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早把元順摟進懷裡,安慰說:“不看不聽,與你無關。”元順乖覺地依偎着。
就這麼冷冷的看着過了好一會兒,估計差不多了,林昊竹並不說話,用手指點一下。
管家如蒙大赦,趕緊吩咐“撈人撈人”,聲音放得低低的,生怕惹怒了林昊竹。
剛纔還衣着華貴,妝容精緻的小銀寶,現在渾身精溼,肚子裡灌滿水,腰粗的像一個桶。
看着林老爺沒有阻撓,管家示意手下救人。大家還在張羅竹竿繩子,管家一看時間不多,親自躍入水中托起了銀寶。
兩個懂一點的家人壓肚子的壓肚子,敲後背的敲後背,小銀寶從嘴裡吐出了一些水。
緩緩有了意識,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算是活過來。
管家很有眼色,使勁兒擰了她一把,說:“還不快點給林家老爺道歉請罪。”
好半天,小銀寶才睜開眼睛,像從夢中驚醒一樣,迷惑的看看四周,回想起剛纔發生的一切,放聲痛哭,剛喊了半句“我的天”。
管家一腳踢在她的腿上說:“好好說話。”
小銀寶知道這次碰上了狠人,不得不低頭認錯。匍匐在地上,喃喃的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老爺千萬不要和我一般見識,饒了我一條小命吧。”
元順聽到這樣的話語,揪揪小風的衣襟;小風鬆開手,扶着她坐起來。
林昊竹的目光掃向身後,元順臉上的淚已經擦乾,臉皮有些發紅,神情委頓。
小銀寶看着沒人說話,磕一個頭準備退下。
林昊竹這一次說話是對着慄旬:“慄旬捕頭,真的在官府是要去衣打板子嗎?”
慄旬點頭表示認可。
路路通如何不明白林昊竹的意思,冷着臉吩咐:“既然給臉不要臉,自取其辱,就讓她自己受着吧。”
銀寶明白什麼意思,躺在地上打滾:“饒了我吧,我再也不胡說了。”
早有家丁過來按住她的手腳,一個弱女子根本動彈不得。
小銀寶是鄉野的長大,性格強悍,看着低頭認慫不能夠免除皮肉之災,索性拿出外場勁兒,高聲痛罵:“”姓林的,奶奶今天拿命和你相交,你也不過是一個將死的貨。奶奶我記住今天了。
嚇的一個家丁扯過一塊布,要堵她的嘴。
林昊竹平和的說:“不必。”
慄旬在旁邊冷冷的說:“是要看這板子硬,還是這賤貨的嘴硬。”
說話的功夫,小銀寶早已經被剝去了衣裳。露出一身白生生的皮肉,豐乳肥臀。拖翻在地,早有家丁掄起板子,結結實實的打。
板子打在肉上,發出溼溼的,悶悶的聲響。聽得人心驚膽戰。
膽子大一點的家丁可着勁兒拿眼睛緊着看。
這可是平安鎮第一流的紅歌女。這一次真的是後邊紅彤彤的,像桃子一樣,接下來紅中透紫,皮開肉綻。
剛開始小銀寶疼的狂叫,慢慢的沒了生氣兒。
沒有一個人敢叫停。
林昊竹安靜的站在那裡。天地爲之減色。
管家吩咐下人打了一桶水,劈頭潑下。
激的小銀寶渾身一驚,甦醒過來。
“不想死,知道該怎麼說。”管家只敢叮囑到這個份兒。
銀寶到底算是個聰明人,長嘆一聲,表示認栽。顧不得赤條條,直挺挺的跪在衆人眼前,接連叩了三個響頭,大聲說:“小銀寶得罪尊上。自知罪該萬死,懇請林老爺饒我一條狗命。”
聲音淒厲,配着紅紅紫紫的傷痕。周圍的人看得膽戰心驚,全都低下了頭。
慄旬和路路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坐着更難受。
林昊竹連話都懶得說,揮一揮手。周圍的人趕緊衝上來,拖走了小銀寶。
小風發覺元順不動,趕緊低頭查看。
元順一臉驚愕,咬着下嘴脣,睜大眼睛盯着林昊竹。
林老爺好像無意回看一眼,又帶着清淺的微笑,衝着兩位身份尊貴的男人,伸手示意說:“請坐。爲了女人的小事,耽誤了我們的大事。是我的不好,來,我先乾爲敬,林某賠罪了。”
慄旬和路路通爭着說:“哪裡,哪裡,請,共飲。”
一切又恢復平靜,恢復到小銀寶沒有來的時候。
小風覺得元順有些不對,自作主張,扶着元順緩慢的走回後艙透氣。
等到無人處低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嚇着你了?老爺也是爲你出氣呀。”
元順極力思索着什麼,聽到這番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哦。沒事兒。”
“還說沒事,你看你的臉顏色都變了,明明是有事兒。你要信得着我,你就說。”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元順緩緩的講,“今天你家老爺的舉止讓我想起了一個人,簡直和他像極了。”
“你認識一個和老爺也長得像的人?”
