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多舒服,不必嘴欠,不必忍受那些鑽心的疼痛。她怨不得他,只能怨自己。
誰捎封口信?告訴承碧竹說他沒原諒她,她沒臉滾去見她,所以自殺了?
失敗的“天行健”……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坐過來,坐在她身邊,輕輕推了推她。
她頓時愣住了。
那種味道是他的,可是他的比較清淡,這個人的比較濃。她胡亂地搓了搓眼睛,心裡有數了,她擡起頭看着黑夜下的男子,默然不語。
“你幹嘛?”過了很久,她忍無可忍,相當無禮地朝着祭種中最尊貴的男人說道,那個接受人膜拜已經習以爲常的男人挑挑眉,沒有生氣。
“你跟零兒的性子怎麼就是反過來的?”他若有所思地問道,“除去你,他對萬物都漠不關心,你卻看不得別人來找你?”
那不說還好,一說正好戳中君尋悔的死點,她頹廢地道:“我又不是他妹妹,爲什麼要和他一樣?無聊的問題。”
楚沉寧笑笑,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繼續道:“有一點倒是挺像的,你不要他了,他當天晚上就哭了,他不要你了,你也哭。”
君尋悔一愣,訥訥地道:“他哭了?我都沒見過他哭的樣子。”
楚沉寧哼了一聲,繼續道:“你管他?還是要他做哥哥?”
“他又不要我,我不能厚着臉皮去黏他啊……”
楚沉寧突然笑了起來,開懷大笑,全然不顧身份,笑得死去活來,“哈哈哈哈,他不認你做他的妹妹,可是豬都看得出來你是他妹妹!”他一邊指着她的臉,一邊笑得直不起腰。
“你笑毛笑!”君尋悔冷哼一聲,“你憑什麼這麼斷言?”
楚沉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笑得愈發開心,上氣不接下氣,“你,你找個鏡子,看,看看……你跟你哥長得真是一個樣,哭起來都是一個,一個類型的……”
“什麼一個類型?”君尋悔悶悶不樂地道,“他就是看不慣我,所以揭了我的面具,讓我出醜嘍?”
楚沉寧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腦袋,道:“看來你和你哥骨子裡還是一個樣的,都這麼會憋屈?他看不慣你以另一張臉做事,他想看你的真臉,知不知道?”
“……你騙人的技術可以再高一點。”
“騙你是豬!他想你都來不及,怎麼會想讓你出醜?”
“你就是豬,那你怎麼解釋他點我死穴?我差點掛了!你管這叫想念?”君尋悔毫不客氣地頂回去。
楚沉寧再次笑翻了,身後的秦衣曇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沉寧一點形象都沒有的樣子,突然也覺得好笑。
“你,你死穴,死穴在哪裡?自己,自己摸摸……”他笑得一抽一抽的,指着她拼命大笑,就差笑出眼淚。君尋悔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死穴。
“……”
“他,他要看你瘦了沒……”楚沉寧差點在地上打滾了,捧腹大笑,笑了好一會兒,看到君尋悔絲毫沒有反應,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也本以爲君零已經無情到那個地步了,卻不想他甩下“我沒有妹妹”的狠話後就直接去找了隱衛,很好笑地威脅那羣呆呆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請先買好墳墓和花束。
“他原本以爲你死了,病了一場。”秦衣曇突然想起君零惡狠狠地威脅隱衛的樣子,又想起隱衛張着嘴瞪他的癡呆樣,下意識說了出來。他也是親眼看見君零突然精神很好,活蹦亂跳地天天出去找她。
君尋悔鬱悶了,氣道:“那他爲什麼說他沒有妹妹?他不認我是真的啊。”
楚沉寧看着那和君零鬱悶起來更像的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狠狠地掐了掐,笑道:“難道你要他欣喜欲狂地抱着你,很得瑟地對着所有人說,這就是把我氣出病的妹妹?是不是很強?難不成你覺得他該歡歡喜喜地帶你回去?然後天天死心塌地地伺候你?少做夢了!他又沒有不怪你!他不那麼說他就按捺不住了!哈哈哈!”他鬆開手,翻下去,繼續大笑。
養了十多年的孩子,他是忘不掉的。
他當然怨她,她毫不留情地丟了他,他心裡怎麼可能不氣?他驕傲成那樣,又怎麼可能當下就很沒底線地快活地原諒她?
他看着她就恨不得揍她。
揍完後又恨不得立刻原諒她。
這種沒骨氣沒風度沒底線的事情他做不出來,他憑什麼在她幹出那樣的事情後還笑顏相對?
承碧竹曾經給她普及過人界詞彙的知識,那個什麼僞娘他聽了就不爽。
好一個承碧竹!怎麼教她的?
嫌他沒男人味是麼?嫌他心軟的不行是麼?嫌他對她太好了是麼?
那好,他就偏偏不認她。
叫你趕我走,叫你不懂事,叫你一點都不體貼!
