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發艇冒着黑煙,在船隻中間穿梭着,用高音喇叭不斷的廣播着《告全體登萊東江軍人書》,
在黑洞洞的炮口下,任他們是讓多少山東軍民聞風喪膽的虎狼之軍,現在也只能束手就擒,聽憑擺佈。雖然他們依然刀槍在手,船上還有不少炮銃,但是在眼前這個對手的炮口下全都不值一提。
被困在船上的士兵們因爲眼前徹底的無能爲力反倒是放鬆了神經,有的人居然在甲板上呼呼大睡起來。
李九成等人卻不甘心就這樣被奪走一切,身爲亂世的軍人,軍隊就是本錢。亂世的軍人是有奶就是娘,只要肯發餉,他們並不在意爲誰去賣命。
問題是,不管鹿莊主是“大宋”還是其他什麼人,他一點沒有要招降自己的意思。要是對方真想招降自己,此時應該派出使者來來和他談判了。
但是對方現在的做派,擺明了就是在把他的部隊繳械、吞併。
繳械吞併,對士兵來說當然無所謂――只要發餉,給誰賣命還不是一回事。但是對他們這些擁兵自重的將領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對方視自己若無物,由此可知自己的下場輕得是“閒居”,重的乾脆就是直接一刀兩斷。
絕不能坐以待斃!爲了控制船隻李九成的親信將領分佈在各條船上,他自己身邊只留下一名中軍遊擊,好在船上全是他的親兵家丁,甲冑齊整,一聲令下都是願意爲他赴湯蹈火的勇士。
當下將中軍和幾個親將叫來商議。準備輪到自己的船靠岸的時候,不按照指揮靠上棧橋――一上棧橋,四面都是鐵網塔樓,那就是魚入羅網――而是直接衝灘到碼頭附近的沙灘上。
李九成已經用望遠鏡看得清楚,岸上的敵軍人數不多,充其量不過四千人。而且全未着甲,有的連火器也沒有,只不過是用長矛,縱然堅船利炮,倉促之間也未必是他手下百戰的亡命之徒的對手。一旦衝灘成功,正在上岸的船上的叛軍必然會隨之暴動起來--比起前途未卜的繳械任人宰割,他這幫手下更會願意放手拼命一搏。
不管這裡到底是何處,島上是什麼人,暴動會死多少人,他好歹有二萬人,就算損失一半,只要能控制住剩下的軍隊,不管做什麼都好說。
“大夥拼死一搏,來個魚死網破!”李九成給手下鼓起,“船上有得是銀子,打完這一仗,弟兄們隨便取!不要白白便宜了外人!”
“我等願爲將軍效死!”衆人轟然答應。隨後又吩咐傳來了船上的水手,厚給賞銀,要他們按照命令準備衝灘。
“只要衝上灘頭,一人五十兩!否則別怪我們兄弟刀劍無眼!”李九成惡狠狠的說道。
水手們當然不敢說個“不”字。
終於輪到他們這撥船隻靠岸。各船都已經落下船帆,用大櫓推進。緩緩向棧橋靠去。就當船隻距離棧橋已經很近的時候,其中一艘船上的船櫓忽然加快了頻率,又從船上放下了額外的幾支船櫓,船速陡然加快,船舵猛然偏向一邊,直接向着鐵絲網外的沙灘衝去!
第二艦隊的戰艦始終在旁進行監視,他們已經得到命令,發現任何船隻有異動一次警告之後就可以開火。一艘距離李九成坐船最近的特務艇當即開炮示警,眼見對方毫無所動,二艘正在警戒線上的特務艇同時開火。此時的距離不到三百米,一發炮彈落在沙灘上,掀起充滿沙子的水柱,另一發卻結結實實的擊穿了坐船的側舷,從一面擊穿船殼,殺死了二十五個人之後又從另外一側船舷擊破船殼掉進了海里。
李九成的坐船在慣姓和潮水的推動下,直挺挺的衝上了沙灘。李九成頂盔摜甲,手持大刀,當即大吼一聲,就從船上一躍而下,身後倖存的家丁親兵也嚎叫着從兩側船舷往下跳。雖然他們的船隻噸位偏小,擱淺之後舷檣距離沙灘並不高,但是穿着盔甲往沙灘上跳還是讓很多人摔傷或者陷入流沙之中。
這混亂的片刻中,岸上的炮兵已經開火,雨點般霰彈朝着擱淺船隻噴灑出去,接着是打字機的覆蓋射擊,警戒線上的特務艇接二連三的開火,榴彈和燃燒彈向着海灘上落下。
李九成的坐船頓時陷入了火雨地域一般,彈如雨下,黑煙滾滾,不過幾分鐘時間,坐船就已經支離破碎,海灘上到處是燃燒的木片和殘缺的人體。
馮宗澤拿起手帕,堵住了鼻子――海風把一股烤肉的氣味吹了過來,一想到這是什麼肉,不由得讓他感覺到一陣噁心。
“派濟州島挺進縱隊過去搜索,不留一個。人頭全部砍下,掛在木杆上!”
