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深宮中脫身的風無凜避開了衆多朝廷耳目,成功地潛入了唐府。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當然不得不懷疑是這個女人搗得鬼。想到身陷重圍的父親,他的心頓時又沉了下去。儘管無數次告訴自己父親不會輕易死去,但當他在蕭氏寢殿面對那個所謂太醫時,仍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多年苦修,卻在那人手中討不到半點便宜,以至於僅以身免,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他今生經歷的最慘痛失敗。
“我道是誰,原來是無凜公子。”杜氏並沒有因房中多了一個人而感到吃驚,“怎麼,是不是大事已成,前來向我報訊的?”她並未回頭,因此也沒瞧見風無凜臉上鐵青的神情。
“唐夫人,你不要裝蒜了!”風無凜突然低低地怒吼道,刻意換了稱呼,“若非你在其中搗鬼,那狗皇帝又怎會安然無恙?父王如今生死未卜,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麼?”
杜氏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手中的木梳已是悄然墜地。“你……你說什麼?”儘管刻意壓制,但她的話語中仍是帶着一絲顫音,“不可能的,那毒蜂乃是貨真價實的東西,又是天下至毒之物,又怎會毒不死他?”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立時大變,“當時你父王說過,此事是蕭雲朝交給了宮裡的一個侍衛操持,會不會那人變節?”
風無凜冷哼一聲,顯然對杜氏的說辭並不滿意,然而,他自忖觀人之術並無差池,適才杜氏聞訊後那一瞬間的恍惚作不得假,因此疑心已是逝去了一半。“不管怎麼說,這一次都是完全敗了,我多年積下的家底毀於一旦,而父王能否逃出生天尚未可知。唐夫人,說來這一次就屬你最爲輕鬆,似乎是半點損傷都沒有呢!”想到自己精心訓練的那些侍衛竟然全毀,風無凜的怒氣頓時又積攢了起來,言語之中仍然是口口聲聲的“唐夫人”,顯然已經沒有把杜氏再當作自己人。
“無凜公子,這可是你們父子當初就計議好的,你現在不必在我面前抱怨,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真的事敗,這也是天數,並非人力可以企及。”杜氏冷然一笑,又恢復了平靜,“我和你父親多年情分,不屑於追究你話中的譏諷,可是你若在我府上囂張,便不要怪我不客氣!今日我念你憂心你父安危,就不和你計較了,你走吧,宮中之事,我自會派人打探。當然,若是你自己有心,也可以冒險再進去,不過結果如何,你自己應該心中有數!”
風無凜恨恨地瞪了這個女人一眼,一言不發地穿窗而去。眼下,他在朝中的底子幾乎盡除,所幸父親的江湖班底仍在,那些殺手刺客還是有着極強的威懾力。可是,在宮中廝混多年的他明白一個道理,僅僅靠這些暗地裡的謀劃動不了大局。父親遲遲未曾發動,僅僅是靠幾個老王爺在朝中苦撐,這一次還是藉着蕭雲朝的異動起事,爲的正是這個道理。凌雲的江山傳承已久,雖不能說牢不可破,但已經是根深蒂固,等閒動不了其根基。他們這些行走在黑暗中的角色,始終不能登上真正的檯面。
杜氏遣走風無凜,心中卻已是涌起了驚濤駭浪。儘管和風寰宇之間的情分早已因歲月而變得極淡,但是,那個如同風一般不可琢磨的男人屢次逃脫了死亡,難道這一次就真的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麼?她搖搖頭將種種繁雜的思緒驅出腦海,強迫自己恢復了鎮定。不管怎麼說,今次事變對她的影響不過尋常。所謂時疫確實是她派人所爲,但行徑極其隱秘,不慮被人發現。而科舉場中的失手也僅僅是小敗而已,丈夫唐曾源並不知道,她早已用他的名義夾帶了十數名考生。如此一來,她多年精心培養的班底就能真的登上朝堂了。
宮門儘管尚未打開讓百官進出,但徐春書已是從裡邊得了訊息,因此臉上已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如此一來,被朝中文武差來打探消息的小廝長隨立刻忙不迭地回去報信,因此大多數人都鬆了一口氣。
此時,風無候和風無傷兄弟兩個被單獨送到勤政殿的偏殿,心緒各不相同。先前在慈寧宮的時候,他們也是受了一場頗大的驚嚇,不過,風寰宇顯然也是聰明人,知道這兩人對於皇帝威脅並不大,因此並未以他們作爲要挾,兩人倒是毫髮無傷。饒是如此,風無候至今仍感到一顆心提在喉嚨口,人說善武者難抵千軍之力,但今次的事件讓他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然無法以文取勝,那他之前結交江湖奇士的作法並未有錯,只不過將來在擇人時需更加謹慎而已。
