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清明的黑衣人忽然拔劍出鞘,辭鏡還沒來得及出聲他便已經迅速地了結了自己,辭鏡坐在那兒,伸出手去將劍撿了起來,緩緩地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她腦中一幕幕閃過,從四年前她在大街上撞到孫弦寂,從他身上順走了錢袋,拿到那塊玲瓏骨開始,所有的記憶,便如燈會上的走馬燈似的,從她腦中脫離出去,她閉了閉眼睛,就在她要動手的時候,有什麼東西破風而來,叮噹一聲落在了劍上,她覺得虎口一震手一麻,劍脫了手,她睜開眼,看到瑰月跪坐在自己面前,朝着她吼道:“你在做什麼?!”
辭鏡低頭,看着套在自己拇指上的指環,她猛然想起什麼,又看了眼旁邊清明的屍體,以及無衣的骨灰,緩緩開口道:“無衣死了。”
瑰月往旁邊瞥了一眼,嗯了一聲。
“你看到了什麼?”
“我只是非常非常難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具體在難過什麼,就是覺得——”
瑰月將她攬入了懷中,一手抱着她的頭,另一隻手拍着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辭鏡有些訝異,瑰月居然會這樣溫柔地對她,簡直不像他了,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傢伙的懷抱原來也是這麼溫暖的。
她從瑰月懷中鑽了出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我沒事了,我們走吧。”
“去哪兒?”
“找阿七,他被周隕寒帶走去進行什麼換血儀式了,我們得快點。”
瑰月嗯了一聲,站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辭鏡一眼,辭鏡淡淡一笑,道:“我沒事。”
她自己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綠色了。
瑰月沒有說穿,辭鏡轉過身,推開了一道在瑰月眼中根本不存在的門,他跟着踏入,二人便進入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這裡是一片荒野,一眼望不到邊際,但是天空卻格外的藍,一絲雲也沒有,一絲風也沒有,藍得十分通透,沒有太陽,只有一汪水一樣的月亮,懸在天邊,將墜未墜,辭鏡之所以斷定這是一片荒野,是因爲這裡太過空曠,一大片土地上卻沒有一株草一棵樹,只有一個高高的圓臺,圓臺上面立了許多柱子,辭鏡猜這些柱子應該有一個特定的數目,但是她沒有數,她看了那臺上一眼,提氣一躍,登上了圓臺。
圓臺中央有三個人,如無衣所說,周隕寒,孫弦寂,般蓮。
周隕寒轉過身,辭鏡看到他的臉幾乎沒認出他來,他老得太快了,滿臉都是皺紋,雖然辭鏡此時恨透了他,但是看到他那張蒼老的臉,辭鏡心裡還是忍住心裡顫了一下。
周隕寒看到她的那一刻,那雙眼裡閃過一抹狂喜,他手裡還拿着一根形狀奇怪的權杖,他想要走過來,但是辭鏡冰冷的眼神讓他後退了一步。
辭鏡看向孫弦寂和般蓮,他們兩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雙眼裡沒有一絲神采,圓臺上忽然多了一個人,他們也一絲反應都沒有。
辭鏡不知道有泉國的巫術究竟是多麼邪門的東西,而無衣死之前也滅有告訴她,周隕寒要復活玲瓏,跟他給孫弦寂換血到底有什麼關係,那個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就不能再多活一刻把該告訴她的告訴她再死嗎?!
“玲……瓏……”周隕寒老了,他的聲音也老了,辭鏡皺了皺眉,她感覺此時已經如玲瓏很久以前說的,她已經擁有了玲瓏的全部力量,而助成這一切的,應該是那枚指環。
她緩緩上前,周隕寒似乎有些緊張地看着她,辭鏡身邊躥起綠色的火焰,那些火焰似乎順着她的意志直直向周隕寒燒去,周隕寒那茫然的眼神驟然一凜,手中權杖敲地,敲了三下之後,那火焰便停了下來,不再過去了。
辭鏡擡頭看着他。
“玲瓏,我們很快便能見面了。”周隕寒似乎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和玲瓏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並不是她,他毫不猶豫地轉過身,面向孫弦寂和般蓮。
他口中念起辭鏡聽不懂的巫咒,辭鏡只覺得腦中一陣陣轟鳴,忍不住心神激盪,她雙腿一軟,差點跌下去,一直在身後的瑰月上前來扶住了她。
顯然這巫咒對瑰月沒有作用。
辭鏡撐着瑰月站直了,她並不知道怎麼操縱玲瓏的力量,除了剛剛那火焰,玲瓏還會什麼?
