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遲遲未下決斷,瑜貴妃蕭氏也一直心中不安。比起哥哥的莽撞和貪婪,她對眼下朝局的看法更爲精準,因此並不只是着眼於相位。皇帝一直虛懸儲君之位,甚至連復立皇后的事情都未提過,這無論如何都不是好兆頭。自古權傾後宮的寵妃多得是,但極少能有好下場,聰明如她自然不會被眼前的寵幸衝昏了頭腦。只有登上皇后寶座,再將兒子捧上皇位,這纔是一個後宮妃子最大的願望。
然而,風無惜的所作所爲讓她無比失望。興許是她一直寵着的緣故,如今風無惜是稍有不順心的事便在府裡大發脾氣,對於身上沒有差事也是頗多怨言,一來二往,不免就傳到了皇帝耳中。雖然皇帝沒有當面發作,但機敏的蕭氏已是看出了至尊眼中深深的不滿。將寶完全押在了寵愛的小兒子身上是否不妥,這個念頭第一次出現在了蕭氏心頭,畢竟她還有另一個優秀的兒子。
這一日,皇帝又是駕幸凌波宮,如此頻繁的寵幸讓其他嬪妃甚是嫉妒,但鑑於蕭氏在後宮威勢日盛,無人敢有所置疑,只能背地嘀咕幾句。面對聖眷,蕭氏也早沒了以前那等不時賣弄的精神,除了屈意奉承,從不敢索求過度,皇帝畢竟已經老了,如今諸事未定,倘若只是因爲她的一時恣意而有什麼意外,那她之前的苦心就全都白費了。
一番雲雨事畢,雙方都心滿意足地半眯了眼睛,一左一右地想起了心事。倒是皇帝見蕭氏心神不定的模樣,一邊情不自禁地伸手撫弄着愛妃瀑布般的秀髮,一邊柔聲問道:“漣漪,你似乎有心事?朕最近每次來你總是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難道不喜歡朕頻頻來擾你的清淨?”
蕭氏不由大驚,身子也不禁僵硬了一下,琢磨了好半晌才悟出皇帝是在開玩笑,但還是出了一身冷汗。她嬌嗔地抱怨道:“皇上,臣妾都伺候您這麼多年了,您居然開這種玩笑,不是存心要臣妾好看麼?”她扭動腰肢,纖手已是攬上了皇帝的身子,“甘霖雨露,俱是天恩浩蕩,臣妾已經是後宮妃子頭一份了,哪裡敢有不滿?只是剛纔想起無痕的事,未免有些失神,倒是讓皇上見笑了。”
雖然這種纏綿之時說起兒子未免煞風景,但皇帝卻一下子來了精神,依舊是叫着愛妃的小名。“漣漪,你還是老樣子,心中總把兒子看得那麼重,敢情朕就不是一個好父親了?”皇帝半真半假地調笑道,“不過如今你似乎對無痕更看重了些,怎麼,覺得無惜不夠稱心?”
這話說得卻有幾分深意,蕭氏不敢輕易作答,咬着嘴脣好一陣子,這才低頭答道:“臣妾的一點小想頭還是瞞不過皇上,無惜確實不懂事,都是臣妾先前寵壞了他。”她見皇帝若有所思的模樣,愈發證實了自己的憂慮,“如今看來反倒是無痕日漸成熟,無論是理事還是爲人都遠勝無惜一籌,臣妾當年也是看走眼了,現在要彌補卻始終找不回感覺。”
皇帝聽出了蕭氏的弦外之音,臉色頓時凝重下來。他深深看了愛妃一眼,良久才迸出一句話:“漣漪,當年的事朕也多少知道一點,你爲了已故皇后的事情疏遠了無痕,這件事在整個後宮也不是什麼秘密。”他見蕭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又輕嘆了一口氣,“說起來也不完全是你的錯,換作是別個嬪妃,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卻被太醫診斷爲活不到成年,也會一樣失措,所以朕也沒有怪過你,只因爲朕也同樣對這個兒子關懷甚少。”
蕭氏心中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爲皇帝已經知道了那蓮子羹的秘密,因此着實驚惶失措了一陣。所幸皇帝只以爲她當初刻意疏遠無痕是因爲那個緣由,便趕緊點頭認了。“臣妾確實有錯,皇上責備得是,不過這與您無干。您是日理萬機的至尊,宮中皇子有多,無痕纏綿於病榻又足足有十幾年,自然不可能一直記掛着。幸好無痕這孩子舉止得體,如今對臣妾這個母妃一直禮敬有加,倒叫臣妾心中愧疚。”說着說着,她不禁動了真情,低頭竟抽泣起來。
皇帝無奈地搖了搖頭,儘管知道蕭氏話裡別有他意,但對這個蘭心蕙質,善解人意的愛妃,他一向是存着十二分的寬容。“漣漪,朝中的事情你如今不要插手,無痕自會幫你料理乾淨,你就不要太憂心了。”皇帝言語雙關道,“至於蕭雲朝那邊,看着你的面子,朕也不會爲難他,連同賀甫榮也是一樣。他們畢竟是朕的股肱之臣,不能輕易離棄,只是給些教訓卻是應該的,否則海老愛卿那邊朕無法交待。”
