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三節結賬並非無限制的放賬。財政部和德隆銀行的意思是放賬有一定的額度,相當於出口信貸。額度按照進出口狀況隨時進行調整。不過這筆信貸是無息的。
至於雙方結算的貨幣,指定爲臨高流通券。
這讓李洛由有點爲難,更讓韓師爺不知所措――白花花的銀子不要,非要什麼勞什子流通券?再說這玩意除了臨高之外也沒地方找去。
李洛由道:“流通券我是沒有的,貴衆難道不收銀子?”
“我們這裡的結算貨幣就是流通券,白銀也好黃金也好只是一種商品。”陳策說,“沒有流通券不打緊。你把大陸上的貨物運到臨高來銷售,我們支付給你流通券不就是了。”
這位前銀行信貸評審部的職員在德隆分家改制後毛遂自薦的出任了銀行規劃處主任。他做了7年的銀行信貸評審,論起專業程度,出任信貸管理處處長是很正常的。但他實在不想繼續整日的文牘工作,乾脆申請了規劃處的位置。
“這個――”這倒新鮮,不要白花花的銀子,而要貨物。這是哪門子做買賣的道理?做生意做講究真金白銀,有金銀拿是再好不過,即不佔地方,又不會黴爛,或花用或窖藏都很方便。
不收現錢的,要麼是當地能夠倒換到更賺錢的東西,要麼就是當地根本沒有現錢。澳洲人的想法還真是奇怪。
“你們的意思是不是這樣,”李洛由整理了下思路,“我運貨物到臨高來發售,賺到的流通券再來買你們的貨物?”
“正是。”
“這豈不是多此一舉?”李洛由搖頭,“直接換貨不就是了!”
“好吧,那您說一面鏡子換幾斤人蔘?”
他頓時語塞,沒有錢幣這個等價物,根本就不好計算價格麼!
“若是這樣,我得在本地設個字號,建貨棧才行。”李洛由遲疑道,“額外的開銷――”
“你設字號的地皮由我們提供,房屋營建你只要出錢,也由我們來建造。”李梅很大方,“另外,我們有一個包銷的目錄,只要你運來,我們全部按等級分價收買,不管數量多少。”
說着給了一份最新版的包買目錄,上面羅列着三十一種包買貨物和包買價格。
“這三十一種貨物,免徵所有進口稅,而且全部按照指導價格由我們買下。”
李洛由看了看,煤赫然是名列第一,下面許多都是金屬:生鐵、熟鐵、銅、鉛、倭鉛、錫之類;接着是糧食、布匹、棉花、油脂、木材之類的民生物資……他看到最後不覺眼皮一跳――馬、驢。海南這地方要馬和驢做什麼?
“這些貨物大多量大價賤,運銷極其麻煩。”李洛由還是傳統的做海貿商人的思路,喜歡價值大,物件小的東西。
“利潤不大,但是東主您的成本也不大。”李梅繼續分析,“這些貨物大多可以在南方各地買到,運過來就有錢賺。再說量也大,一包賺就算只能賺幾分錢,累加起來也是個大數目了。這包賺不賠的買賣還不夠好?指導價格我們都是按照廣州的行情價再上加了一成的毛利在裡面了。”
這樣算來,自己的利潤也並不低。而且貨物只運到臨高,一年之中可以運上幾十次,小型的船隻也可以運輸。不比下南洋西洋,要候風信,要耐得了風浪的大船,要花大錢僱用通針路的舵工火長。
“至於包買之外的貨物,你儘可以運來發售。目前來說,海關對大部分商品免徵進口稅。”李梅說。
雙方的一般商品交易就這樣談成了,同時確認李洛由在臨高開設遼海行的分號,專門負責本地業務接洽。
“另外,我們還將爲會爲你提供出口信貸。”
“出口信貸?”
“萬一你的額度不夠,手裡現金也不足。你又需要大量的進貨,我們可以提供額外的出口貸款,利率從優。不過,如果是限制出口目錄上的商品,就不能得到貸款。”
以李洛由的手面,只要一紙便條,就廣東隨時能夠調集十多萬兩的銀子。對這種繁文縟節的所謂信貸額度之類原本是不屑一顧的,但是這裡既然只收所謂的流通券,這套東西對他來說就變得很有用了。
雙方又就遼海行分號的具體事宜作了協商。李洛由認爲這間分號除了作爲接洽之用,也可以進行一些零售業務,照臨高目前的情況來看,零售業務未來會很有潛力,現在權作是打基礎。
李洛由在和李梅等人的談判中已經摸透了澳洲人的商業習慣。澳洲人談生意的時候沒有情面只有規矩,也不講究什麼暗示,一切都要當面說清楚,做什麼都要落筆爲據,所以在談判的時候,關於這所分號的細節面面俱到的要一一談清。
他已經知道臨高最好的市口在東門市,於是明確要求地皮必須在東門市。
“可以,不過面積有一定限制。”李梅當即同意,“只能給200平方米的建築用地皮。”
“這是多大?”