濟州島挺進縱隊全是登萊之亂裡被救援的山東難民,一個個恨叛軍入骨,搜索起來絕不會放水。
乾脆利落的鎮壓使得叛軍將領最後一點暴動的念頭也消失殆盡。最終叛軍被全部解除武裝。
叛軍把總以上主要將領二百多人在繳械之後被甄別出來。除了少數出身原登州鎮的魯軍、南軍將領之外,其餘的押赴濟州校場,一萬多叛軍俘虜在打字機、米尼步槍和白馬隊的長矛威逼下已經列好了方陣。
孔有德和其他一干叛軍將領不同,被單獨押送到校場演武廳裡,看着戴着大帽的朝鮮人正給聚在校場上的衆將搬來一盤盤的水酒白飯,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在這裡已經走到了盡頭。
校場上的衆將,有的面如土色,癱軟在地,有的閉目不言,只等引頸受戮;有的苦苦哀求;也有的暴跳如雷,拼命掙扎。
從在鐵嶺跟隨父親暴動,反抗東虜,到投軍到廣寧,一步一步做上游擊,廣寧撤鎮之後又跟隨毛帥到東江;毛帥被斬之後東江的內訌;投奔登州,在孫元化麾下;增援大淩河,於吳橋追隨李九成起兵……自己人生一幕一幕的似乎都從眼前掠過,千百滋味,萬種愁緒涌上心頭,不由得一時氣短。
身爲軍人,隨時都有死得覺悟。然而此刻他卻有一絲不甘。這鹿莊主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層層設局,置他和東江舊部於死地?
這時候,幾個倭人模樣的衛士簇擁着一個短髮短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後面還有人端着酒飯。
來人斟滿酒,雙手遞上。態度很是客氣。孔有德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將酒接過一飲而盡。問道:
“先生是何許人?”
“我乃大宋濟州府府尹馮宗澤。”馮宗澤說道,“特來爲將軍送行的。”
孔有德不知道這大宋是哪裡冒出來的,但是毫無疑問這人和鹿莊主是一夥的。
他亢聲問道:“孔某與東江舊人與貴衆到底有何冤仇?”
馮宗澤正色說:“我等於與將軍無怨無仇。今曰我來敬將軍一杯送行酒,敬得是將軍少年時起兵反虜,又追隨毛帥在遼海冰天雪地中苦苦支撐,爲大明守遼東一尺土。”
孔有德不知道對方提起舊事有何企圖,不過這的確是他引以爲傲“光榮歷史”。
“既如此,爲何要置於孔某和東江將士於死地?”
馮宗澤說道:“不是我等要置將軍於死地,以將軍虎威和從前爲大明盡忠的拳拳之心,我等甚爲敬重。實在是登州城下的數十萬骸骨不能答應。”他擡手指着遠處列隊的治安軍濟州挺進縱隊的士兵:“這些人,都是鹿莊主從登州運來得逃難的百姓。他們也想問問你:他們與你和東江將士無怨無仇,爲何要將他們的家人同鄉屠戮?!”
孔有德自起兵以來,早就在戰爭中練就一副鐵石心腸,信奉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從沒想過那些被他下令屠戮籌糧籌餉拉丁的村落的命運。在他們這些已經半軍閥化的舊明軍人看來,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別說當兵的不在乎,就算那些滿口“仁義”、“君爲輕,民爲重”、“民本”的來監軍、統帥的文臣,也往往對此視而不見――這是亂世,沒有錢糧,還要靠着武人刀頭舔血,一刀一槍的搏命,殺幾個百姓搶些錢糧又算得了什麼。
“莫非你們就是一羣仁義道德之士?”孔有德冷笑着反問道。
“我元老院自重返神州,就以愛民護民爲宗旨。刀劍上從不沾染無辜者之鮮血!天地曰月可昭!”馮宗澤一臉義正辭嚴的說道。說着他拿出一封文書,開始宣讀起仲裁庭送來的判決書。
半文半白,又夾雜着很多“新話”的文章孔有德聽不甚明白,但是最後那“死刑”是聽得懂的,他緩緩站起身來,坦然道:“成王敗寇,即落入你手,隨你處置。何必多言!”
馮宗澤也不多說話,吩咐道:“送孔將軍上路!”
孔有德不待人催促,大步朝着門外走去,忽然問道:“你們是誰?到底想幹什麼?”
“元老院,”馮宗澤說道,“爲再造神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