皇帝似乎突然失了纏綿的興致,徑直披衣立了起來。此時已是四月,清冷的月光下還是有那麼一縷寒意,蕭氏突然覺得皇帝的背影顯得如此蕭索,一時之間竟是忘了適才聽到的話是何等震撼人心,只是癡癡地凝望着這位至尊。她入宮多年,當初的少女天性早被嬪妃間的明爭暗鬥完全磨去,即便是在皇帝面前露出的那等無邪笑容,也只是爲了固寵。她彷彿又回到了初進宮時,第一次被皇帝臨幸的時節,那個時候,月光也是這般皎潔,如今物是人非,自己雖然面上還是美貌如昔,心中卻早已是韶華老去。
皇帝第一次沒有在凌波宮待到清晨上朝時分,而是在半夜徑直回了勤政殿,這個消息很快就在宮裡流傳開來。一來二去,流言蜚語便失了真,幾個好事的嬪妃甚至算計起蕭氏何時會失寵來。倒是已經晉封惠貴妃的賀雪茗置之一笑,絲毫不以爲意。自從懷上了龍胎,本來有些冷淡的父兄也突然殷勤起來,進宮請安和探視的家中貴婦是一撥接着一撥,甚至連不少從未聽說過的親戚也來湊熱鬧。她也謹守着後宮規矩,淡淡地收了禮物,再讓貼身宮女記冊,隨意打發了回禮才讓她們回去。便是凌波宮那邊,她也是不時遣宮女太監前去代爲問安,禮數從不敢缺。
“娘娘,太醫那邊已經開出了新的安胎藥方子,您是否要過目一下?”一邊伺候的宮女見主子在想心事,不由想到先前賀甫榮的吩咐,連忙上前岔開道。
賀雪茗不悅地瞥了她一眼,這才懶洋洋地答道:“這些事情聽太醫的就是了,本宮這邊用不着你伺候,你先退下吧。”
那宮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服從的天性佔了上風,畢竟在這長和宮裡,惠貴妃賀雪茗的權威纔是第一。她彎腰施了一禮,這才怏怏地離去,賀雪茗嘴角上翹,露出一個冷冽的笑意,隨即又饒有興致地抽出了袖中的密函。德貴妃蘭氏還真是不死心,那種傳言還會相信,不過她居然妄想和自己聯盟,甚至虛情假意地提出將來讓出後位,實在是愚蠢到家的女人。在宮中不過幾年,她已是感覺自己的心蒼老了許多,外邊的事情她不想管,但卻不能不理。
“儀兒!”她突然出口喚道。只見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匆匆趕了過來,屈膝行禮後便垂手侍立在一邊。她不是賀雪茗家中帶來的人,卻比其它宮女更得這位娘娘信任,年紀又還幼小,因此行止間分外謹慎,唯恐他人恥笑了去。
“你替本宮去打點兩份禮物,記住,要一模一樣,不能短少任何東西。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去找本宮的庫房,諒他也不敢不給,東西的價值你自己估摸着辦就行。準備好了之後,你找上兩個能幹的太監,陪你一起去送禮,記住,凌波宮的瑜貴妃娘娘和繡寧宮的德貴妃娘娘,你不妨錯開了時辰,但必須先去凌波宮。問你什麼答什麼,不知道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如何敷衍。”賀雪茗一氣吩咐完,這才目視眼前這個宮女,示意她重複一遍。
那儀兒果然伶俐,記得分毫不差,賀雪茗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遣她離去。她撫摸着已經日漸隆起的腹部,心中泛起一陣難言的溫情,若是沒有這個孩子,她也許不會出頭去爭什麼,但現在的狀況大不相同了。爲了保住自己的這一點血脈,不管是做什麼,她都絕不會退縮。可皇帝的兒子實在太多了,賀雪茗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她是不是該盼望自己懷上的是一個女兒呢?
賀甫榮若是知道女兒再作這等喪氣的打算,怎麼也不會像眼下這般心平氣和。雖說皇帝態度始終曖昧,但他自知不會比蕭雲朝獲罪更深,何況和可能得到的利益相比,他付出的一切還是值得的。只是自己的兒子被冤家對頭所掌握,這讓他的心情無論如何好轉不起來,每次一想起便覺得怒火上衝,所幸賀莫彬還算爭氣,宮裡的賀雪茗也成功地懷上了龍種,一切都比之當年賀家敗落時要好看得多。
總而言之,死了一個賀家的皇后,一定要再捧上一個皇后才行!賀甫榮望着家中那棵愈發茂盛的槐樹,似乎是想到賀家將來後代枝繁葉茂的勝景,心中已是燃起了熊熊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