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宗的消息確實沒錯,郎哥和翠娘儘管在京城中隱伏多年,但自從風無痕登基之後,他們的警惕之心也就擱下了幾分。畢竟,有了當今皇帝作爲後盾,他們的底氣也足了。所謂江湖中人,不過是一些以行俠仗義爲幌子的練武之士,又怎能和朝廷廟堂相提並論。
不過,旁人可不知道其中干係,於是,當年魔靈山餘孽出現在京城的消息也就傳開了。各門各派自恃關係深厚,又想趁機撈一點名聲,都派出了好手進京。此外還有懷着各色別樣心思的武林人士也都夾在進京的人潮中,一時間,京城大街小巷中,四處可見那等身懷武功的大漢。
九門提督徐春書一早就得了皇帝密諭,因此步軍統領衙門的上下差役士卒全都動了起來,但凡客棧掌櫃等人全都警告遍了。俠以武犯禁,這點道理朝廷上下都知道,凌雲自開國以來就始終防着那些武林人士,除了在其中扶持親近朝廷的勢力之外,還在暗中剿除過好幾次有威脅的人物。到了此時,白道世家無不和各地官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黑道幫派則是很難有容身之處,向來以獨行者爲多。
儘管律例中規定得分明,京城中不許攜帶刀兵,但這些江湖人士都是兵器不離手慣了,哪裡顧得上這些禁令,因此俱是通過各種渠道,小心謹慎地將武器夾帶進城。然而,在有心人的眼中,他們這些犯禁之徒便都成了可資利用的工具。
不過,要在京中來一次大規模打鬥,其中影響非同小可,幾個白道世家的長者商量之後,便一同前去拜訪順天府尹楊乾。別看他們平日裡在外人面前極爲倨傲,但真正遇着了手握實權的官員,那種謙恭勁兒就全都顯露了出來。
楊乾當然也得了皇帝密諭,雖然其中意思含糊,但他是個心思靈動的人,也猜透了三分含義。看着底下那幾人獻上的禮物,他也不想鬧得太過,便略微敲打了一番。這種官面上的提點話,換作朝官自然能夠心領神會,可這些平日裡把所謂“俠義”看得比天還重的傢伙哪會明白這些,因此賓主雙方自然是客氣一番就散了。
臨走前,楊乾還不忘提醒一句。“各位都是練武世家,應當知道一份家底來之不易。京畿重地不同別處,你們若是真的以武犯禁,本官也只能按照律例抓人處置,希望你們能好自爲之。另外,本官知道你們有不少人都帶了兵器入城,若是不拿出來械鬥也就罷了,若是他們敢動刀兵,就算本官裝作沒看見,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可不是擺設!”言罷他便舉杯送客,算起前面的幾句話,竟是沒有幾分客氣。
從順天府衙門出來的幾個人都感到一陣惶然不安,先前他們約齊各路人手的時候,雖然也想到在京城中一舉斃敵有些難度,卻還是沒料到事情會棘手至此。只看楊乾愛理不理的態度,就可知其壓根沒有將他們這些人放在眼中。偏偏民不與官鬥這句話還深深印在他們心底,因此竟是半點都發作不得。
儘管幾個手腳利索的後生已經按圖索驥找到了郎哥和翠孃的落腳之處,但是他們已經驚動了官府,此事就沒有那麼容易成功。這對狡猾的男女乾脆就是住在京城這個繁華之地,雖然和達官顯貴的府邸相隔甚遠,但四周都是民居,爲了追殺他們而聚在一起的武人儘管聲勢再大,也不可能冒這麼大的風險行事。盤算了許久,終於有人提出向京中的權貴求援。
幾個大佬商量許久,只能無奈地認可了這個決定。不過,他們也許能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在京城中卻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在幾次拜訪了多家朝臣府邸無果之後,終於有人肯見他們一面,這讓幾乎灰心喪氣的武林大豪們喜出望外。
來人一身得體的玄衣勁裝,眉宇間極爲冷漠,卻自稱是一位王爺的護衛。儘管看上去不到四十,但那幾位大佬都是眼力極狠的人,早就看出了對方的不凡,因此也就分外警惕。這年頭的奇人異士本就不問年齡,更何況這個所謂王府侍衛功力精深,一看就非尋常人物。
“這位先生,我等都是正道之人,聞聽有兩個心狠手辣的邪派弟子隱匿於京中,因此特來剷除。”稍稍客套了一番之後,一位老者便神色凝重地說道,“我等本欲直接將其擊殺,奈何朝廷律法森嚴,我等雖是武人,也不敢在京中胡作非爲,因此只得求貴人協助。這兩個邪派弟子殺人無數,若是長留於京中,恐怕會有損朝廷體面。我等不才,願爲朝廷除害,還請先生奏報貴主,爲我等行一個方便。”此老肚中頗有墨水,因此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聽得旁邊的一衆粗漢皺眉不已。