“大概三分之一畝。”
“這如何蓋櫃房?”李洛由大爲不滿,他纔不要蓋三層四層,連個院子都沒有個鴿子樓,“我出錢買就是。”
李梅道:“東門市的地價很高……”
“多少錢一畝?我買十畝!”
“看你要哪個地塊。”
“什麼?”李洛由想這夥澳洲人還真是夠奸商的。
“東門市現在是臨高的一類地區。原本地價就是最高的,”李梅不失時機的攤開東門市規劃圖,“您看,這幾條街道屬於一類地區中的甲級,地價最高。而且地塊普遍偏小,東主想買十畝還沒這麼大的地塊。”她的手指在規劃圖上指指點點,“您要買得地塊大,不如買這邊的,剛剛修好路,現在稍微冷僻點,過幾個月就熱鬧了。很有升值潛力。”
“升值?”李洛由的概念裡除了收租子的田地和有收益的山林之外,一般的地皮是不會有大起落的。而且他買地皮是爲了造分號,就算地皮漲到幾萬兩一畝又能如何?難道把分號賣了?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李洛由在東門市新開發的街道旁買下了十畝地的一個地塊。其中一畝算是李梅代表商業部無償贈送。
陳策隨即提出了希望雙方建立聯合匯兌業務的要求。
李洛由沉思了一會,廣州德隆銀行發出的匯票,最近在廣東已經漸漸流行開了。他們的手段無非是採取聯號的模式,在有大筆款項流動需要的商家之間進行聯營,互相兌付。對用戶來說的確是非常方便。
不過,這種聯合匯兌有很大的風險。李洛由想。匯票這東西說到底就是一張紙片,完全可以被用來做資金流動。現在已經有了這樣的勢頭,有的商家直接將收到的匯票不兌現而是重新轉讓支付出去。這樣固然方便,但是必然有人會想到通過虛開匯票的方式來進行增加流動資本――一百兩銀子本金可以當一千兩流動。這種擊鼓傳花的把戲建立在信用的基礎上,一旦某一家出票商號或者承兌商號出現問題,就會出現崩盤的風險。
這件事情倒不能不慎重。他再三考慮決定拒絕。拒絕的理由不僅是其中蘊含的金融風險。還在於政治風險太大。澳洲人在臨高足以自保――這點他有相當的把握,不過他們在大陸上的產業可就很難說了。萬一官府翻臉,在大陸上對臨高的產業進行查封沒收,作爲聯號要承擔的損失是毀滅性的。
當然,官府是否翻臉,翻臉翻到什麼程度,這又是另外一回事。畢竟德隆也好,郭逸名下的產業也好,從來就沒有自稱是澳洲人的生意。如果澳洲人功課做得足,錢花得到位,官府對這些產業不聞不問或者明着轟轟烈烈,私下網開一面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現在既然風向不明,自己就沒必須急於去插一腳。
於是他委婉的表示了拒絕。
這個答覆讓陳策有點意外,在他看來聯合匯兌雖然有風險,但是帶給李洛由的好處更大,絕對算得上是“雙贏”。
不過,就算他再三向他闡述這個業務的風險控制和潛在利益,李洛由還是不爲所動,左顧而言他。
這個滑頭!劉三心裡暗暗着急,四點目標中其他三點順利的達成了共識。唯獨這個德隆銀行最爲看重的業務被打了回票!豈不是自己談判不力?連連向李梅使眼色,要她加入戰團。
李梅是商海老手,見這情形知道再說也無用,反而露了己方的軟肋。對方反倒是要起疑心,以爲德隆有什麼問題,急於要找實力雄厚的合作伙伴來注資。
要是這李大掌櫃這麼想的話,別說和德隆合作,恐怕就是貿易協定他都要重新考慮考慮了。
於是李梅便插上話去,慢慢的將話題轉移到和夸克談生意上去。
夸克也得到了一份貿易協定:夸克有權可以向臨高運銷任意種類的印度和歐洲商品,享受和其他貿易商一樣的部分商品免徵關稅的權力。
穿越集團規定他到臨高的每一艘船必須運來不少於總載運量的三分之一的印度硝石和紫膠。除除此之外,他必須運來數量不限的呢絨、梳過毛整理過的羊毛、鞣質過的羊皮和牛皮、棉布、棉花、黃麻。另外每年向臨高運送印度鴉片五百箱,按照20英鎊一箱的標準包裝。合計10000磅。
“鴉片不準多運,準定五百箱。超額的全部沒收。”李梅說,“另外鴉片不免進口稅。”
“這個沒問題。”夸克想鴉片又不是什麼緊俏的東西。幾十年前就由英國商人向大明販運,一年最多能賣二三百箱。
“另外,還有幾筆買賣要和夸克先生做,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李梅說。
“好,那以後再談就是。”夸克很是興奮。
貿易條件讓夸克精神大振。一直以來他這個英國人就沒找到什麼大明需要的商品。他能販賣的,無非是產自印度和東南亞的香料、海產品和一些奇珍異寶。他幾次企圖運銷英國呢絨和印度棉布全以慘敗告終,現在終於有了大宗商品的出口可能性。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用必須流通券結賬,不過李梅告訴他,他可以用流通券在商館採購白糖的時候這英國人興奮的連連搓手。白糖這東西可是太搶手了,而且不需要千里迢迢運回英國去,運到蘇拉特就能脫手獲得。英國商人除了運回歐洲之外,還能運銷到波斯和阿拉伯地區。
