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進一步讓這三條線不能勾結在一起,除了他們之間的公職身份不同之外,政務院還在《在基層政權建設指導意見》中註明,每個村裡的縣諮局委員一般選擇當地的縉紳或者地主,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物,就以村裡的工匠或者小商人充任,因爲他們的利益訴求和普通農民不一樣。
這個體制的初衷是儘可能的遏制村級政權可能產生的各種“亂相”。有一定社會經驗的元老都知道,大凡需要“維穩”的突發性社會事情,很多都是從基層的小事情引起的。一點小小的不公正,一個連正式身份都沒有的所謂“官”,利用手中很小的權力爲非作歹,多吃多佔……一點一滴的積累起基層羣衆的強烈不滿,最終演化成騷亂。
除了村級政權建設之外,政務院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對村落本身佈局進行全面調整的計劃。具體說來,就是分戶並村。
分戶的思路是減小每戶的人口數字,而並村則是將較小的村落集中成大村落,便於行政管理和控制。
村落太小,必然會造成村子經濟的自然化傾向,人力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和管理。這是企劃院不願意看到的。執委會的元老們儘管各自政治傾向不同,但是對最大限度的控制和使用人力均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他們從大陸上移入的移民已經按照這樣的思路被安置了,被安置在一個個按照統一模板建設起來的標準村裡,每若干個村又被一個按照標準模板建設起來的公社所管轄。戶口、檔案、羣衆組織,每個人都被有效的控制着,幾百名脫產或者不脫產的幹部從上到下的控制着整個體系,高踞其上的是民政人民委員會。
藉助這個嚴密的控制體系和電報電話系統,一個指令從百仞城發出到最末端的村級政權的齒輪開始運轉,用不了半小時。這次反圍剿作戰中這個體系在動員人力物力方面表現出了很高的效率,這也使得元老院和政務院堅定了原先的“全面貫徹新體制”的決心。
接下來就要輪到臨高當地的原住民了。在元老院的會議上,民政人民委員會關於“全面推進新社會體制”的提案獲得了通過,隨後由馬千矚簽署了中央政務院第390號令,授權民政人民委員會對臨高的土著村落進行新體制建設。
唐糖隨着熊卜佑到了縣辦大院,這裡正要召集會議,討論政權下鄉的具體事務。未來的工作隊隊長們正三五成羣的聚攏在院子裡的各個角落聊天說話。第一批十個工作隊已經建立起來了。每個工作隊由十五到二十人組成,全員配備武器。隊長由有志於民政事務基層工作的元老們擔任。按照社會調查部主任杜雯的指示,每個工作隊至少要有二名元老。以便“互相監督”。隊伍裡還要配備專職武裝隊員和衛生員。
所有在小靈通通話範圍之外工作的工作隊至少要攜帶有一部能夠叫通附近營地的大功率的對講機,以確保在發生騷亂和其他危險的時候能夠得到救援,也便於及時和總部進行溝通。
爲了便於溝通和最後榨取一部分縣衙這個舊統治機構的剩餘價值,劉牧州和杜雯商量了下,把政權下鄉的總部設在臨高縣城裡。
設在縣城裡能夠隨時使用縣衙門這塊牌子,遇到某些冥頑不靈分子,需要幹些有損“偉光正”的事情,就用縣衙的名義來辦理,反正現在大印是掌握在王兆敏手裡。也差不多是掌握在元老們手裡了。三班六房的衙役小吏,沒有給鬥爭死或者抓去勞動改造的一概在學習班邊勞動邊隨時聽用――他們無不熱切的準備爲穿越集團效勞。
此外,杜雯和劉牧州還準備就近使用縣衙架閣庫裡的各種檔案。大圖書館的一個檔案整理小組就駐在駐縣辦後面的一個院子裡,每天都在清理、謄抄和複製檔案文件。
負責清理這批檔案的莫水非常愉快的領導着原先的書吏們和實習生們清理檔案材料。從檔案裡他發現了許許多多有趣有用的東西,當然也抓到了不少人的把柄。
“掌握檔案的人就掌握了所有人的尾巴。”他得意的給了劉牧州一本潛心蒐集的小冊子,裡面羅列了本縣的大戶縉紳們的許多不法之事和祖輩的家長裡短乃至醜聞。都是從架閣房的檔案裡找出來的東西。比如某某人的祖輩曾經霸佔過別人的田產,某某人的長輩曾經調戲婦女被人告過。特別是一些“爭產”的官司,更是暴露了許多大戶人家的隱私。這些材料原本在架閣庫裡生黴腐爛,忽然間一切歲月的沉渣都暴露在陽光下了。
“要是哪個縉紳大戶不配合,你就用材料把他搞臭!”莫水說,“材料還沒有全部清理出來,不過我已經把架閣庫裡的‘找檔檔’搞清楚了,掌握了這個,就能要什麼找什麼了。”
劉牧州關照再把各房留用的書吏召集幾個起來備爲顧問。
“開會了,開會了。”有人在臺階上喊道,正在聊天侃大山的元老們紛紛走進了屋子。
這裡只有一個很小的會議室,裡面放滿了椅子和長凳。一盞汽燈照得屋子裡雪亮。大家隨意找個座位坐下。
會議由杜雯主持召開,就如何建立基層政權的問題上,幾天前她已經單獨和馬千矚進行了一晚上的談話,用杜雯的話來說:“理順了思路,領會了精神。”
“同志們!”杜雯清了下嗓子,“下面我們就在基層建立組織議事一事傳達一下民委和政務院的精神,其中也包含有我個人的看法和經驗,供大家參考!”
