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順是個標標準準的小丫頭,心情變化很快,換個環境她又是笑意盈盈,興高采烈。
路路通老爺親自來迎,碼頭上還站着慄旬捕頭。
名聞天下的鉅富依然是一副孱弱的模樣,說話之前先咳嗽兩聲,青白的臉帶上淡淡的紅暈。
“林老爺青年才俊,又有着如花美眷,真是讓人羨慕啊,來,請!”
林昊竹微笑着,拱手致敬。
在小風的攙扶下,元順慢慢的走,總體情況都還好。
路老爺是個有心人,特意安排乘坐畫舫遊覽深淺溪,邀請飽賞平安州的秀麗景色。“我是想了好久纔想到這麼個主意。”
林昊竹趕忙再次深深一揖說:“這讓林某人怎麼擔當得起,多謝多謝。”
“客氣客氣,不過是找個地方僻靜一些,景色獨特一些,來,請坐。”
小風手拿着筷子,吃的很少,豎着耳朵認真的聽。
男人們吃飯是假,有正經事情要辦。
唯一真正吃得高興,看得開心的就是元順。
天下鉅富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光看這一桌子菜樣數不多,四涼四熱,全都是河鮮。做工精美,只選最最精華的一部分,高手烹飪,味道絕佳。
元順一邊吃,一邊點頭。認真的問:“這個銀蝦勾芡爆炒味道確實好,如果要是用白灼,保留住它玉樣的色彩,會不會也是一種新鮮味道啊?”
“快去做,快去做。”路路通一疊聲地吩咐。
旁邊的路府管家讚歎着說:“這銀蝦雖然是河鮮,但是來自李莊,可見林府連女眷都見識不凡啊。”
“過獎過獎。”
元順連客套話都省了,認真安靜的吃着。
女眷在內艙。三個男人團團而坐,宴席擺在船頭,男人有男人之間的事情。
慄旬捕頭率先說話:“真的很慚愧,至今天字號倉庫兇殺案還沒有頭緒。三具屍體,三個頭顱,真是聞所未聞。”
“其實,也算不上聞所未聞。在這之前我的倉庫連續兩年出現這樣的事情,加上這個已經是三年了。”
慄旬眯起眼微微仰起頭,畢竟這是第一次從路路通嘴中聽到的印證。
“可是官府只接到這一次報案啊。”慄旬沉穩的回答。
“多有不便。我們就這樣說吧,如果換一個地方我一定會下跪向二位求情。”大名鼎鼎的路路通老爺面色慘淡,無限的悲慼。
“何至於此!”慄旬安慰說,眼光不時的掃向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林昊竹。
林昊竹默然吃菜,並不插話。
越是不出聲的狗越是咬的厲害,路路通懂得這個道理。自己是求人的角色,得拿出些乾貨當做投名狀。
“我能夠從一平民百姓,積蓄積與巨大的財富,當然背後有人。我必須以身家性命作爲回報,充當他聯繫各界的聯絡點。”
“三年前出現命案不是沒有原因的。”
路路通老爺的頭轉向慄旬說:“靜塞軍入都城。”
這一點自然不需要向來自京城的廷尉府代表強調,但是身爲平安州捕頭的慄旬大概未必清楚。
“從此帝國政壇形勢大變。原本丞相白楊一家獨大,沒有人敢惹他。從靜塞軍進入都城,情況就不一樣了。”
慄旬放下筷子:“說的仔細點。”
“我奉白楊丞相的命令,守住平安州,這個地方是一個交通要衝。您二位知道,平安州和異族異地都有來往。”
“你充當的是中介角色,比如說聯繫羅羅人?”林昊竹不經意的提到這樣一句。
路路通知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連這種極爲私密的消息他都知道,再不交底兒就是自取其辱了。
“我積攢巨大的財富退守於此,具體的來說,古老的祭祀已經開始。”
小鳳守着元順,耳朵豎起來聽,心中不由一驚。在過目不忘的記憶中搜尋:古老的祭祀可以是專指,也可以是泛指。廷尉府專門收集過一個檔案,叫做“古老的祭祀”。
據說複製的是遠古時期的祭祀形式,可以召喚奇異的力量,這種力量遠遠超過人類。對於怪力亂神,廷尉正楚皓笙的態度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路路通孱弱的聲音底氣虛無:“我代表白楊丞相早已經和羅羅人達成協議。”
“丞相默許他進入帝國的東北,挖藥材,獵取珍禽異獸,並且我們還提供鐵器。”
“你們這是叛國。”慄旬冷冷的說。
“我罪大惡極。只是世上沒有後悔藥,悔之晚矣。我現在請二位來只是想苟延殘喘,多活幾天罷了,因爲我有未盡的心願。”說到最後幾個字,昏暗的眼中閃爍一絲惡毒的光,轉眼即逝。
“還是說古老的祭祀。”林昊竹的目的很強。
路路通剛要張嘴,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我還是來遲了。”
大家尋聲望去。清澈的河面上蕩過一艘小船,菱角舟上站立着一個窈窕嬌豔的女子。
小銀寶。流光溢彩,輝煌斑斕。光是那個做派,那個聲音,極具辨識度。
“你來了,快上來。”話說的很熱情,但是路路通臉上沒有喜悅之色。
銀寶搭着管家的手,風擺楊柳一樣的走過臨時搭在兩船之間的木板橋。站立在畫舫船頭中,向衆人行個羅圈禮。體態妖嬈,風情萬種。
“諸位老爺真是好雅興,只是爲什麼不叫我呀?我只好厚着臉皮追上來。”
路路通笑着說:“現在叫你有什麼用,晚上喝酒唱曲離不了你。”
“瞧你說的,我就是那爛俗之人,難道風花雪月,吟詩作賦,我就不配參與了?”