風無傷的想法卻並不相同,風無候畢竟還有一個很會爲人的母親,母家至少還有一個馬逢初上得了檯面,而他卻沒有這個優勢了。新君登基以來,他是成天擔驚受怕,唯恐自己步了三哥風無言和八哥風無景的後塵。然而,皇帝的心思顯然並未放在他身上,他那個嘉郡王的封號雖然未曾往上挪動半分,但也沒人來管他的事情,幾個月下來,風無傷才略微放鬆了心情。
可是,就在他放棄了一切野心的時候,又突然冒出這檔子事來,頓時撩撥得他蠢蠢欲動。他先前在慈寧宮的一言不發,與其說是明哲保身,還不如說是意存試探,希望能憑此得到一個進身的機會。然而,讓他失望得是,兩夥人看上去天衣無縫的計劃到最後居然全都落了空,而他也被請到了這裡,還不知將來是怎樣的結局。
“九弟,怎麼,還在那裡操心將來的事情?”風無候見風無傷一臉的怔忡,便笑着打趣道,“你用不着操心,皇上今次要首先處置的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王爺,你又沒摻和在裡頭,瞎操什麼心!關心則亂,這個時候,你應該先打點好說辭,否則一會皇上來了,你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算什麼話!”先帝的衆多皇子中,如今死得死,囚得囚,只剩下了他們幾人,風無候又知道這個弟弟的心性,因此也打算稍稍籠絡一下。
“多謝四哥提點!”風無傷連忙應道,臉上這纔出現了些許笑意,“我之前是想得多了些,可是這事實在來得突然,一日之中連番大變,竟是連唱戲都沒有這樣的,我怎能放心。唉,還是四哥悠閒,既得皇上看重,又能享受無邊清福,我真是羨慕啊!”他半真半假地奉承了一句,心思卻還在那裡亂轉。
風無候剛要發話,就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心頭不由一動,連忙起身立了起來。果然,他隨後便聽到把門的兩個侍衛跪地請安的聲音,立刻正了正衣冠,一旁的風無傷見狀也忙不迭地起身打點上下,唯恐這個時候被人家指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一見風無痕推門而入,兩人就立刻俯伏在地叩下頭去,今日發生了這種事情,皇帝的心情鐵定不佳,他們可不想觸了黴頭。
風無痕的聲音卻是淡淡的:“你們都起來吧,這個時候,鬧虛禮也沒什麼意思,都坐吧。”他見兩人都斜簽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不由自失地一笑,“今日之事讓你們兩個也受驚了,沒想到朕登基未久,倒是貨真價實來了一場逼宮,真真是可笑萬分!”
說到這裡,風無候和風無傷便感到上頭的皇帝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頭不由更低了些。風無候斟酌着語句,陪笑道:“皇上也不必爲這些小人的作耗氣壞了身子,左右元兇已除,朝廷也能太平下來。今日若非皇上謀劃得當,也沒法令他們全都自個露出了狐狸尾巴,說起來應該高興纔是。朝廷去了兩個心腹大患,將來治國理政,皇上也能安心不是?”
這些話中是奉承中帶着勸慰,聽得旁邊的風無傷也暗自點頭,心底卻在思量着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學會這般不着痕跡的漂亮話。果然,風無痕原本緊緊皺着的眉頭也稍稍舒展了些,臉色也彷彿好看了許多,當下便笑道:“想不到四皇兄到現在還是這般會說話,怪不得連先帝都說過,若是有不順心的事,找你來鬆乏一下自是最好!”
一句話說得三人盡皆大笑,本來僵硬的氣氛頓時便緩和了不少。風無候絕口不提慈寧宮中的事,只是一個勁地把話題往別處岔,這分玲瓏剔透的心思頓時讓風無痕更加欣賞。他一邊應付着風無候,一邊想着怎麼安置這兩位兄弟。這一次他勢必不能放過那幾個老王爺,如此一來,自己的兄弟這邊便要給一些恩典才行,否則這皇族的面子便都丟盡了。
“好了,待會宮裡收拾乾淨,朕就讓人護送你們兩個回去。”風無痕對兩人點頭道,“朕的兄弟如今也就你們幾個還在,六皇兄早就擔下了不少政務,你們兩個也不能閒着。四皇兄之前在貢院就做得很好,以後朕也要給你壓壓擔子,可不要再拿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來推脫。還有九皇弟也是一樣,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也替父皇跑過各地,朕登基後也沒顧得上你。唔,你自己尋一天進宮,朕和你好好聊聊!”
風無痕的這番說辭頓時讓兩人喜上眉梢,風無傷是萬萬沒有料到這一番折騰後能有這樣的好運,而風無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料到皇帝會如此之快就有了決斷。兩人一邊俯身謝恩,一邊在做着將來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