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知道後還沒有做出多大反應,下面的臣子倒是一個個以死相要挾,一個小小琴師,當初他在宮中跋扈了些也就罷了,好歹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與命官的女兒私通聖上已經放了他一條生路,現在居然直接殺了,簡直是藐視皇威,按律當斬。
皇帝下了通緝令,瑰月帶着柳兒四處逃亡,但是最終還是掉入陷阱,被打入了死牢。
瑰月越獄了,他將柳兒成功帶了出去,但是後面的追兵一直緊追不捨,瑰月將柳兒藏了起來,自己再次被抓走。
行刑的時候,柳兒隱在人羣中去看了,看到瑰月的頭顱被砍下,她捂着嘴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當所有人都離開,她終於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視野模糊間,她看到一人向自己走來,抱起自己,她以爲自己必然也是死了,否則怎麼可能又見到瑰月了呢?
事實上,是皇帝放過了瑰月,但是他的後頸被刺了殺字,皇帝讓他再也不要回京城,瑰月便帶着柳兒離開了,一路來到風走城。柳兒的身體本來被子中年男人調理得好些了,但是這次長途跋涉一番折騰,又變得糟糕了起來,而更糟的是,柳兒懷孕了。
大夫說柳兒的情況若要生孩子很危險,但柳兒覺得自己已經活不了多久,便下定決心要給瑰月生下這個孩子。懷孕到第七個月的時候,柳兒早產了。
生下來的孩子瘦瘦小小,到第十天便沒了,柳兒抱着孩子的屍體在牀邊坐了一夜,瑰月雖然不忍,但還是從柳兒手中奪走了孩子的屍體,將孩子葬了。
柳兒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瑰月找遍了風走城所有的大夫,還傳了信到神醫谷去,神醫谷派了大夫過來,那大夫來了,給了瑰月一張藥方。
聽到這兒,阿瓷便已經知道那藥方是怎麼回事了,她心中嘆了口氣,柳兒道:“其實自始至終都是我拖累了瑰月,我想讓他放棄我,他現在也還年輕,雖然被刺字,但是在後頸,只要好好遮着便沒人能發現,但是——”
“要我是瑰月我肯定也不會放棄你的啊。”阿瓷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之前爲了你吃了那麼多苦,要是放棄了,所有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柳兒,你要快些好起來,不要辜負了瑰月啊。”
柳兒蹙眉看着阿瓷,阿瓷又繼續道:“其實瑰月他一直覺得很愧疚吧,對了殺了你爹這件事。”
“爲什麼?我明明跟他講過,我不在乎。”
“他說過,他現在活着是揹負着罪惡。”
柳兒怔怔地看着阿瓷,半晌,她嘴角彎了彎,笑道:“謝謝阿瓷姑娘。”
阿瓷一愣,“謝我做什麼?”
“謝謝你能聽我講這些,跟我講這些,這麼多年,每每想到瑰月所受過的傷,我就心痛到不能自已,無法釋懷,但是說出來了,似乎好些了。”
阿瓷莞爾一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啦,其實瑰月不應該這麼一直關着你的,雖是爲了你好,但我覺得讓你出去見見人會更好些。”
柳兒點了點頭,“對呀,可是我怎麼說他都不肯聽。”
“我去給你勸勸。”阿瓷站起身,又抿了抿嘴,“雖然可能勸不動,哈哈。”
柳兒也笑了,阿瓷見柳兒已經面露疲色,便讓她休息,自己出去了。
外面並沒有見到瑰月,倒是看到蘇陵陵和孫弦寂坐在一桌,阿瓷一拍自己腦袋,居然將這事給忘了。
她轉身就要走,卻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阿瓷退後兩步,摸了摸自己被撞紅了的鼻子,瑰月俯視着她,淡淡道:“我原本以爲你只是沒有腦子,沒想到你眼神也不太好使。”
阿瓷忍住一腔怒火,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個人以前身心都受過重創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好不容易平息下來,阿瓷仰起頭,微微一笑,溫和道:“瑰月掌櫃,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瑰月挑了挑眉,驚訝於阿瓷今日居然不跟他頂嘴。
“我現在很忙,你有什麼事快說吧。”
“你忙個屁!”
“姑娘家的你能不能文雅一點?”瑰月攏着袖子老神在在的,斜着眼神兒睨她,阿瓷深呼吸兩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下來,道:“瑰月掌櫃,現在店裡客人這麼少,你並不忙,我們還是好好談談吧。”
“我還有賬沒有算。”
“大掌櫃,我記得您有個賬房先生,這種事您就交給賬房好了,不用這麼親力親爲的。”
“廚房裡食材不夠了,我得去採購了。”
“您別忘了您僱了兩個廚子。”
“樓上空了的客房還沒有打掃。”
“你有完沒完?”阿瓷白眼看他,瑰月眼裡含着絲戲謔,瞥了眼不遠處的孫先生,語氣卻還是淡淡的,“阿瓷姑娘,我們的距離是不是太近了些?”
