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城書柬(1)
一
媽媽:
"在藍天和白雲之間,有一隻海鷗在自由地翱翔……"您說,這就是我。錯了,媽媽。我不是海鷗,是企鵝,一隻躲在靜靜的小港灣裡,可憐巴巴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的企鵝。雖然我很想變作一隻海鷗,在藍天裡留下自己的剪影,抖一個漂亮的弧線給媽媽看。可是,藍天不屬於我,白雲也小屬於我——媽媽呀,這個夢您白做了!
媽媽,您曾經要求我:把這裡的一切都告訴您,儘可能地寫得詳細些。可我說什麼好呢?
是的,我分配到c城來了,在市醫院第二門診部當小兒科大夫。這是一座乾淨、樸實的小城,城四周有一條環繞的小河,他們叫"護城河"。河水很清,圓圓的荷葉覆蓋着一半水面;荷花開了,白白的,粉粉的,襯着青青的蓮葉兒,綠綠的梗兒,悠悠的水波兒,煞是喜人。
我們醫院設在一條不爲人注意的,有着悠久歷史的小街上,街名叫"關帝廟"。看,夠古老了吧?我有了自己的一張診桌,一架聽診器,一疊厚厚的處方箋和一件嶄新的白大褂兒。該有的,都有了。只是……
唉,往下怎麼說呀!
就說今天吧,同診室的那位濟大夫沒有來。他是主治醫生,查房去了。每當這個時候,小兒科診室便成了"問詢處",而我那張診桌,則是法定的"服務檯"了:
"濟大夫沒來嗎?"——凡是抱嬰兒來看病的"小母親",這是第一句問話。
"沒來,請坐吧。"
"不來了嗎?"目光四處搜索,彷彿是我把人藏起來了。
"他查房去了。請坐,孩子怎麼了?"
"下午呢?"迅速後退一步,眼睛像激光手槍一樣開始掃射:我的辮兒,劉海兒,臉龐兒,剛剛上身的白大褂兒(那也是資歷淺的標誌嗎?)以及那雙藏在診桌下面着有女式皮涼鞋的腳!
"他說,要開會。"——天啊,我不得不低下頭去。
"真的不來了?"一千個不相信!一萬個不相信!!
人,立即退出去了,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門外,有一支龐大的"兒童樂隊"在演奏着咿咿……呀呀……嗚嗚……啊啊……的調調兒,不時還夾雜着小母親們那低低的,焦急的嘆息;室內,卻只有我一個人獨坐着,冷清得讓人心煩。電風扇在旋轉,左旋九十度——搖頭;右旋九十度——搖頭,搖頭,搖頭,搖頭……我默默地安慰自己:看書,看書吧。
媽媽,我怎麼能看得進去呢?!
說心裡話,女兒衷心祝願普天下的幼兒都健康活潑!但是,作爲一個醫生,看着這麼多有病的孩子,卻不能盡一盡職責,我……
三個月了,我就這樣呆呆地坐着。總共纔有八個病號就診,而且是隻診斷過一次就改換門庭了。可和我一起分來的"小高粱"卻恰恰相反!他是那麼快就打開了局面,指名道姓找他的病人很多。有時候,滿院子都能聽到"小高、小高"的呼喚聲。本來,他那一副忠厚、老實的相貌就很討人喜歡,再加上他也確實能幹,院領導也很看得起。
媽媽呀,一同分來我們兩個,做"姐姐"的尚不如"小弟弟",我真無地自容了!
女兒鷗
二
媽媽:
您說,您的"海鷗"是不會掉進大海里去的;您說,您不相信您的女兒會是"企鵝"。看到這裡,我真想哭……
我從小失去了爸爸,是您一個人獨自把我拉扯大的。在那種日子裡,我從沒見您掉過一滴淚,可以想像您是怎樣挺過來的。媽媽是倔強的女人,自然也希望女兒爭氣。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大哭起來。您是那樣愛您的女兒!可當您快步走過來扶我的時候,卻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站住了。您是這樣說的:"小鷗,別哭。跌倒了爬起來,要自己爬起來,哭是沒有用的。"說完,您忙別的事去了。我趴在地上,哭了很久,最後還是自己爬起來了……
您知道,媽媽,我是三年苦熬才考上醫專的。第一年差七分,第二年差三分。爲了這三分,在偏僻的山村裡,一盞孤悽的小油燈又伴我度過了三百六十五個不眠夜。在學校裡,我沒歇過一個星期天,了瘋似地背藥名,從沒放過一次到附屬醫院值班的機會……畢業後,我沒有要求分配到媽媽身邊去,拒絕了家裡的一切援助。我想:該走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