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淵前輩,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蝶淵依舊一身紫衣雍容典雅,看向辭鏡的目光裡含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她看上去比以前似乎要憔悴了些,看上去蒼老了不少。
辭鏡坐下了,蝶淵這才道:“老身已經在這兒等待宮主多時。”
辭鏡端着茶杯的手頓了一頓,問道:“前輩找我有事?可是與玲瓏骨有關?”
蝶淵點了點頭,道:“前段時間,百花宗的宗主來找過老身,與老身交手。”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雪蛟她,比老身先離開百花宗,老身離開後她又回去,師父說她天賦比起老身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心術不正,而百花宗的功夫,本來就需要心性極其堅定之人方能修至化境,否則的話極易走火入魔。”
辭鏡想起瑰月幾次三番因修煉百花宗的功夫而走火入魔把自己折騰出一身內傷的事,瞥了瑰月一眼,瑰月眼觀鼻鼻觀心,將她的目光無視了個徹底。
蝶淵接着道:“老身曾經走火入魔過,但是後來便順利了許多,師父也是將老身當下一代宗主培養,可是老身辜負了她的期望。”
她的目光變得深遠了起來,又搖了搖頭,哭笑了一下,繼續道:“老身還是比不上雪蛟,這個世上能達到頂峰的還是那些有天賦的人。”
辭鏡有些訕訕,蝶淵的天賦也已經算得上是絕佳了,雪蛟那樣的,估計是怪物了吧,連天山老妖這等老妖怪居然都能被她打跑了,而且據說她最厲害的還是她那身上的雛鈴,輕者亂人心魄,重者甚至會被自己的執念所織就的環境折磨至死。
“前輩,雪蛟來找你是爲了什麼?”辭鏡問道。
“爲了玲瓏骨。”蝶淵道,“她說玲瓏骨是師父留給下一任掌門的,現在她是宗主,讓老身把玲瓏骨還給她。”
她和雪蛟二人足足打了三天三夜,隨後雪蛟又追了她幾百裡地,這樣鍥而不捨的勁頭活了四十多年的蝶淵還是頭一次見,於是又跟雪蛟過了幾百回合,雪蛟雖然恃才傲物,但是對於這個前任百花宗宗主認定的繼承人還是片刻都不敢放鬆,然而蝶淵也是人精,講雪蛟引到了以前她誤闖入的一個前人留下的陣法,這才得以脫身。
那陣法當年她花費了半個月纔出來,雪蛟少說也得被困上幾天,於是她便來了鹿鳴宮找辭鏡。
待蝶淵將事情經過講完,辭鏡已經喝完了半壺茶,想來蝶淵現在看上去的幾分狼狽原來是雪蛟造成的,那女人確實可怕,而且上次,雪蛟還對瑰月動手了。
想到這兒,辭鏡又去看了一旁裝石雕的瑰月一眼。
瑰月視線掃過來,蝶淵忽然道:“月兒,咱們也好多年沒見了,對不起啊,師父這記性不好,竟然將你忘了,你會怪罪師父嗎?”
瑰月還沒來得及回答,蝶淵已經自顧自說開了:“你怪師父也是應該的,是師父不好。”
“師父,”瑰月低聲問道,“當年你爲什麼會離開我和鼎叔呢?”
蝶淵擡眸,眼仁晶瑩透亮,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老身當年想起了一些事,怕傷害到你們,所以離開。”
這個答案含含糊糊的,辭鏡聽得不明所以,瑰月自然也不明白,不過當年蝶淵沒有說,現在也不說,顯然是還沒有放下。
兩人都沒有再問,辭鏡道:“前輩想來是非常累了,我讓人伺候前輩去沐浴更衣吧。”
蝶淵站了起來,道了聲多謝,便離開了房間,辭鏡見蝶淵一走便沒骨頭似的軟軟地倚在了軟塌上,毫不客氣地笑話瑰月道:“沒想到你也會有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上次見到還是柳兒在的時候呢。”
瑰月的表情彷彿是從冰窖裡撈出來一般冷,辭鏡對上他的目光,道:“我怎麼覺得事情愈發撲朔迷離起來,蝶淵前輩只是爲了躲雪蛟纔來找我?很明顯我再加上整個鹿鳴宮也打不過雪蛟那妖怪嘛,我鹿鳴宮那麼多煉香的姑娘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瑰月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問道:“今天有泉王叫你進宮說了些什麼?”
