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再去一次肯定還能再想起些什麼,比如阿英在臨死前,到底和我說了什麼。”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孫弦寂心中涌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他勸自己不要產生這種感覺,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是他說到底也是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他最愛的人卻心心念唸的是一個已經亡故的人。
他是無論如何也爭不過一個死人的。
所以他只能硬生生扛下這種心痛,無論如何都不能後退,有時候他甚至分辨不出他是真那麼愛着辭鏡,還是在和自己較勁。
辭鏡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孫弦寂幾不可聞地苦笑一聲,道:“你若要去,我陪你去便是。”
“謝謝你阿七!”辭鏡笑了笑,一雙眼睛彎成了兩枚黑黑的月牙,孫弦寂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同我還說什麼謝謝?”
辭鏡支着下巴道:“不過我不清楚,導致我這次忽然心絞的原因是什麼呢?我沒有受傷,也沒有看到什麼和過去有關係的人和事,而且我不僅夢到了阿英,還想起了那麼久以前我認識你的事情。”
孫弦寂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書收了起來,道:“外面雪停了,你在房裡悶了幾天,想要出去走走嗎?”
上次追殺辭鏡的那三個黑衣人孫弦寂還沒有來得及查清他們的來歷就已經被毀屍滅跡了,所以他們究竟是誰的人也無從知曉,但是顯然不是二皇子蘇瑾年的人,他若是知道辭鏡在這兒,早就親自帶着人過來抓了,他和辭鏡並沒有什麼天大的仇恨,沒必要買刺客殺人。
而且那些刺客還是死士。
辭鏡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外面的天空亮得幾乎有些耀眼,天空明淨高遠,一絲雲兒都瞧不見,遠方重重山巒也被柔化了輪廓,彷彿是戲子隨意拋出的水袖,延伸向無盡處去。
辭鏡被孫弦寂包得嚴嚴實實,但是他卻只走在她後面,落後兩步跟着她。
辭鏡疑惑地轉過身,問道:“阿七你怎麼不和我一起走?”
孫弦寂目光從橋上收了回來,笑了笑道:“我給你注意一下週圍。”
年關將至,又是大雪初停天氣佳,大街上的人多了起來,大街上張燈結綵的,紅燈籠映着白雪,喜氣洋洋的。
辭鏡看着那不知被誰掛在樹上的紅鯉魚燈籠,忽然想起幼時的一些事。
那時她還在尼姑庵,但是尼姑庵遠離紅塵俗世,自然不過節,然而那時候她卻機緣巧合得了一隻紅鯉魚燈籠,那燈籠製作十分精巧,鯉魚的兩根鬍鬚都似乎要飄起來,中間燃着一點小小的燭火,夜裡點燃它,就像是一隻真正的紅鯉魚。
但是尼姑庵不允許存在這些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收着那隻燈,但最後還是被師姐發現了,交給師父,師父讓她跪在菩薩面前,從大年三十跪到大年初一,別人家的孩子和爹孃熱熱鬧鬧的守夜,她卻跪在庵堂對着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那張和藹慈祥的臉在她眼中卻漸漸幻化成了妖魔。
她在尼姑庵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但是她卻比任何人都不信佛,她離開尼姑庵時師父說她沒有誠心,菩薩不會庇佑她,她當時反正覺得自己已經破罐子破摔,便大言不慚地道:“我纔不用菩薩庇佑!”
她也曾信過的,但是菩薩從未理過她這等小人物,而那次離開時說的一句,卻一言成畿,菩薩確實沒有庇佑她。
孫弦寂見她看着樹上的紅燈籠,便問道:“你想要?”
辭鏡搖了搖頭,笑道:“不是我的,我不要。”
孫弦寂只靜靜看着她,辭鏡又道:“阿七,你信佛嗎?”
“不信。”
辭鏡嘿嘿一笑,“我也不信。”
說完她也不再多看那燈籠一眼,徑直走了,然而走了沒兩步又停了下來,孫弦寂一擡眸,便看到蘇陵陵和嵐裳站在不遠處,而蘇陵陵的目光也恰好看了過來。
辭鏡扭頭就走,但已經晚了,因爲蘇陵陵旁邊的嵐裳也看到了自己,並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弦寂,你身邊的這位姑娘是?”蘇陵陵在幾步前站定,盯着辭鏡問道。
辭鏡見躲不過去,便低眉斂衽,躲在廣袖後朝着孫弦寂眨了眨眼睛,孫弦寂道:“這是我朋友。”
辭鏡好不溫婉賢淑地笑了笑。
“世子,辭鏡呢?”嵐裳在一旁問道。
孫弦寂皺了皺眉,道:“抱歉,鏡居被燒燬後,我便失去了她的下落。”
嵐裳眼中閃過一抹異樣光彩,目光又落在了辭鏡身上,辭鏡頂着一張僵硬的笑臉,對着嵐裳將嘴角又往上勾了勾,“孫先生,請問她們是?”
