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情報局的許可就沿海航行安全這一問題做過廣泛的調研,他畢竟算是海軍派駐在對外情報局的專職海軍情報人員。
通過查詢歷史資料和與大量的土著、歸化民的水手、客商進行的談話,許可得出了結論是:大波航運的少量運輸船隻完全可以自由的通過福建洋麪,但是船隻需要充分的武裝以應付可能的小股海盜搶劫。不過他也指出:如果有大量的船隻經過,鄭芝龍的態度可能會發生變化――任何成規模的航運都可能會引起這些海上勢力的窺覬。
“另外,我們要考慮到一點:中國傳統航海術一般都不脫離沿岸。往往以沿岸地標作爲航行的參照物。即使是前往東南亞的航線,也儘量選擇沿着羣島航行。而我們培訓出來的高級船員完全可以依靠六分儀和航海圖在遠離海岸線的大洋洋麪航行,從而避開容易被人監視封鎖的沿海航線。”
經過一番論證和準備,第二次考察團搭乘大波航運的一艘中型福船出海前往杭州。這艘福船是大波公司裡專門進行過改造的船隻,任務是運送重要人物和貨物。
船上裝備有自衛用得滑膛炮。另隨船派駐鏢局和特偵隊的便衣人員以確保旅途安全,特偵隊不僅攜帶了sks和手榴彈,還帶來機槍和一次性火箭筒――保證考察團在海上萬無一失。
考察團的到達港口選擇在上海縣。起威鏢局在上海縣開設立了一處水路分櫃,專門負責上海這一碼頭的人、貨轉運工作。
杭州在元代有澉浦作爲出海口,但是到了明代後期因爲泥沙湮塞,海船進出困難,杭州的出海口轉移到了乍浦和寧波。海軍和大波航運的人員進行了討論,認爲與其到乍浦或者寧波不如直接前往上海,先考察一下當地的水文地理狀況。在上海靠岸之後,派出先行隊伍實地勘察打探前往杭州的沿途的水陸路狀況,以便未來從浙江向上海轉運難民的時候可以使用。
考察團一行的旅程非常順利,福船選擇了一條“外海”航線――說是外海,在舊時空也是沿海航線而已,但是在當時,脫離能夠看到陸地的“內洋”的航行是不多見的。船隻沒有遇到任何的危險,在四月下旬安然抵達上海港。
上海縣的歷史相當悠久,建置歷史可以追溯到唐代,不過一直到明代中葉爲止,上海縣還沒有城牆的。縣城築於明朝嘉靖三十二年,用以“備倭”。城周九里,城牆高二丈四尺,大小六個城門,東南西北四門,名爲朝宗、跨海、儀風、晏海,另外有寶帶、朝陽兩門,俗稱小東門、小南門。
沿吳淞江的碼頭就設在小東門外。自從“隆慶開海”以來,這裡也漸漸成爲一個口岸城市。上海縣所在的松江府是以棉布出名的,號稱“衣被天下”――即使遠在海南島這個中國棉紡織業的發源地都能看到松江布的身影――上海作爲一個棉布輸出港,市面稍顯繁華。不過,和當時興旺發達的福建和廣東的對外貿易相比,江浙兩省在這方面顯得落伍了。歷史上曾經盛極一時的外洋港口,如太倉瀏河、寧波等地現在都無法和漳州、廈門、廣州等地相比了。
船剛到就有人在碼頭上肅立等候,見掛着大波旗號的福船靠岸,立刻在岸上招手致意。立在船頭上的是對外情報局的許可,他此行不僅有護送考察團的任務,也有親身來觀測沿途水文環境的任務。他立刻對也報以手勢,跳板還不曾搭妥,碼頭上迎候的領頭人己三腳兩步,走上船來,身手矯捷,如履平地,一望便知是過慣了水上生涯的。
來人來到他的面前,躬身行禮:“這位就是許老爺了?”
許可等人要到上海的消息,一個月前就由起威鏢局廣州總號發出密碼滾單,通過鏢路沿途的外櫃通過人力和鴿子,一站接一站的送到了上海外櫃上。來多少人,需要準備多少住房、倉庫和腳伕都在滾單上詳細註明了。
這套系統雖然沒有電報來得快,但是就速度而言並不比朝廷的驛傳來得慢,從廣州傳遞到上海,只用了不到十天時間,比送朝廷重要文書的提塘官的速度還要快一些。這一方面是因爲起威在農委會的養馬養鴿專家尼克的指導下建立一個有效的信鴿通訊網,同時也吸收了一批專業人員――朝廷裁撤驛站人員,流散出來了大批有經驗的驛傳人員。起威從中招募了不少能幹的專業人員。
在得到許可肯定的答覆之後,來人乾脆利落的請了一個安:“給許老爺請安了,小的毛三生,聽候老爺差遣!”