“對,不是他倆長得像,是那種氣質像。我從來沒有想過林昊竹老爺竟然舉止做派和我爹酷似。”
“你爹?”沒來由的小風心裡一緊,她想起老爺親口說過“總要和元家見血的”,現在端詳順夫人面容嚴肅,不像是在說笑。
“你爹也是大官嗎?”
“不是。”
“你爹很兇嗎?”
“不算。”
“說的具體點,老爺和你爹在哪像?”
“說不好。就是那種神情。我說不清楚。其實我印象中我爹只有一次這樣,但是所有的人都怕他們,怕的要死。”
小風聽得一頭霧水,想:大概順夫人嚇糊塗了。用手輕輕拍着元順的脊背說:“好了,你爹再兇,也不會對你兇。”
“好人小蜜蜂,應該是我沒有說清楚,他們不是兇,他們是徹底解決問題。”
“比如那個小銀寶。我想如果我爹處置他根本就不會去講道理,直接打死完事,認爲這是小銀寶應該付出的代價,你既然敢說,那麼你就該受着。”
“反正他們既講道理也不講道理。他們只看重結果。有時候想想挺可怕的。”元順說的自己都迷糊了。
“好了,答應我,不許再提這個事情了。來人啊,給我們弄一點新鮮的湯菜。”小風岔開話題。
元順受到很大的衝擊,再次拿起筷子興致差許多。
小風現在只想着趕緊離開畫坊,回永泰客棧,熬碗安神湯,讓元順好好的睡上一覺。
林昊竹慄旬和路路通坐在船頭,吃得精緻,話更精緻。
所以先把所有的丫鬟僕從趕到後艙,只有一臉苦相的管家在招呼。管家早已換下溼透的衣服,出來在船頭伺候。
路路通抱歉的爲大家斟上酒,說:“都是我平常爲人不夠檢點,招惹了這個騷貨。林先生,您千萬別介意。我以後一家的性命都指望着您呢。”
果然是富通天下的能人,三句話就轉回了正題。
林昊竹依然微笑不說話,安靜的聽着。真不敢相信,現在這個溫潤儒雅的貴公子就是剛纔不怒自威的狠人猛人。
慄旬臉上平和,內心拼命的算計:“自己到底應該擺明一個什麼樣的立場?”
路路通說的吸引在場每個人的注意力:“實話說吧,古老的祭祀是羅羅人希望積聚神力,開啓神秘讖語的儀式。怪力亂神,子不語。我的任務就是待在平安州,聯絡各方, 爲朝中的官員效力。”
想了一想,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沒必要再藏着掖着:“我直接受命於宰相白楊。”這句話分量很重,點明白楊結交異族勢力,是叛國。
“丞相大人對你也不薄啊。”
慄旬確實很佩服林昊竹。他的話不多,但都說到關節處。沒有丞相的支持,一個窮小子不可能積聚潑天的財富。既然得了人家的好處,怎麼又能夠違背丞相大人呢?
看來下一步需要說到背叛的原因。
路路通只能按照對方劃好的路往下走。“最初的幾年我心甘情願效力,士爲知己者死。但是我也是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人。”說到這兒,路路通突然停住話頭,渾身開始戰慄,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
慄旬忍不住出聲問:“沒事吧?”