“就說了他的三個孩子去中原現在還沒回來,他覺得和我有關係,我反問他,我安安分分的做我的鹿鳴宮宮主,吃的好穿的好日子無憂無慮的,爲什麼要給自己找不痛快?他覺得我講的有道理,於是把我放回來了。”
瑰月:“……”
辭鏡又道:“我今天還在宮外見着一個人,不過沒看到他長什麼樣,而且此人武功絕對不低,我居然跟丟了。”
“那人……”瑰月皺了皺眉,辭鏡看向他,他卻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翌日,有泉國又下起雪來,辭鏡裹得厚厚實實地坐在軟塌上,小風知道她怕冷的很,便將地火燒得極旺,然而辭鏡還是一副凍得要死的模樣,連臉色都有些發青。
瑰月一進門就覺得從寒冬走入了盛夏,然而卻看到辭鏡裹着厚棉被在榻上瑟瑟發抖的樣子,他一驚,急忙過去將她扶了起來,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冰冷得跟外面的雪似的。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辭鏡嘴脣凍得烏青,哆哆嗦嗦道:“冷,冷死了,怎麼沒生火?”
“這屋裡熱得跟夏天似的,生了火,是你的身體出了毛病。”
“還有這種毛病?那可得好好記下來,回頭讓阿七好好研究研究。”
瑰月沒忍住白了她一眼,用內力幫她驅散寒氣,辭鏡的臉色漸漸好轉了些,瑰月讓人去煮了參茶,辭鏡喝過之後又好了些,總算是不用像個結巴一樣說話了。
瑰月將蝶淵也叫了過來,蝶淵看了辭鏡半晌,道:“老身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症狀。”
辭鏡眼睛瞪得渾圓:“那真是玲瓏骨的原因?”
蝶淵道:“不然也找不出別的什麼原因了。”
辭鏡默然,瑰月又問道:“那師父現在還會這樣麼?”
“已經有許久不曾這樣了,老身記得這玲瓏骨是那個叫無衣的男人給老身的,但是雪蛟卻說這是百花宗的東西,但老身覺得自己的記憶還不如雪蛟的話可信,便姑且算玲瓏骨真是老身從百花宗帶出來的罷。”蝶淵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見辭鏡和瑰月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嘆了口氣又繼續道:“如果老身沒記錯,上次這樣還是十年前的冬天了。”
那一年夏天她離開了瑰月和鐘鼎,獨自一人度過那個漫長而痛苦的冬天。
蝶淵說起自身經歷的痛苦總是淡淡的,想到辭鏡剛剛的慘樣,又想到蝶淵曾經也受過這樣的折磨,而那時她身邊卻連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瑰月也不忍心怪她的不告而別了。
“但老身也只有那個冬天才這樣,後來便再也沒有過,沒有任何契機。”蝶淵補充道。
辭鏡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道:“那還好已經過了年,西北的春天來得晚些,但也快了,想來也不會痛苦太久。”辭鏡一副撿了大便宜的表情,瑰月睨了她一眼,道:“若是讓孫先生知道非要快馬加鞭追過來把你送到南疆去不可。”
辭鏡不以爲忤,抱着一團被子嘿嘿傻笑,蝶淵作爲一個年逾四十的女人,八卦之心猶存,湊過去道:“怎麼,你和那孫先生終於修成正果了?”
辭鏡收起一臉傻笑,高深莫測地道:“不可說,不可說。”
瑰月:“……”
也不知道誰前些日子還要死要活地不答應人家,現在天天擱他這個鰥夫面前顯擺。
辭鏡接下來的日子便躺在自己房間躺屍,好不容易天放了晴,已經是二月份了。
而這一天,辭鏡再次被有泉王請進了宮中。
這次有泉王卻是直接讓人將辭鏡領到了自己的寢殿,而辭鏡,也見到了上次跟丟的那人。
有泉王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巫師,周先生。”
辭鏡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但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斂衽行禮:“周先生。”
隨即又轉身對着有泉王道:“大王,妾身聽說有泉國在數百年前巫祝玲瓏死後便不再有祭拜巫神的習俗,怎麼今年大王又要去拜巫神了?”
她這話說得十分大逆不道,若你是擱京城那位早就讓人將她拖下去了,而有泉王是個深受中原儒學影響的仁厚君王,即使辭鏡這麼說,他也還是溫言細語地道:“辭鏡宮主此言差矣,巫神一直是我有泉國的信仰,有泉國王雖然幾百年沒有祭拜過巫神,但巫神仁慈,一直庇佑我有泉,這次寡人的三個孩子遭此劫難,想必是巫神見這麼多年寡人不去祭拜,動了怒,是以寡人今年要在二月初七,也就是巫神誕辰這天,去祭拜巫神。”
辭鏡心道,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問道:“大王祭拜巫神,跟妾身有何關係?”
“祭拜巫神,需要一些祭品。”有泉王溫和地笑道。
辭鏡只覺得背後起了一層白毛汗:“你們不會是想讓我做祭品吧?”
有泉王搖了搖頭,依舊是一副溫和可鞠的模樣,道:“只需要辭鏡宮主心頭一點血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