來人正是化名杜彬,被杜氏送到祈郡王府充當護衛的霍叔其。他多年未曾露面,武功卻已是大進,隱隱有自後天入先天的勢頭。此時,他見這些人冠冕堂皇,心底不由冷笑,面上卻仍是一片淡然。“各位,國有國法,哪怕你們說得再有理,這些人也該歸朝廷圍剿,豈容你們濫用私刑?再者,京城重地,向來不許外人撒野,想必先前順天府尹也對你們說了。我家王爺乃是天璜貴胄,就是真心想管此事,也沒一個出頭的道理。”
儘管霍叔其前面幾乎把話說死了,但後頭卻留着頗大的空隙,那老者只是面色微微一變就聽懂了他的意思。“先生的意思,我等明白了。我們這裡有那兩人殺害正派弟子二十一人的物證,還有衆多人證,只不過他們都是武功高強之輩,要官府剿滅可能很難……”
霍叔其毫不在乎地大手一揮道:“你們未免太杞人憂天了,官府中就未必沒有高手。把證據給我,我可以替你們呈交官府,倘若他們無法剿滅,我家王爺自然會奏請朝廷,令你們協助出手,這樣不就結了麼?”
衆人不由大喜,他們雖然都想取郎哥和翠孃的性命,但對兩人武功都是心懷忌憚,倘若有朝廷軍馬襄助,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先前說話的老者連忙起身深深一揖道:“先生高義,我等銘記在心,今後若貴主有何差遣,我等必竭力相助。”他也是打的如意算盤,須知京中權貴甚多,封王的王族卻只有那麼幾位,只要攀上一個,他們將來在京城活動就方便多了。
霍叔其等的就是這句話,始終繃得緊緊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馮莊主既然如此有心,那我就代我家王爺接受了你們的這片好意。不過……”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見其他人都是面露緊張之色,這才繼續道,“口說無憑,你們得留一件信物給我纔是,否則王爺豈不是白白忙活一場?”
那馮莊主起先聽到“口說無憑”四字時,還擔心對方要他們立字爲據,此時聽得只要一件信物,頓時吁了一口氣。這些武林大豪們哪個沒有一件能證實身份的信物,頓時堆滿了小半個几子,其中甚至還有飛刀之類的暗器。霍叔其取過一塊布包了,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如此就好,你們把那兩個邪派弟子殺人的物證給我,我去設法讓官府介入,這樣就不怕他們會逃之夭夭,朝廷的海捕文書可不是好矇混過關的!”
霍叔其這一頭離去,聚集在一處客棧中的武林人士便都是喜氣洋洋。他們可不怕被人指責靠官府勢力成事,橫豎邪魔歪道,人人得以誅之,不需要顧忌這些。想到自己只用了一件信物便換得了這麼多好處,他們便愈發得意了起來,只有幾個稍稍聰明一點的人心中清楚,他們這些人怕是已經和那位不知名的王爺綁在一起了。
霍叔其將滿滿一個包袱在杜氏面前一擱,這才笑吟吟地道:“今次真是走運,想不到這麼多人溜進京城,居然是爲了區區兩個邪派子弟,這些名門正派的傢伙也未必太不中用了一些。倘若他們少幾個人前來,恐怕也不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我也沒有這麼大的收穫。姨母,難道我們真的要通知官府幫助他們麼?”
杜氏摩挲着那一件件形式各異的信物,許久才擡起頭來,懶洋洋地道:“阿其,你得明白,既然是交易,就不能太過小氣。這些武林中人確實難以抗衡朝廷,但是讓他們弄點亂子出來卻是沒問題的,到時只需渾水摸魚,不就能夠輕易成事麼?”她款款站起身來,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先前讓你煞費苦心鬧出了那麼多名堂,不就是爲了讓章叔銘能夠回朝入主中樞?如今何蔚濤那個老傢伙雖然仍佔着位子不放,但章叔銘好歹也是刑部左侍郎,這些追擊江洋大盜或是嗜殺之徒的事情,他自然會料理乾淨。”
霍叔其心悅誠服地點點頭,這才低頭整理起那堆信物來。他當時多了一個心眼,在那些武林大豪拿出東西時,還觀察着他人臉色,生怕叫人糊弄了去。如今可好,就憑着這些東西,也能夠讓他們暫時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