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父的這番“教導”下,這楊二車當官很是清廉,從不克扣部下的糧餉――不但不克扣,有時候部屬有了急難事,還自掏腰包幫忙。不但手下的幾十個兵丁對他感恩戴德,營中也結交了不少“兄弟”。上陣的時候頗肯爲他賣命。平日裡又肯花錢奉承上官,幾年下來,竟成了營裡的上下交口襄贊的能員。要不是澳洲人打過來,原是要升任哨總的。
有了情面,諸事好辦。肇慶營中的火炮、鳥銃、火藥之類的軍器,陸陸續續的便被他螞蟻搬家似的弄回了家,到得後來膽子大了,連朝廷嚴禁民間私有的鎧甲都被他弄個些回去。
楊老爺這邊也沒閒着,修寨子,搞聯保,打造兵器。四會原就不是什麼太平地方,立寨練勇的風氣很濃,楊老爺因爲鄉勇裝備好,又有個當武官的侄兒,鄰近各村大戶們都巴結他,把他推爲周邊各村聯保之首,儼然成了四會一霸。
朱鳴夏進攻肇慶的戰鬥中,楊二車的人馬還沒有和髡賊交手就炮擊艇上的臼炮一個覆蓋射擊,稀裡糊塗地潰退下來,連死帶跑路的損折了幾十號人。楊二車見識到髡賊的厲害,再也不敢去拿老本去拼殺。他知道肇慶危在旦夕,便趁着戰局混亂,帶着本部人馬又收容了不少潰兵,在城裡打劫了幾家商鋪大戶,帶着細軟和兵器一路逃回了四會。
雖說回來得丟盔棄甲煞是狼狽,但是他帶回來二百多號精兵,幾十套鎧甲和許多兵器,楊家的鄉勇頓時聲勢大振。
聲勢大振自是不假,但是平白多了兩百多口“精兵”也不是靠給碗飯吃便能打發的,丘八們雖然眼下對楊二車“感恩戴德”,但是幾個月沒軍餉,翻臉把這楊家莊屠了也不稀罕。
楊二車頗爲緊張,趕緊找伯父商量
楊舉人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深知這亂世有兵便是草頭王。他遍灑請柬,在本莊大會各村鎮的縉紳、大戶和宗族耆老,商談“對策”。
亂世里人心惶惶,有人肯出頭,自然大家求之不得,何況楊景輝還有個舉人功名在身。請柬一出,當下本鄉十幾個土著村子都派人來了。
楊景輝叫楊二車帶着鄉勇“盛具甲械”,列隊在莊前,又把這侄兒從肇慶弄來的大炮一一陳列,一番揚武耀威之後,楊景輝便毫無懸念的成爲本鄉的團練局首領。各村都攤派了錢糧。算下來,不但養兵綽綽有餘,還賺了不少。
“伯父真乃高人!”楊二車心悅誠服。
“呵呵,”楊景輝捻鬚而笑,“自古有糧就有兵,有兵就有糧。若是太平光景,這些兵丁便是禍害,眼下卻是本錢,只要咱們用好了這本錢,不但能保得這一片地方太平,還能賺翻倍的利!咱們只要順應時勢,多掙些家當守住這一畝三分地,將來不管誰來當皇帝,這副好家當總是跑不了的。”
楊景輝的算盤不算壞,也算是摸清了朝代更迭的基本規律。很快,隨着大明統治的崩潰,縣內的社會秩序開始混亂:土匪橫行,瑤民造亂,土客相鬥,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楊景輝便趁着這個亂局“時勢造英雄”起來。楊二車這個侄子按照他的意思“東征西討”,先是破了當年和楊家莊爭水的村子,殺了百十號村民,將其土地房舍細軟全部吞入囊中;接着又打了幾個“不聽號令”的鄰近村落,強迫他們都繳納錢糧。至於當初與楊家莊爭地爭山場的幾個村子,如今也十分的“識相”,乖乖的把地契交了出來。
雖說本地的村落,稍有規模的都編練有鄉勇,但是人數既少,武器也不能和楊家莊鄉勇相比,更別說他們還有兩百多戰兵組成的核心和各種火器。打一仗勝一仗,各處村落望風披靡。
在這一系列的“東征西討”中,楊家莊鄉勇也滅了若干本地作亂的小股土匪,吞併擴大了勢力,還奪取了一處山寨。楊景輝覺得自家在平原上的莊子不甚安全,便打算以此爲巢穴立個新寨子。
沒到一個月,楊家莊便“威名遠揚”,特別是楊二車帶着帶着團勇到得石澗鎮,強迫鎮上的商戶拿出數百兩銀子外加幾百匹布匹、幾百石糧食和許多細軟來“犒勞”之後,縣內不少“好漢”紛紛來投,楊家寨鄉勇擴充到八百多人,儼然是縣內的一股大勢力了。
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多久,髡賊任命的縣令帶着國民軍到了縣城,樹起了“大宋”的旗號。縣裡通向府城的官道和水路恢復通行,元老院的巡邏隊和炮船四下巡邏,社會秩序有所好轉。髡賊的縣主任還派衙役舊人下鄉,四處曉諭村落,要他們“編練民兵,各守本村,不得越界生事”。
