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她輕咬櫻脣對立着。
“你很好!”
她悶悶的擠出三個字。
紅幔下,明燭裡,他被襯得分外好看,怎麼可能會有如此俊逸的匪類,如果不是這場婚禮,如果在另一種情境下相遇,她一定相當欣賞他,他與“他”是不同,那清雅的少年很乾淨,清透之中帶着一絲絲的落寞與無助,叫人忍不住與他親近;而他,是淡淡的,清遠若天際的雲紗,遠遠而望卻可寧定心神,望着他的眼亂躁的心會慢慢沉定……
“那便好!”
他淡笑,點點頭,說:“有一件事我想我得與你說一下,也請你好好記下……”
說這話時,他用那深不見底的眸子牢牢的鎖着她,她也看他,然後就聽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記住,不管以後會發生怎麼樣的變故,你會是完整的你――不要以爲嫁給了我,便是一生的命,命由心生,一個人的命道旁人輕易是改變不得的。你是自由的,我不會干涉你的自由,更不會冒犯你的自由,所以也請你收起不必要的擔心,與我坦然以對!”
他的言辭極爲輕淡,卻又極爲的鏗鏘有力,她清醒的明白這是一種變相而又極爲莊嚴的承諾.
可這又是爲什麼?爲什麼要承諾?並且他的話中還似隱隱另有暗示?
她不懂,只能怔怔的坐在牀沿上看着,琢磨着他――
眼前的這個男子,他沒有尋常農家漢子的粗魯猥鎖,朦朦忽悠的光暈中,他是如此的寧定而從容,淡若清風的微笑徐徐的給人以平和,她的心便是這樣於輕易間爲他所安服,在不覺中已然點下了頭,是那悠然飄揚的酒氣與他身體上的淡淡的茶香令她恍惚如夢了吧!她想!
“過來,吃點東西吧,勞累了一天一定餓極了……”他微然而笑說着,一手負背,另一隻手那麼自然的伸到了面前。
她楞楞的望着那隻向他伸出來的手,他的手掌好大,金麥似的膚色,與他這個人一樣充滿着陽光的氣息。不同於“他”的纖巧白晰,不同於父親的枯弱無力,便是這樣一雙陌生的手要牽她走一輩子嗎?
“相信我好嗎?”
就在她猶豫之間,他執起了她的纖手,她本能的想掙扎,那巨掌輕輕用上了幾絲力道,容不得她的退出,耳邊則聽得他低低的言語,聲音是那麼的真摯而溫和。
手,被輕輕的又緊緊的包合他的手掌,溫溫而結實的觸感一波波傳遞來,她突然發現感覺並不是非常糟。
他的笑意深了一點,牽着她往擺滿佳餚的桌子而去,爲她張羅着食物。她索然無味,絲毫沒有動筷的慾望。
他坐到了她的對面,自斟了一杯上好女兒紅,酒入杯口,香氣四溢,遂舉杯笑然:“不管怎麼樣,先吃點食物,不要辜負了這一桌美酒佳餚……”
說着一頓,舉杯呷了一口,見她仍無動於衷,就又投來了深深的叫人讀不懂的目光。
“知道麼,你現在看上去真的很糟糕,若讓先生瞧見你這付模樣,肯定會叫他睡不安枕。所以,你得好好休息一下,好好振作一下,什麼也別想,吃飽睡好是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她依舊漠然而無言。
於是頓了一頓,他淡笑着又往下說道:“你若嫌我礙眼,我可以離你遠遠,只是自個兒的精神卻是必須得養足,你心裡頭明白着,先生來日已是無多,他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陪他走完最後這段路程,所以不要愁眉不展,你開心他才走的安心。你是飽讀詩書之人,應知這人生在世得失取捨都是自己在決擇,既然你已經做了這樣一個決擇,那麼就不要妄費了自己的這份心意……”
言罷,他一飲而盡,丟下酒盅再也不看她一眼,當真離她遠遠的避去了到隔壁。
她深深的震動,爲字字句句的意有所指!
難道他那裡早已知曉了內中曲折嗎?
難道父親合盤已告了嗎?
若是如此,他又怎麼會如此的溫言善語,又怎會這般淡然以笑?
他是怎麼樣一個人?
她迷惑了,想那農家子弟多半是目不識丁的,終年爲農桑忙碌的他們樸素憨厚直爽有餘,而未見得有多少涵養,田園山野之間多半是放任豪爽之人,這些人不失可愛,卻終究是粗糙而魯鈍的,可爲什麼眼前的這個人會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