她若不懂他就這麼走了,那他就真的絕望了;不過還好還好,她還是懂的真正觸犯他底線的後果是什麼樣的,很乖順地跪下了。
他原本是害怕的,怕她硬要拿走髮帶就丟了,所以他還是不太敢相信她。所以就硬要,順帶掐一掐那孩子的下顎,看看這個流浪在外的野孩子有沒有瘦成骷髏。
她在臺上衣襟飄舞,甚至能輕易打敗秦衣曇,誠然,他吃了一驚。之後就是如同楚沉寧所說的開始擔心,她會不會練了禁術,爲了給他添面子不惜折壽?那一瞬間的交手他已經大致瞭解了她的身體,還是好的,她沒有亂練武,反而內力增加很多。
說實話,他自開始練武,練到和她現在的程度一樣時花了至少有五年,她一年半就成了,他還是開心的,說不定她練武纔是真正的投入。
天才,一個小天才。
畢竟這個難得的天才還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他又消了點氣。
想起她突然哭得一點骨氣都沒有的時候,他就心軟了,她哭得可憐兮兮的,差點哭碎了他的心。她真的要那髮帶?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倒是彌補了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她說死都不還,他殺了她她也不還。
死?他給她的約束有五條大規矩,其中有一條就是她不準在他面前提“死”,她卻很大無畏地說了,於是,想了一會兒後,他又惱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打破了長久以來的沉寂,擡起眼便看見楚沉寧一閃身,溜了進來。
“成啦!那丫頭被我勸好了,開開心心地走了。”楚沉寧衝他笑笑,順手帶上門,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抖了抖衣袍,笑道:“零兒,不是師尊說你,你那小丫頭性子還是比你好的,一安慰就不哭了,你就不行,天天幽怨的。”
君零別過眼去,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黑夜,淡淡地問道:“她回去了?”
楚沉寧一聽,頓時樂了,“看看,你還是不希望她就這麼回去的嘛!她纔沒有,我讓她會藥王峰,勸了好久,她一怒之下跟我動起手來了。”
君零愣了愣,呆呆地看着他,不說話也沒反應,楚沉寧笑嘻嘻地道:“那丫頭真的挺厲害的,你是不是在她面前用了‘無形錯手’?她偷學了去了!自己學倒是有些偏差,卻也一點都不差,她一上來就用了,我差點吃了虧。”
君零顯得有點意外,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愉悅地道:“是麼?她學了無形錯手?”
楚沉寧點點頭,繼續道:“反正也不是什麼要命的神招,你趕緊解決那丫頭片子的事情,她告訴我,有一個老頭子在滿世界找我,順路就揪住她了,估計是藥王峰的人說她原來應該是見過我的。”
君零突然笑出聲來,問道:“是孟老先輩麼?”
楚沉寧點頭道:“就是那個被你耍得團團轉的臭老頭!你那丫頭的一部分武功是他教的,我都看出來了!她把‘徊’學去了,所以增進不少。你趕緊帶她回來,離聚會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得去武界了。”
君零多多少少有點意外,問道:“七個人都去麼?”
“長孫冀有三個兒子,你是我徒弟,在拉上那丫頭,倒是可以帶一點朋友過去。”楚沉寧似乎很是期待這次聚會,“那捲軸之事你別跟他們扯,其餘六個人中你告訴孟潛和季乘康就成。”
君零點點頭,沒什麼情緒波動。
他一直覺得奇怪,天界八傑是從他這一輩纔開始有的。爲什麼之前就沒有傑出人物爲八傑?還是說立他們八個封熒高的爲八傑只是爲了做一個一萬年前的模型?
這是一個奇怪之處,還有的就是一萬年前的四個人。卷軸裡寫的和他猜的一樣,的確是有“玄天,宇文逸,譚源赫”,至於暗影,他覺得這不是人名,有可能是一個組織或是宗門的名稱,以門主爲上。但是楚沉寧說查不到,隱衛近來一直都找,可是半年下來無所收穫。聖靈殿最老的書閣無論是楚沉寧還是他都已經翻了個遍,找不到多餘的線索,甚至廢棄書中都翻了又翻。
一萬年前的四傑是衆所周知的,可是玄天和宇文逸沒活多久,四百多時就已經去世了,而且兩人是在同一年去世的——這個是第二代聖祭子接任位置時花時間寫下來的,第三代第四代卻都沒有留意,最後都是因爲厭倦無盡的生命,在繼位幾十年後就自殺了,死前傳位於下一輩。
因此當年第二代寫下來的小冊子,在時間聖殿的幾萬年裡就失傳了。楚沉寧也是前些日子才找到的,那本小冊子是在第一代聖祭子的牌位中夾着。天知道他給前輩磕了幾個頭,一遍又一遍地表示自己的無奈和錯誤,小冊子是要打開牌位上的夾層,應該是第二代的聖祭子想出來的“好辦法”。
冊子裡只有提及到第一代聖祭子和玄天家第一代家主是同一年去世的,本子裡只有四五個句子,還有稀稀拉拉的詞語。其中有一個詞似乎是名字——暗旭喬。
暗長風的姓氏是“暗”,很容易便認爲暗長風就是暗影的第一代門主,也是一萬年前四個人中的第四人。可是當楚沉寧翻到第二頁時就怒了——誰是暗長然?兩個名字都沒有一點備註,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給宇文逸磕了不下數百個頭後帶走了那本小冊子。
君尋悔一晚上都沒睡,跑到郊外的山區爬去採藥了。
君零心疼她,不代表他原諒她。只要她稍微嘴欠一點惹惱了他老人家,他隨時都能放狠話打擊她幼小的心靈,更嚴重的話,他直接可以再次甩掉她。
她死都不做孤兒。
晚上的時候她逮住一個聖靈殿的隱衛,秀出了楚沉寧送她的令牌,耀武揚威地命令他送一封信和一包草去承家或是太淵家,要不就去找承五小姐,要不就去做太淵四少爺,內容是“俺素君九兒,也素君尋悔,不要以爲咱掛了,咱生龍活虎,把姊姊氣出病,咱很愧疚,還素有帶藥草滴。俺找到哥哥啦,俺們在玲瓏閣,姊姊、姊夫勿要再踹死俺,俺很乖,哥哥沒咔嚓了咱滴小命,乃們放心吧!令,咱想小竹啦!乃快來呀!”