忽然,一道女子輕柔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她也在念着什麼咒語,辭鏡下意識地便跟着她念了起來,周隕寒停了下來,卻沒有轉身,他拿出匕首,拉過孫弦寂的手腕,就要往上抹的時候,瑰月已經扔出了一柄短刀,將周隕寒手中的短刀擊落在地,周隕寒有些遲鈍地蹲下身,將那匕首撿了起來,孫弦寂卻忽然清醒了過來,一掌擊在了周隕寒胸口,旁邊的般蓮也隨之清醒過來,他比周隕寒更快一步撿起了匕首,直接刺進了周隕寒的心臟。
天空的藍色迅速變深,而那汪如水的月亮也迅速染上陰翳,辭鏡瞳孔驟然一縮,“快離開這裡!”
她腦中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嘆息,眼前打開了一扇門。
辭鏡帶着人衝了出去,而周隕寒已經重新站了起來,辭鏡回頭的一瞬間,看到他的頭髮已經變回了黑色,臉也還是那張年輕俊美的臉,朝着他們笑了笑,明媚得沒有一絲陰影。
幾人回到了那間破廟,辭鏡吐出一口血來,眼前一陣發黑,孫弦寂扶着她,扣住了她的手腕,又輕輕吁了口氣,辭鏡的身體並沒有問題,他低頭問道:“你怎麼樣?哪兒疼麼?”
辭鏡搖了搖頭:“不疼。”
她擦掉嘴邊的血,眼神有些茫然,只是這麼半天的時間,那一直橫亙在她心裡的一道坎,就好像不費吹灰之力便跨過去了一樣,無衣死了,周隕寒,也消失了。
心中諸多疑問,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
辭鏡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了一般,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瑰月見她又倒下了,急忙問道:“她怎麼了?”
孫弦寂打橫抱起她,嘆了口氣:“睡着了。”
瑰月:“……”
幾人回到了郡王府,就在他們離開的那晚,這座破廟忽然自己燃燒了起來,一夜之間便什麼也沒剩下了,翌日早晨,一隻毛色純白,眼睛湛藍的狐狸拖着大尾巴過來,在那堆灰燼裡嗅了嗅,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最後在灰燼之上趴了下來,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辭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孫弦寂正在旁邊剪什麼東西,辭鏡坐了起來,孫弦寂轉過頭,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她看。
那是一對紙人兒,男子和女子執手對望,女子裙襬逶迤,男子衣袂翩飛,看上去是一對璧人。
辭鏡笑道:“你也會這個。”
孫弦寂道:“在鹿鳴宮的時候,見你牀頭有這個,特意學了一陣。”
辭鏡忍不住去想孫弦寂剛開始學着剪時笨手笨腳的樣子。
“周隕寒帶走你們的時候,他有沒有說什麼?”辭鏡忽然問道。
孫弦寂頓了一下,道:“說了。”
“說了什麼?”
“他說,終於可以再見到你了,玲瓏。”
辭鏡愣了愣,“唔,就這個?”
孫弦寂點了點頭,將那對紙人放在了牀邊,道:“就這個。”
“他沒有說爲什麼要給你換血麼?對了,你體內的思無邪怎麼樣?”
“我不知道,但是一直都沒有發作。”孫弦寂笑了笑,“應該沒事了吧,就算它還在也沒關係,總有辦法的。”
“你心可真大。”辭鏡嗔道。
孫弦寂伸手替她理了理額邊的碎髮,捧過她的臉吻了吻她的額頭:“反正有你在。”
“我怕我又要守寡。”
“不會的。”
這時有人敲門,辭鏡以爲又是瑰月,正要開罵,見到門口的人,那一聲滾蛋又活生生吞了回去,變成了:“王爺。”
孫龍禰笑呵呵走進來:“丫頭沒事了吧?”
“沒事了。”
“唉這死小子,明明自己身上還沒好呢,明明知道你只是睡着了,還非要不日不夜地守着——”
“爹你閉嘴!”孫弦寂沒好氣地瞪了眼這個過來告狀的爹。
孫龍禰鼻子哼着氣:“臭小子,給我做飯去!”
“王府還沒有窮到請不起廚子吧?”
辭鏡一聽父子倆鬥嘴便忍不住想笑,但又礙於孫龍禰畢竟是長輩不敢笑得太過分,孫龍禰和自家兒子鬥嘴之餘還不忘問她:“丫頭趕明兒我們告老還鄉去東海呀?你們兩個都老大不小了,趕緊把親結了生個孩子我好抱孫子,這大小子太難教了。”
“哎?那蘇瑾年不是還要找你們的麻煩嗎?”辭鏡問道。
孫龍禰和孫弦寂對視一眼,孫弦寂道:“他自己遇到了**煩了。”
“什麼**煩?”
“那朔王妃嵐裳在我們回來的那一天生產,生出來卻是個死胎。”
辭鏡瞪大了眼。
“嵐裳差點跟着去了,大夫手忙腳亂地救過來,她一醒來便說,是蘇瑾年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辭鏡大約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了。
之前他們去看的時候,嵐裳的孩子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生了,還是個死胎呢?
怎麼她就說是蘇瑾年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