受了揚家莊禍害的各村各鎮,紛紛派人到澳洲人衙門告狀。沒過多久,澳洲人的縣衙門便派人送來請柬,要楊景輝“到縣一敘”。
楊景輝知道,到了如今這個局面,“到衙一敘”是不可能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的,唯有憑實力立足,逼着髡賊承認既成事實。
雖說髡賊火器厲害,船堅炮利天下第一,但是本地不靠海,又多山,能運到這裡的大炮也不會大到哪裡去。何況隨同縣太爺來上任的髡賊兵丁不過百十人――他們本事再大,總不能一分爲二,撒豆成兵。這百十號人,光守護縣城和維持道路通暢便十分吃緊了。所以他並不害怕髡賊的“進剿”,便按照畢師爺的主意,來個“拖”字決,卑言懇詞的寫了一張稟帖,內容無非是自家一向是“良民”,目前雖然練了些團勇,也不是爲了亂世中自保。對大宋絕無二心。至於各村來狀告自己,純屬誣衊――裡面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都是糾纏了幾代人了,他們都市挾私報復,具體緣由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最後說自己身子不好,不能走遠路,只能求縣太爺寬宏大量,免他到衙一敘,有什麼吩咐,只管送信來,自己一定照辦云云。
寫完,便叫畢師爺的兒子畢軒盛送去。畢軒盛雖然在讀書上和自己的老爹一樣不成器,嘴皮卻比老爹能說得多,生性油滑會觀風色說話,年紀又小,想來髡賊也不會難爲。
稟帖之外,又備了兩份禮物,一份是豬羊酒水布匹之類,是爲“犒勞兄弟們”,另一份卻是三百兩銀子和一套金頭面――這是給縣主任的。
畢軒盛去了縣裡,回來之後卻沒有帶回信,只將禮物帶回,隨來的還有縣裡留用的一個老衙役。又是作揖,又是滿口“上峰差遣,迫不得已”,說澳洲人的縣太爺已經說了:不但要他限時到衙一敘,還要他即刻將鎧甲和全部火器交出,只許保留基本的刀槍弓箭,村內團勇不得超過二百人。否則就是“非法武裝”。
楊景輝自然不肯將這本錢交出去。再者澳洲人在四會勢單力薄,想來討伐也是力有未逮,乾脆來個不理不睬,坐觀其變。
果然,縣主任的到來並沒能立刻扭轉縣裡的混亂局面,雖然土客村落之間的混戰暫時得以平息,但是潰散的亂兵結合了土匪卻繼續造亂。正當四會縣的髡賊“主任”忙於重建機構,建立民兵,聯絡四鄉,努力恢復社會秩序的時候,從廣西那邊潛來了攜帶熊文燦手諭的使者,這些使者多是本地人,依靠本地的社會關係活動,出入各家大戶縉紳,鼓動他們起來“報效朝廷”,許諾將來朝廷打回來,給他們種種好處。
楊景輝這麼個本縣“實力派”,自然也受到了使者拜會的待遇。楊舉人對這許諾並不是太相信――畢竟自家侄子是看着熊老爺怎麼腳底抹油從肇慶溜之大吉的,也看到過髡賊炮擊的威力。大明要打回來,起碼也得積攢個三年五載的兵力――還未必能贏
然而即使大明打不回來,也不等於髡賊就能坐穩江山,就算最後能坐穩,大約也得亂上好幾年――楊舉人從逃難來得親朋好友那裡得到了不少消息,知道這西江兩岸,都在鬧土匪,連山的瑤人也在作亂。就是本縣的情況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趁着這個亂局和手裡的本錢,自家還可以好好的撈上一票!楊舉人打定了主意,便和使者說自己願意“報效朝廷,肝腦塗地”,只求熊老爺能呈請給個名義。使者當即表示:熊老爺這邊別的不多,令箭可多得是。同時又暗示,若能擊斃幾個縣裡有頭臉的假髡或是更進一步能收復縣城――哪怕只有一天,熊老爺也會爲他請功,以他舉人的功名,定然能直接授予個官職。
到底是大明三百年的積威尤在,楊景輝聽了這番前景也不免被迷惑,特別是“授予官職”這四個字,尤其能動人心,當即承諾自己會大幹一場,“不負熊大人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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