整封信下來都是極其欠揍的語氣,充分地表現出她的歡喜和癲狂。
君尋悔揹着個大布袋,笑嘻嘻地躍上山腰上的一塊巨石,對着面前另一塊巨石露出不滿的神色。她一腳踹在巨石前,輕輕鬆鬆,轟的一聲,石碎,露出了夾在石縫間的綠色藥草。她一把拔下來,掏出一個小袋子,丟了進去。
爲了避免一些藥材相互剋制或是相互奪取藥力,每一株她都分開用小袋子裝起來。
她不曉得他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只是隱隱覺得不安,因爲他沒有多少時間了,她還想找到那本傳說中的絕世功法。
傳說,聖言傳若是練得好,一身疾病和身體上的缺陷都會恢復,但僅僅是一次。
她如果找到了,她如果給了他,他如果練成了,是不是會病好?
可惜沒有如果。何等好事情不可能總是發生在她身上的,她絕對找不到的。
君尋悔酸不溜秋地撇撇嘴,嘆了口氣,看着自己侵略過後的狼藉,不以爲然地拍拍屁股,跳下山崖,走人。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直奔玲瓏閣,她倒是不急去看他,作爲晚輩還是應該先去拜訪拜訪姨娘,順帶送點禮物撬出一點有關他的消息。
她是一個可憐人,姨娘明明答應了要見她的,但是一直都說等一等,等一等……她站在門外候着,自天色昏暗的清晨到烈陽當空,她被曬得暈暈乎乎,眼前紅彤彤的閃亮閃亮,她的身子晃過來晃過去,甚至想吐。
喂……
屋內,風素衣扒下簾子,偷偷瞅着外邊站得搖搖欲墜、晃得像個不倒翁的君尋悔,憤憤地咬了咬牙,回過頭來看着君零,道:“你不至於吧?九兒都成那樣了……可憐的孩子,她好像沒吃午飯哎……”
君零捧着一杯熱茶,一邊坐着嘴角抽搐的楚沉寧,笑得風輕雲淡,氣定神閒,“沒吃就沒吃,野孩子餓一下又不會死。我的心臟弄成這樣是因爲她,她怎麼樣也是我弄成的,扯平了。”
風素衣瞪着他很久,哼了一聲,對秦衣臻說道:“衣臻,你去看看你義妹,問一下她有沒有吃早飯。”
秦衣臻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跳出去,風素衣站在一邊偷偷瞅着君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手——很好,又抖了,差點就晃出茶水了……
君零微微皺起眉,回頭看着秦衣臻突然跳進來,一副可憐人的樣子說道:“沒,義妹她連昨天晚飯都沒吃……娘,她好可憐。”
風素衣非常滿意地聽着女兒的彙報,笑眯眯地看着咬牙切齒的君零,很歡喜地看着被君零捏着的茶杯。
可憐?可憐個屁!
他心臟廢掉的時候怎麼沒見人可憐他?
“……”
他糾結這個做甚麼?
……那死孩子居然敢不吃晚飯!半年沒管她,她就放虎歸山成了一個“命可要可不要,自己可愛惜可不愛惜,壞事可幹可不幹”的笨蛋!
居然敢不吃飯……昨晚居然敢隨隨便便就“調戲”他……居然敢在外面沒大沒小,丟死臉了……
連犯三大忌!沒爹管沒娘養的死丫頭!他白養了她十年!現在居然敢擺出一副野孩子的樣子!看來他教的十多年都是白教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騰地站起來,白着臉,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後面是早就笑出聲來的楚沉寧和風素衣,笑得沒完沒了。
笑,笑毛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