不必多慮”,又說郭逸卸職是“另有重用”,暗示他不要爲前途擔心。
呂易忠內心稍定,不由的感激涕零,少不得又說了一番自己如何對元老院“忠心不二”,願意爲元老院的大業“鞠躬盡瘁”。又表示自己願爲劉翔做“前驅走狗”,“戮力報效”。
說罷。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檀木盒子來,略帶神秘的壓低聲音道:“這是卑職孝敬首長的一點禮物,不成敬意!”
劉翔擺手道:“我們的規矩你是懂得。怎麼又弄這個調調!你的事情我清楚,放心就是了。”
呂易忠滿面堆笑道:“元老院的記錄卑職是懂得。也不敢冒犯。這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玩物罷了。稀奇雖然稀奇,卻不是值錢的物件。”
劉翔起了好奇心,接過盒子打開一看,確是一對銀製的圓球。不過核桃大小。鏤空鐫雕的十分精巧,輕輕搖動,有輕微的叮噹聲。雖是銀製入手卻很輕,充其量也就幾錢銀子。倒的確不算什麼貴重物件。只是不知道幹啥用得。
“此物名叫緬鈴,據聞是從緬甸傳來。這一對是廣州的老字號鋪子做得,內中鈴舌用得乃是上好得珍珠,最是精巧不過,堪稱閨閣中的妙品……”
劉翔原本還在狐疑這東西幹什麼用得,現在經他一解說才明白,原來這是明朝的“性玩具”。頓時哭笑不得。只好道:“生受了,生受了。”
呂易忠見他的面色不以爲然,知道他還不知道此物的“妙處”,又道:
“房中行樂,此物有宜男之妙用。”說着他低下頭,“卑職聞聽首長膝下尚且空虛,願首長早誕公子,以延宗嗣……”
“承你吉言。”劉翔將盒子收好,放在一旁。這禮物他倒不怎麼在意,對生兒子這件事也不太看重。但是對呂易忠的孝敬卻很受用。雖然明知道他是在厚顏無恥的拍馬屁,可是真舒服……
“老呂,”他的話語中不覺也透出三分親切來,“花樣你就不用搞了。咱們先談正事。你是久幕之人了。咱現在不說元老院。我要是明國的知府,到此地來上任,要如何才能讓這一府之地風調雨順,物阜民豐?”
呂易忠一聽,這是在問計與自己了,他趕緊振奮精神。想了想道:“天下最易做得便是官,最難做得也是官。全看做官人的心意和運氣了。若是要簡單的,只要用上兩個得力的刑名、錢糧師爺,三班六房的胥吏維持的好,與縉紳們一團和氣,刑名詞訟上但講三分良心。三年任滿太太平平的卸任,至少也得箇中平,自己還能落幾萬兩銀子。”
“若是要有些作爲呢?”
“這就看做官人的手腕本事了。”呂易忠自己也做過知府,箇中滋味都嘗過,說起來頭頭是道,“地方官雖是百里侯,有破家滅門之威,到底也是外來的強龍。要做一番事業着實不易。修橋補路、興修水利、革除弊政……都是善舉,然而凡興一利,必損一益,有人得了好處,有人便少了好處,期間的煩難真是說也說不清。非得強項又有手腕的地方官才能壓得住。只是不論你有多大的本事,有些人還是開罪不起的,牽扯到他們的事情,必要慎之又慎。”
“哦?是哪些人呢。”
“一則胥吏,最是奸猾不過,地方行政卻又都在他們手中。若是耍奸鬧猾,輕則叫你難堪,重則處分罷官黜職,甚至丟了性命也不稀罕。所以地方官本事再大,也得敷衍他們,至少叫他們不給你耍奸。”
“二則便是縉紳了吧?”
“首長說得是。”呂易忠點頭道,“所謂爲政不得罪巨室。凡縉紳,在省裡、朝廷裡都有關係,地方上又有很大得勢力。州縣要在地方上太太平平做官,不能得罪他們;若要有一番作爲,更得結好才行。”
地方官其實可供支配的錢糧十分有限,要辦一些實事無不需要地方縉紳的慷慨解囊。縱然不解囊,至少也不作梗。這就很不容易了,地方的急公好義的縉紳自然是有得,但是憑藉着自己的功名侵害地方的“劣紳”也不在少數。
呂易忠見劉翔聽得仔細,便將自己做官爲幕時看到聽到的許多事情一一向他講來,裡面的花樣之多,門檻之深,令劉翔歎爲觀止:這當官的學問真得不淺啊。
幸虧自己做得是元老院的官兒,要是單穿做大明的官,自己怕是根本應付不下來啊。
呂易忠道:“……首長行得是元老院得新政,自然有一番革故鼎新之舉。卑職這點淺薄的見識,怕也用不上……
劉翔笑道:“你說哪裡的話,若沒有你這一番解說,我如何知道這廣州府裡誰纔是老虎?”他想了想又道,“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剛剛進城又是百廢待舉,不知從何入手呢。”
呂易忠陪笑道:“首長必然早有廟算在胸。不過依卑職的看法,施政最重‘吏治’這篇文章,須得吏給治好了,方能如臂使指。眼下天兵剛剛光復廣州,挾百戰雄師之威,本地的縉紳人家都是有家有業的,斷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天兵公然作對,首長此時的施政,他們必然是逆來順受;倒是這幹胥吏,把持地方多年,自持家學秘傳,以挾制官府爲能事,首長不可不提防。”
這番話包含了他的私意,呂易忠自己也是舉人,當過知府,對胥吏這個看似馴服,實則陰險狡詐,有時候還會反噬的集團有着天然的反感。對縉紳同類自然有着迴護之心。
劉翔深以爲然。縉紳的能量很大,但是在目前階段他們不會跳出來和元老院作對,倒是胥吏,他們是直接掌握基層政務面對百姓的人,自己要在廣州開展一系列工作離不開他們的協助,一旦運用不好,不但損及元老院的利益,更是傷害廣州新生政權的信譽。
但是他不願在呂易忠面前把如何處置胥吏談得太深,問道:“不知道這廣州城內,哪幾家是顯赫得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