“行行,你啥都會,我的心肝寶貝兒,坐。”
路路通表現的就像一個千金買笑的富商,小風敏感的發現一旁的路府管家一臉愁容,頗爲忌憚的樣子。
管家趕緊在旁邊加了一張繡凳。
小銀寶並不就座,甩着花手絹兒,扭到元順和小峰這一桌。躬身一禮:“奴家這廂有禮了。”眼睛毫不遮掩上下打量兩個姑娘。
小風回答:“客氣。”
元順小嘴鼓鼓囊囊,點點頭。
“遠遠的看見夫人行走遲緩,莫不是家規如此。”平安州紅歌女刻意把“家規”兩個字咬得極重,放肆的哈哈大笑。一雙光亮的大眼,只盯着元順。
這個話暗示已經知道元順捱打了,特意強調,讓大家都注意。
周圍的丫環僕人嚇得臉色慘白,因爲他們看見路老爺青白的臉色轉爲鐵青,這是大發雷霆的前兆。
林老爺目光投向蒹葭深處,想象白露爲霜的悽美。
第三個男人慄旬瞭解諸位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暗笑小銀寶今天無論如何逃不了厄運。心裡嘆息:“人狂沒好事。”
路家主人不會允許一個歌女冒犯尊貴的客人。
林昊竹確實要和元順和離,但不代表允許冒犯林家的尊嚴。林昊竹可以打元順,別人不許提及此事。
與權勢無關,與男人的血性相關。
小風知道碰上小人,這種貨色言語刻薄,啥醜話髒話都敢說。害怕元順氣急說出一些話,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踢元順的腳。
男人這邊也放下了筷子,靜觀變化。
管家一看形勢不對,趕緊攔在銀寶和元順中間說:“銀寶姑娘,您在老爺這邊坐吧,爺兒幾個等着你呢。”
銀寶人是離開了,話卻留下了:
“只是不知道打板子怎麼個打法?慄旬捕頭,您最有發言權,是不是打女子板子,是要退了小衣,光着屁股打呀。屁股紅紅的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樣,漂亮極了。”發出幸災樂禍的爽利笑聲。
元順面紅耳赤。小風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目光制止她說話。
在這種情況之下與一個歌女鬥嘴,就是贏了,也會輸了身份。
這一次銀寶擺明了要元順的好看,就是讓林家吃一個啞巴虧。
元順捱打是實情,林昊竹老爺親手打的。小銀寶沒有說錯,走到天邊都佔理。
元順到底是一個小姑娘,一衆面前丟了這麼大的面子,小臉兒脹的通紅,兩顆晶瑩的淚珠在眼圈裡打轉。
管家大聲的訓斥:“混賬,把這個下賤潑婦攆出去。”早有家丁上來扯住小銀寶的手。
“你們敢,管家,你也太大膽了,老爺在這,輪得到你說話嗎?”
小銀寶仗着昔日路路通老爺對她的寵愛,態度很驕橫。
路路通老爺剛要起身,沒想到旁邊的林昊竹先站了起來。長身玉立,玉樹臨風。俊朗面容,儒雅態度。
他緩步走到小銀寶面前。
年輕漂亮的歌女還以爲自己說話新奇有趣,拋了一個媚眼,扭扭腰,嬌滴滴的說:“林老爺家規真嚴啊。”
衆目睽睽之下,林昊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陡然一巴掌揮出,動作極快,沒有絲毫的預兆起勢。
巴掌很重,一下子把站在船邊的小銀寶打的周身飛起,重重跌落水中。
衆人一片驚呼。有兩個膽小的驚呼:“有人落水了,快點救人。”
回頭一看,全都僵硬在原地,沒有一個敢出手相救。
林昊竹已經坐下,雙手撐案,看好戲。有誰敢擾了他的雅興嗎?
小銀寶水性不佳,在河裡起起伏伏,肚子裡早灌滿了水。雙手高舉,發出悽慘的叫聲:“救命救命。”
桌子旁,路老爺和慄旬坐着,元順和小風坐着。其餘的丫鬟僕從都守在一旁。
沒有一個人敢動。
他們木雕泥塑一樣,待在原地,全被嚇住了。
被林昊竹凌厲的氣勢嚇住了。
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不怒自威,面容平靜,居高臨下的看着河裡。周身散發出凜冽的寒氣。
每個人都渾身一抖,低下頭。
慄旬和路路通大概能想到喬姐兒上前搭訕撩撥,被橫掃一眼時的感受。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這是一尊天神。
君臨天下,睥睨萬物。沒有什麼可以與他相提並論。他將衆生踩在腳下。
清淡的眼神,冰冷的神情。
沒有滔天的權勢,沒有生殺與奪的大權,就陶冶支撐不起這樣冷酷的威勢。
慄旬和路路通在驚恐之餘,又多了一些聯想。說實話,這不算暴怒,自帶威勢給了一巴掌而已。衆人唯一的想法就是,幸虧站在他對立面的是我。|
小銀寶在河裡起起伏伏,沒有一個人敢出手相救。難道小銀寶,今天,就要在衆人眼前活活淹死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甚至沒有人敢再出聲說一聲“救人”。
小銀寶的一條命去了六成,已經不再浮出水面。偶而水面冒出幾個泡泡。
就算小銀寶淹死在衆人眼前,難道誰敢責難林昊竹用私刑殺人?
這種眼力大家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