來人是起威上海外櫃的掌櫃,他是孫可成老孃的一個遠房親戚。過去曾經在贛江上當過放排工人。放排工人長途水路,都懂些拳腳防身。後來失業無着。毛三生就投奔到了廣州的起威,屬於起威裡許多來投奔孫可成的“老表”之一。毛三生的功夫不足以當一個鏢師,孫可成開始安排他在跑跑腿,後來在外櫃上當個支應門面的夥計。毛三生雖然是放排工人出身,但是很有和人打交道的本事。政治保衛總局對其進行了暗中的考察,評估的可靠等級爲,就派出來當上海當外櫃掌櫃。
“一切都準備好了,”毛三生躬身說道,“老爺們先下榻在潘園,貨物運到本櫃貨棧暫儲。等船隻備好再一起發運。轎子在碼頭上。”
“好,你到碼頭上去招呼。”
等毛三生一走,許可隨即回到艙中。關照衆人收拾行裝準備下船――特別是假髮髻要戴好,免得露了相。其他人好說,金立閣稍有麻煩,畢竟他的高鼻深目的形象是在引人注目。必須加以一定的掩飾。
因爲上海的起威外櫃還處於草創的階段,住房不足。毛三生恐怕無法招待元老,便向當地縉紳潘家商借了潘園作爲元老的下榻處。
此地就在上海縣的城隍廟之後,正式後世上海城內的第一名園豫園的前身。在這個時空,豫園是嘉靖年間當過四川布政使的潘允端的產業。目前還在潘氏後裔手中。雖然地在城中鬧市區,卻是鬧中取靜,頗爲清靜幽雅,供應飲食和進出也很方便。
幾個人在潘園裡盤桓了數日,毛三生在外奔走安排船隻――從上海到杭州當然有官道可行,但是論及旅行舒服安全,還是以坐船爲好。何況他們還帶有不少重貨,走陸路更加不便。
“想不到我們會住在豫園中。簡直和做夢一樣。”
華燈初上,幾個元老圍坐在潘園的一座花廳之內,許可不由說到。
幾個元老都覺得有些恍若夢幻――他們在另外一個時空都去過上海,也慕名到過城隍廟,遊過豫園,有的還在九曲橋邊的茶樓裡喝過茶,吃過有名的小籠包。現在大家居然就住在豫園裡――當然潘園只能算是豫園的前身。
周洞天拿起桌子上的一塊山楂糕――桌子上的四碟點心是潘家的主人“敬送”的。他們下榻在潘園的伙食供應全部是潘家供應,還有若干潘家的傭人服侍照顧。潘家畢竟是縉紳,吃喝享用極爲精緻。這山楂糕也不是舊時空那種全是糖和代用品做出來的膠狀體。而是真正的去皮山楂加貢糖熬製出來得,酸甜適口軟硬相宜,當然,這種享用並非全然免費,等他們走後,毛三生也會照例奉上一筆不菲的“謝儀”。
“你們的眼界太小了。”周洞天吃着山楂糕,“小小的豫園算得了什麼,以後我還要到紫禁城,皇帝老爺的寢宮去睡上幾晚……”
“那房子其實一點不舒服。”去遊覽過故宮的梅林說道,“真想不出皇帝就住在那種房子裡。內宮說氣派也不氣派,就是普通的磚瓦房子而已。更別說水暖設備之類的了。夏天熱、冬天冷――我算是明白爲什麼滿清皇帝都要在北京城外修行宮了。”
“我看在太和殿大擺筵席還不錯。”交通部來出差的呂中行說道,“擺上五百個桌子,每人一個大圓桌,然後每人身後都站着一排公主、郡主、格格、大小姐之類的,各種膚色的都有。露臺上全是樂隊,一箇中國的一個歐洲的,文總一舉杯祝酒,樂隊就奏樂――”
“屁,文總憑什麼舉杯祝酒?”周洞天表示藐視,“他又不是一輩子當主席了。”
“好吧,隨便哪個元老吧――你覺得這個大宴怎麼樣?”
“別扯虛得了。”許可說,“毛三生說,我們得在這裡停留幾天。這段時間大家要不要在上海逛一逛,看看具體的市面?”
“要,當然要,不然我們來這裡幹什麼。”周洞天毫不猶豫的說道,“我們到江南來就是爲了瞭解當地的社會情況,窩在花園裡什麼也看不到。”
上海縣在本時空雖然算不上什麼名城,但是畢竟是以棉紡出名的松江府屬縣。上海本身是一塊衝擊地,地多沙,很適合種植棉花。所以本地的棉紡織業和棉花種植業也有很大的規模,是值得考察的一個方向。
第二天,衆人在起威人員的帶領下大致遊覽了上海縣城。上海縣當時已經有了十萬戶,城內居民也有三萬多戶。在當時的一千多個縣城裡也算是能排上號得大縣了。經過橋頭路頭的時候,周洞天注意到有很多破衣爛衫的人聚集在橋頭和茶館,一個個面有菜色,但看樣子卻又不是乞丐流民,便問毛三生。
“老爺,這些都是織布的機工,也有染匠、砑匠。”毛三生說本縣的“吃棉布飯”的工匠有二千多人,大多數都是計日取酬的散工。
“最近棉布行情不好,機戶們自己都快開不了鍋了,還有誰僱用匠人。”
“棉布賣得不好?”