孫弦寂道:“這是東鄉侯府的千金蘇小姐,這是朔王妃。”
辭鏡一副瞭然的表情,挑了挑眉,道:“今日得見侯府千金與朔王妃瓊姿花貌,真是妾身之榮幸。”
蘇陵陵盯着她多看了幾眼,辭鏡有些心虛,雖然她也故意壓低了聲音,但是蘇陵陵的眼神實在太過尖銳。
片刻後蘇陵陵道:“敢問姑娘芳名?”
辭鏡在腦中轉了一圈,道:“妾身這等小人物,蘇小姐過目便忘,又何必執着於妾身的名字呢?”
蘇陵陵蹙眉,辭鏡依然保持着微笑,不動聲色地瞥了孫弦寂一眼,孫弦寂問道:“如果沒事的話,不打擾王妃和蘇小姐了。”
蘇陵陵驀然聽到這麼陌生的一聲稱呼,心裡跳了一下,她自認爲自己已經釋懷,剛剛見到孫弦寂的那一刻她也心情平靜,但是聽到這一聲蘇小姐,她的心居然還會針扎似的疼。
她面色蒼白,聲音冷了幾個度:“弦寂,你忘了阿瓷了嗎?”
孫弦寂聽到她叫這個名字頓了頓,但是忍住沒去看辭鏡,只道:“我沒有忘,”又笑了笑,反問道:“我怎麼能忘呢?”
說完他朝着身邊的辭鏡低聲道:“我們走吧。”
他朝着二人拱了拱手,繞過二人往前面走去。
蘇陵陵蒼白的脣嚅動了一下,嵐裳在一旁關切道:“陵陵?”
蘇陵陵斂眉,勉強平復了心情,擠出一絲微笑,道:“我們繼續逛吧。”
嵐裳卻不依不饒:“阿瓷是誰?”
蘇陵陵眼中忽然迸發出來的煞氣讓嵐裳驚了一下,蘇陵陵很快地閉了閉眼,道:“一個故人。”
嵐裳不敢再問,抿了抿脣,哦了一聲。
兩人忽然都興致缺缺,沒逛多久便各自打道回府了,而孫弦寂和辭鏡再次進了如春樓。
如春樓之所以叫如春樓自然是因爲在如春樓裡,大家都可以享受到四季如春的待遇。
今日雖然有陽光,但因爲化雪的緣故格外的冷,但一踏進如春樓就彷彿踏入了另一個世界,兩人找了個雅間,小二見是熟人,眉開眼笑地過來接待,辭鏡正要叫酒,孫弦寂打斷了她:“一壺熱茶。”
辭鏡嘴噘得能掛茶壺,孫弦寂笑了笑,辭鏡嘟囔道:“大冷天還不讓人喝酒,你是想凍死我嗎?”
“這麼多不喝酒的人也沒見凍死。”孫弦寂在這件事上鮮少妥協。
辭鏡一手撐腮一手把玩着一隻茶杯,時不時哀怨地看孫弦寂一眼,孫弦寂熟視無睹,小二很快端了茶過來,殷勤地問道:“客官還要些別的嗎?”
孫弦寂又點了幾個菜,小二立刻退下去了,辭鏡已經趴到了窗戶上,這大冷的天氣居然也招來了幾隻小鳥,嘰嘰喳喳的,辭鏡輕輕地撫摸着那些小東西毛茸茸的腦袋,嘴邊掛着一絲淡淡的笑。
孫弦寂不禁也露出了微笑,卻沒過去,怕驚擾了這一幕。
郡王府內,瑰月往香爐裡添了塊香,門外閃過一道人影,毫不客氣地踹開了他的房門。
瑰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絲毫不意外這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依舊穿着薄薄的春衫,絲毫不把這四時節氣放在眼裡,她大大咧咧地過來,在瑰月對面坐了下來,笑道:“你被人這麼盯着還能這麼自在,我可不知說你是真身正不怕影斜,還是別有用心了。”
瑰月懶懶地看了她一眼,送給她三個字:“要你管。”
雪蛟支着下巴,從桌上翻過一隻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茶已經冷了,雪蛟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道:“辭鏡那個症狀,和那玲瓏骨有關係?”
瑰月沒有說話。
雪蛟又道:“我對玲瓏骨知道的不多,但是我此番出來,其實是爲了找蝶淵,這個叛離百花宗幾十年的弟子,似乎帶走了百花宗的一樣東西。”
瑰月道:“璇璣琴?”
雪蛟冷笑一聲:“璇璣琴算什麼?那東西還不值得我特意跑一趟。”
蝶淵很少和瑰月講到百花宗的事,他所知道的大多是鐘鼎告訴他或者他這些年來自己查探到的,而蝶淵當初離開百花宗,除了帶走一把璇璣琴,他並不知道還有別的什麼。
“我知道那東西不在你身上,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拿你如何的,如果你願意和我回百花宗當壓寨夫君的話,我也是可以爲你破一破百花宗不收男人的規矩的。”
“抱歉,我對大嬸沒有興趣,而且我已經娶過妻了。”
雪蛟陰惻惻地開口:“你說誰是大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