當晚,李洛由拿着算盤不斷的算計着銷售哪些商品才能獲得最大的利潤。穩妥的角度來看,這三十一種包買物資是最合適的,儘管利潤不高,但是對方有多少要多少,利潤是非常穩定的。
可惜他最好賣最有利潤的東西對方卻不怎麼感興趣――人蔘鹿茸之類的遼東貨,在大陸上極其搶手,澳洲人卻興趣缺缺。
而最關鍵的是,對方對賣大炮的事情似乎不大願意,照他的想法,武器上的錢是最容易賺得了。葡萄牙人不想賣是不知道潤世堂對這些貨色有沒有興趣?楊世祥應該是有的,他知道他曾經向楊世祥躉過這類貨。他忽然想到,這叫劉三的澳洲人既然是潤世堂的二東家,潤世堂的利潤他也有一份,自己可以從他身上打開缺口來。
不過這是件長期的工作,自己在臨高不能久留,他盤算着,忽然有了一個主意。便叫人把韓師爺和顧葆成都叫來了。至於夸克,有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他知道。
“好了,咱爺們也看到了,澳洲人和一般的紅毛人不一樣,和我們大明也不一樣。”李洛由說,“葆成,你坐吧,你說說看,這澳洲人如何?”
“澳洲人重利。”顧葆成猶豫了下,“不過侄兒看來他們雖然重利,卻也講信用。”
“不錯,”李洛由說,“澳洲人的確重利。不過這夥人和一般的西洋人還是不同的。”
韓師爺道:“他們若是全然重利,今天也就不會不答應賣炮給我們了。”
“他們願意不願意賣,還猶未可知。”李洛由說,“不過看今天的樣子,買炮的事情不一定能成――這夥澳洲人在臨高恐怕另有所圖。”
“澳洲人隱然有割據臨高之意。”顧葆成衝口而出。
李洛由用扇子輕輕的拍打着掌心,良久才點點頭:“他們的想法一時半會我們也猜不透。不過澳洲人在這裡恐怕會呆得很久。大有買賣可做。”他忽然問顧葆成,“葆成,你來當這個臨高分號的掌櫃如何?”
顧葆成大概沒料到姑父有如此一問。頓時瞠目結舌。良久才道:
“姑父既然栽培小侄,小侄自當竭誠效力!”
韓師爺知道這顧少爺在李洛由心目中的地位,那是比兒子看得還要緊的人物,妻子孃家的香火。把他放在臨高這樣的即偏僻還是澳洲人的地盤上?趕緊勸諫道:
“老爺請三思,這裡不比大陸上――”
“不礙事。”李洛由說,“這裡反倒比大陸上的字號要容易做。”
臨高這裡的商業環境和社會環境比較單純,要應對的也只有澳洲人一家而已。不像在大陸上,需要掌櫃八面玲瓏,有應付三教九流的手段才能支持門面。而且澳洲人固然重利,卻絕非不講道理規矩的人,比起西洋人又強得多。
“在這裡你就掌櫃的,掌櫃的該有的權我一概給你。”李洛由心想,這孩子長期跟在自己身邊,雖然見多識廣,但是獨立處理事情的能力有多少就很難說了,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總要有個獨自歷練的地方。這二天下來,他對臨高的社會環境是相當滿意的。
“是,侄兒一定兢兢業業。”
“嗯,你自己從來沒有獨當一面過。你是轉眼就是要娶親成家的人了,不能總在我的羽翼之下。臨高這裡環境比大陸上清明,烏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你一個人獨當一面我也放心些。”李洛由吁了口氣,“只要好好的和澳洲人處好關係,把生意上的事情接洽好就行。”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內侄。接着道:“這個字號我另外給你一千兩銀子的本錢。除了和澳洲人聯絡接洽之外,你自己要做什麼買賣就做什麼買賣。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一概支持。做賠了也不礙事。”
“是,”顧葆成恭恭敬敬道,“只是還要請老爺派下得力的管事和夥計協助侄兒纔是。”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手裡的人你隨便挑――你自己選人。選誰是誰。”李洛由道,“選錯了不打緊,知道錯了還能改。”
韓師爺知道了李洛由的意思,不再勸諫――讓這位公子歷練歷練當然是好事。不過他認爲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老爺,”他小聲道,“這夥澳洲人在臨高有割據之心,若是朝廷派兵討伐,臨高就成了修羅地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