“沒事。”痛苦的神情,全黑的雙目,情形實在是詭異至極。
林昊竹依然一言不發,坐觀其變。
隨着情緒的平復,路路通的眼睛慢慢恢復正常。只是眼白部分佈滿了血絲。
“我哥哥死了,死的很慘,受了三堆柴。”
“三堆柴。”慄旬重複,神情立即緊張起來,張張嘴欲言又止。
林昊竹平靜的擡起眼簾,看了一眼對面痛苦難堪的臉:“說下去。”
“其實三堆柴也不一定要死人,但是我哥哥死了。”如果說剛纔小銀寶是淒厲,現在路路通的聲音透着無限怨毒,絲絲作響,是從地獄發出的悲鳴。
“三堆柴”就是在身上捆上鐵裙,放置在三堆柴堆成的篝火上,直到柴火燒盡。有命的就活,沒命的就死。
“我哥哥死了,我活了。”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體虛,忍不住大聲咳嗽,說不出話。
管家趕緊上前替他摩挲着後背,安慰說:“沒事的,老爺,都過去了。”
“有些事是過不去的。”路路通掙扎着,臉上露出一絲悽慘的微笑說,“我做錯了事情,我認罰。但是罰的太過,罰的寒了我的心。沒了相依爲命的哥哥,再讓我死心塌地的做事,恐怕也不能夠了。”
林昊竹聲音清淡如常:“你想報仇?”
“現在唯一能夠對抗丞相勢力的只有廷尉府。另外我就是現在不背叛丞相,找您聯絡,恐怕丞相很快也會發現我是一個奸臣。”
“說的再具體一點。”
“自從哥哥出事,我受到驚嚇,做事不如先前利落,露出一些馬腳。據說丞相已經對我心生疑慮。他除掉我是遲早的事情。我死不足惜,但是哥哥的仇絕對不能這樣就被忘掉。”
慄旬心中暗想:是做事不利落,還事有意留下馬腳呢?天知道。
路路通,似乎又想起當初熬受酷刑的慘狀,渾身抖個不停。他突然做出一項驚人之舉:掙扎的站起身開始脫衣服。 管家拼命阻攔,被他拒絕。
名聞天下的路路通老爺滿腔悲憤的說:“看,這就是三堆柴的倖存者。”
慄旬見過無數的兇案現場和刑訊場面,眼前的慘狀讓他心生寒意。
路路通雖然身材矮小,但是四肢還算健壯。沒想到華貴絲袍底下竟裹着這樣一副殘缺。
整個上半身烏青暗紫,全是疤痕。更可怕的是:外皮鬆塌塌的垂着,像撕破剪碎的風箏紙,皮下的油脂竟然全被熬幹了。
三堆柴簡直是喪心病狂的酷刑。
林昊竹陷入沉思,三堆柴的結果並沒有讓他臉上有更多的神情。
慄旬緩緩的補充:“路老爺,你是知道有人匿名狀告你,是重罪,比如你偷稅漏稅私設刑堂暗殺對手?”
“是,我知道。”
“你認爲會是誰呢?”
“自然是那一股勢力,想借着官府的手除掉我。”
“爲什麼不鬧一次意外事件讓你銷聲匿跡呢?”慄旬問的都是實情。
路路通苦笑一聲:“因爲我早早的把話說出去。和羅羅人相勾結,我有鐵證。如果我遭遇不測,早已經收藏好的證據就會被送交官府。”
“你認爲是丞相假公濟私,藉助官府除掉你。”
“是的,絕對是他們。”
三個人一時陷入了沉默。
“那麼爲什麼你現在突然要反水,不再早一點或者再遲一點?”這個問題來自林昊竹。
路路通累極了,用手託着頭說:“問得好,能如此問說明林先生確實是一個高人。我纔敢和您合作。其實我能有今天的打算也是靈機一動,事發突然。”
“丞相藉助羅羅人已經連續兩年,今年按理說正常。但是您突然到來。所有人收到信息,要求提前啓動古老的祭祀。結果人殺了,血放了,人頭擺了。但是東西沒有拿到。”
“我知道這一來我必死無疑。我是無心之失,但是丞相會認爲我有意爲之。反正我已經有口莫辯,乾脆早死早脫生,早反水早得生路。”
“如果二位有任何疑問只管問我,竭盡所能回覆。如果不能消除你們的疑心。你們儘可以殺死我,今天和以後,都可以。”
慄旬只是單單加了一句:“時間都對得上。”
三個人儼然同一戰壕的盟友。另外兩人都把眼光投向了林昊竹。
林昊竹不急於作出決定,站起身說:“我會認真考慮。你們二位做好自己的事情。有什麼事兒就到永泰客棧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