杜雯在會議上強調:臨高原住民村寨的情況非常複雜,其中許多村落又糾纏着宗族勢力的糾紛。而把持當地宗族的一些首要分子已經表明了投靠的立場,這個時候如果不注重工作的方式方法,一味倚仗武力去蠻幹,不僅會引起他們的強烈反彈,還會造成其他大戶暗中聯合阻撓。
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現有的資源,減少大戶們的反抗對立情緒,儘快得把工作進行下去是工作隊面臨的一個主要問題。
在唐糖的筆記本上記錄下了杜雯的如下指示:
“……基層新體制的實施是慢火煮青蛙。不能操之過急……在實踐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農村的強宗大戶現象是必須消滅的,作爲一個基層,他們是沒有未來的……要特別打擊僅僅因爲家族丁壯多就能在基層‘橫行霸道’的現象,這比企圖利用經濟手段影響基層政權更據有反動性……對那些抵制我們新體制的人,要進行無情的鬥爭。鬥爭要讓基層羣衆出面,不能由工作隊包辦,要以啓發、引導的方式指明鬥爭的方向……”
至於具體要如何實行,還有許許多多的細節和政策的配合。最要緊的是利用財稅手段。隨着夏季將至,夏稅徵收馬上就要展開,新稅制改革很快就要在臨高拉開序幕。而新稅制改革又直接影響着許多政策的實施和執行。
工作隊的會議開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才結束。唐糖是縣城工作隊的副隊長,有熊卜佑在前面,她的活計並不重。不過折騰了一晚上之後她只想先去睡一覺。
“李孝朋家的事情,你得抓緊去辦。”熊卜佑告訴她,“他家是縣城裡最大的財主,態度會決定很多人的向背。”
“可是他們家不已經答應要讓一個兒子去讀書了嗎?而且也答應出任縣諮局的委員了。”在唐糖看來李家的事情已經瞭解了。
“李家的確是已經承諾了,但是還不夠。”熊卜佑說,“送到芳草地讀書的不過是他們的家一個幼子,按照政保總局給我們的材料,這個兒子是庶出,在家族中沒有地位,屬於可以犧牲的一類人。”
“自己家裡人也可以隨便犧牲嗎?”
唐糖看過很多宮鬥小說,但是現實中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熊卜佑點頭:“當然能。家族越大,對家族成員的關心就越冷漠,何況這樣的庶子,真不算什麼。”
“太過分了!”唐糖捏着拳頭叫了一聲,想起那個畏畏縮縮的來廳堂上見自己一行人的男孩子,“太可憐了!”
“可憐不可憐不干我們的事,你的任務是與李家保持接觸,同時要儘量說服他們主動將手中的‘糞段’交出來,鼓勵他們走另外的工商業道路。”
糞段其實就是縣城內的公廁和糞坑的所有權。人糞在古代社會是農民的最大肥料來源地,持有人一旦握有糞段的契約,即可坐收厚利,是一個雖然名氣很差,卻能得到實惠的產業。但是對於穿越集團來說,對臨高縣城的全面改造也即將展開,改造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挖下水道,建立近代化的給排水系統。而被私人壟斷的“糞段”就必須儘快收歸國有。
唐糖點點頭:“我覺得關鍵是有沒有足夠的利益交換,只要有,他們肯定會願意。”
“呵呵,不愧是學國際貿易的。說得通透。”熊卜佑先捧了她一捧,“不過要找到合適的利益交換並不容易――我們沒有尿金屙銀的本事,只能引導。投資工商業又有一個投資回報的過程,遠遠沒有糞段和田租這樣坐收的產業來得省力。”
唐糖說:“其實我有一個想法:財主坐收糞段租和田租當然省力,但是收入總歸是比較少的。我覺得可以引誘他們大量的花錢,開支大了以後就算我們不去引導他們也會求着我們引導了。”
熊卜佑有點真心讚揚她了:“說得好。你打算怎麼做呢?”
“當然是吸引他們高消費了……”
“他們要是不肯呢?”熊卜佑問。
“那就刺激刺激他們。”唐糖說,“我看背景資料說,李家過去是本地首富吧?”