阿瓷這才意識到自己都快貼到瑰月身上去了,急忙後退了兩步,瑰月道:“別回頭,孫先生正看着你。”
阿瓷心跳了一跳,忍不住眼神往邊上瞥,瑰月忍住笑,板着臉正經道:“現在,假裝沒看到我,從我身邊過去。”
阿瓷紅着臉點了點頭,儘量讓自己自然地,與瑰月擦肩而過。
等回過神來,瑰月已經不知道溜哪兒去了,阿瓷咬牙切齒,這個混蛋,她懷疑剛剛孫弦寂根本就沒有看她!瑰月不過是不想和她談談罷了!
當夜,阿瓷不死心地又去找瑰月,瑰月坐在井邊梳洗自己的頭髮,一件白衫鬆鬆垮垮地繫着,阿瓷蹲在門後,看着這好一幅月下美人洗浴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個偷窺美人洗澡的猥瑣大叔。
瑰月將頭髮綰到一側,偏着頭問阿瓷道:“這麼晚了,阿瓷姑娘來找鄙人可是有事?”
阿瓷從門後鑽了出來,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胸前的頭髮,道:“今天白天說的,我要找你談談。”
“你要談什麼?”瑰月舀起一勺子水,淋在自己的長髮上,他的身子是側背對着阿瓷的,阿瓷藉着月色,可以清楚地看到後頸上黑色的刺字,殺。
“柳兒跟我說了你們的事。”
瑰月舀水的動作一停,淡淡道:“然後呢?”
“然後,我覺得,你應該讓柳兒多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瑰月擡眸,黑色的眼瞳中融入了一些清冷的月色,聲音也是冷冷的,“柳兒的身體太差,在這件事上我決不能妥協。”
“你怎麼這麼固執?你真的覺得自己是爲了柳兒?難道不是爲了你自己能活下去而找的藉口?”阿瓷脫口而出,瑰月手中舀水的勺子撲通一聲掉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你憑什麼這麼說?”瑰月的聲音已經冷到了極致,阿瓷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忍不住後退了幾步,但還是鼓起勇氣昂了昂頭,道:“難道不是嗎?你一直因爲自己殺人而心懷愧疚,你雖然爲人冷淡不近人情,但其實卻是個爛好人,明明柳兒的爹是個大壞蛋你卻會因爲殺了他而愧疚,柳兒自己都說了不在乎了!”
瑰月臉色煞白,雙眼微微眯起,阿瓷繼續道:“揹負着罪惡活着和死亡,其實你心裡選擇的是死亡吧。”
“嗯,你說得對。”瑰月忽然斂去了一身凜冽的殺氣,坦然承認了,他站起身,看着阿瓷,道:“那又如何呢?”
阿瓷被他問得一滯,不知該如何回答,瑰月走近一步,接着問道:“難道我應該放棄柳兒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當如何?如果你是我,你當如何?”
“我——”
“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治好柳兒的機會。”瑰月轉過身,重新坐回了井邊,“你勸不動我的,不要白費力氣了,這麼晚了,你該回去了,免得小公子擔心。”
阿瓷泄了氣,這個油鹽不進的老頑固。
她沮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於英趴在桌邊,見她回來,眼神幽怨地看着她,“阿瓷姐姐,你怎麼又去找那掌櫃了?”
“唉,我想勸他讓他妻子多出來透透氣,但是這個頑固卻死活不願意。”阿瓷嘆了口氣,在桌邊坐了下來。
她將之前柳兒告訴自己的講給於英聽了,於英聽完後唏噓了一陣,阿瓷道:“真是對苦命鴛鴦,吃了這麼多苦好不容易走到如今,但未來卻沒個盼頭。”
於英看着阿瓷沮喪的側臉,愣了愣,道:“誰不是呢?”
阿瓷扭過頭看着他,“什麼意思?”
於英搖了搖頭,“沒什麼,我瞎說呢。”
阿瓷戳了戳他的臉,道:“上牀睡你的覺去,我是不會放棄的,明天我找找孫大哥——的師叔去給柳兒看看。”
於英點了點頭,走到牀邊坐了下來,看着阿瓷正低頭整理桌上的杯子,問道:“阿瓷姐姐,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阿瓷擡頭,蹙着眉頭問道:“幹什麼突然這麼問?”
“你願不願意?”
阿瓷沒有立刻回答,於英忽然不想聽答案了,往後一趟被子矇住腦袋,“算了算了,我什麼都沒問,我睡了。”
阿瓷看着他將自己包成一團,心中嘆了口氣。
她會努力,讓自己真心實意地願意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