“去年開始棉布行情就很差。布賣不起價錢,”毛三生說道,“不光是機戶、機工倒黴,就是鄉下種棉的村民日子也不好過――布賣不出錢來,棉花就更賣不出價錢了。”
周洞天等人無語,原來以爲松江布已經是“衣被天下”,總該是不愁銷路的,沒想到當地的棉紡織業居然凋敝到如此的地步。大明的經濟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
幾個人一直走到縣城內的太卿坊的一處大宅――俗稱“九間樓”的地方,毛三生小聲說道這就是徐光啓的老宅。
“這宅子目前沒有徐家人住,只有幾個僕役看守。”
作爲當時中國比較少有的“睜眼看世界”的人物,徐光啓當時已經七十歲了。不過這會他並不在上海縣他的住宅之中,他已經於去年當上了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協理詹事府。他的家人也大多在北京。
徐光啓的兒子徐驥和孫元化是兒女親家,兩人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因爲登州之亂的關係,對外情報局對徐光啓這條線索一直投以很大的注意力。被派遣往京師的情報組的一個使命就是利用耶穌會的關係設法和徐光啓搭上關係。上海這邊,暫時不做任何動作,只是命令起威注意上海徐家的活動。
毛三生告訴周洞天,在上海縣的跨海門,也就是南門外康衢裡,有徐家的“雙園”,那是徐家的祖業,現在是徐家的菜園和桑園。甘薯從閩廣一帶傳入江南就是徐光啓在當地首先種植成功的。在北門外有一處桃園,種了許多桃樹,收成很不錯。在法華鎮還有一處農莊別墅,名爲“後樂堂”,此地又是徐家的祖塋所在地。
“是徐家彙!”周洞天脫口而出。他知道徐家彙這個名字的來歷。徐家彙就是這處徐家地產的所在地,徐光啓的後人曾經在這裡聚居,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字。
毛三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怎麼冒出個“徐家彙”來。周洞天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解釋。
徐家在上海的產業除了城中住宅之外,幾乎全部涉及農業。徐光啓的祖父雖然是以商賈起家,徐家對商業卻沒有多少涉獵,但是徐光啓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耕讀傳家。他雖然土地不多,但是每一處都悉心經營,對農業技術、農田水利、田間管理等農法鑽研很深,因而土地收益都相當好。儘管後世徐光啓是以傳播西學的科學家而著稱,實際他也堪稱一個成功的農業資本家,這樣的人在當時已經出現了不少。
顯然起威在當地的工作效率相當不錯,很快就把徐家的具體情況打聽的清清楚楚。儘管周洞天覺得意義不大。
幾個人又去了上海縣城內城外的幾個水陸碼頭,觀察交通狀況。考察團的中的呂中行是交通部派來得,目的是考察江南的道路交通狀況。他是電氣工程和路橋工程雙學位持有者,過去專門從事路橋質檢工作。
考察交通狀況不僅是爲了未來得軍隊進兵做路線規劃,更多的是爲開展日後的江南的商貿活動做準備。交通始終是一個地區經濟發展的先行條件。
第二天,毛三生的船隻已經準備好。這是二艘在江南常見供有錢人出行的短途客船,俗稱無錫快。船不大,上面設施齊全,不僅有臥房供休息,還有客廳作爲宴飲起居之用,後船艄有廚房,供應伙食很方便――無錫快在旅途享用方面是非常出名的。謹慎起見,毛三生將船上的人員都換成起威的人馬。這樣當然也就沒有有名的無錫船孃的體貼入微的服侍了。除了客船,另備二艘航船隨行裝載行李。至於其他貨物,由起威安排,多船分批再轉運。
周洞天一行人登船之後,一路上飽覽沿途的江南春光,乏了就在艙室中高談闊論。呂中行的事情要多一些:他不時要測量水深,對航道進行觀測,爲未來的航道開設疏浚積累第一手資料。
在艙房中枯坐無聊,幾個人就杭州往上海的運輸規劃進行了討論。以當時而言,從杭州出發北上,最爲便捷的交通線當然是大運河。從杭州走運河直接到蘇州,水路即快捷又方便。但是轉運碼頭若是設在上海,蘇州畢竟離開上海還有八九十公里的距離。
“我打聽了:毛三生說從不走大運河也從上海縣直接到杭州。只是途徑的河道沒有大運河那麼寬深。恐怕走不了重載的大船。”
江南素稱爲水鄉澤國,不僅湖泊池沼遍地,江河交錯縱橫,期間還有大量的水田。除了縣城府城之外,大多數村鎮都不通旱路,要走水路。即使是府縣城池之間,雖然有官道連接,交通也以水路來得便捷。內河航運非常發達。但是河道大多未經整修疏浚,許多河道或者水深不足或者河道狹窄,能走得都是些小船。最大的也不過是所謂的“航船”。按照呂中行的估計,這種航船的載重量只有二十多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