“沒錯。”
“這就行了嘛,既然曾經是首富,總會有點虛榮心吧?我們就支持幾個暴發戶和他們比富,讓他們消耗財富――”
“嗯,說下去。”
“董薇薇說過,明末是個物慾橫流的時代,而且禮教不大嚴格,據說江南還搞過選美大賽。我們也搞個選美大賽,讓李家折騰折騰。”唐糖似乎想起了什麼,“搞搞走秀啊,在推廣下新款式的衣服,首飾和化妝品。沒理由只在廣州搞‘新生活方式’推廣嗎。”
“操作性不強。”熊卜佑說,“那個選美賽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妓女選美。這得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才能辦得到。瓊州這裡聽說只有瓊山纔有妓院。”
“哎,誰說選美只能妓女啦?”唐糖有點着急的說,“我們可以搞超女嘛!或者搞才女評選!臨高現在也有十來萬人口了,當年我們大學才一萬學生,班花、系花、院花、校花……各式各樣的評選多啦。”
“社會條件和經濟基礎不一樣,不能同日而語。”熊卜佑說,“海南島在整個大明的經濟上版圖上還是相當落後的,經濟落後勢必造成社會風氣較爲閉塞。所以這是搞不起來的。至少十年之內搞不起來。”
“你不要說得這麼武斷嘛。”唐糖眼看着着自己的“妙計”被無情的槍斃了,轉眼又想出一招來了,“那可以搞一個臨高版的紫明樓。沒理由只在廣州推廣‘新生活方式’,我們自己的老巢反而不搞。”
“這倒是可以考慮。”熊卜佑想這還是有操作性的,女僕革命之後,搞一個臨高版的“紫明樓”的提案也獲得過很多元老的支持。
這個紫明樓不僅可以服務元老,也可以作爲推廣“澳洲式生活方式”的窗口。社會的需求畢竟是多方面的。有錢人的需求也是要滿足的,而且要多多得滿足才能從他們手中將金錢流轉出來,而不是沉澱下去。
熊卜佑說:“這個方案還不錯,你做個提案吧。說不定很快就能獲得通過了。我非常支持你的提案。”
唐糖苦惱道:“我寫不來這種公文。又要寫意義,又要寫可行性分析,又要寫實施細節,比寫論文還討厭……麻煩死了。”
兩個人又談了好一會。熊卜佑提醒她:李孝朋的屁股不乾淨,屬於有問題的土著。接觸的時候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他和黃稟坤打得火熱――這黃稟坤是上了黑名單的。”
政治保衛總局從來沒有放鬆過對黃家寨的監控。黃守統父子的活動,趙曼熊一直知道的很清楚。但是他得承認,黃家的活動很有策略性,抓不住太大的把柄。以至於始終沒有一個很好的藉口來徹底收拾他們。
熊卜佑將兩人的很多密謀的事情告訴了她:“李孝朋總得來說是個紈絝子弟,不大懂是非輕重,但是黃稟坤這人可就有點活躍過頭了。你也要多注意李孝朋和他之間的接觸。”
“這個黃公子這麼壞,爲什麼不把他處理掉?潛在的危險分子不能縱容!”
“沒有這樣容易,殺人和逮捕並不能解決全部的問題。”熊卜佑說,“黃家的名氣在臨高土著中非常好,上到縉紳大戶下到平民小戶。如果能爭取過來而不是直接消滅,對我們要有利的多。這就好象李家――難道我們稀罕他家裡的那幾張糞段契?只不過是現在是我們要多交朋友的階段。”
“建立廣泛的統一戰線。”
“正確。”熊卜佑點頭,“反正他們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我們稍稍盯緊一點就行。而且這些大戶見風使舵也是很快的,我們在澄邁打敗了官軍,大戶們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知道了,我會盯緊他們的。”
“好,李家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儘快把李家搞定!”
唐糖領受了任務,很是高興。這下她成了獨當一面的人物了。她先回自己的宿舍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她想了想決定先從李四公子母子身上入手。
這對母子既然在李家身份卑微不受重視,外人只要稍加示好就能獲得一定的好感。更何況是來自澳洲人這樣強大的外來勢力的友誼!
這樣她就在李家就打入了釘子。她能夠從中得到李家內部的消息。等到李四公子到了芳草地被現代科學和意識形態一薰染,自己再多下點功夫,這小孩子就會被拉過來。
封建家族很容易從內部被叛逆者瓦解,而叛逆者本身必須得到強大的社會支持和認可。唐糖雖然只是個大學畢業生,但是對很多左翼社會改造理論還是很熟悉的。她決心在做李家工作的同時,還要從長遠考慮從內部來瓦解這個封建家族。
“杜雯有什麼了不起的,她不過是搞了政權下鄉,我要瓦解封建家族!”唐糖充滿的信心的說着,凝視了片刻筆記本上馬千矚的簽名,“你等着看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