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們鍛工班(4)
"姓許的傻!""一頭沉"一本正經地說,"億萬富翁多少錢啊,去美國一趟,把錢接過來,支援國家建設嘛。"
"中國稀罕美國那幾個錢兒?中國稀罕美國那幾個錢兒?""老轉"以泰山壓頂之勢向"一頭沉"撲過來,唾沫星子噴到了他的臉上。
"一頭沉"怯陣了,囁嚅地嘟噥:"我是說,先把錢接過來……"
"那是好接的?你小子出過門兒沒有?剋剋勃多如牛毛。再說,這國際影響……""老轉"扠着腰,又開始批講國際時事了。——神吹!把"克格勃"說成了"剋剋勃"。
小田一個鷂子大翻身,躥到"老轉"跟前:"咋哩?美國錢也是錢,美國錢就不能花嗎?搞建設正需要錢呢,可咱們白扔了多少錢,過去支援這支援那,結果……"
"反正中國不稀罕美國那幾個錢!博士,你說呢?""老轉"求援了。
我想開個玩笑,反正跟這些人沒說的:"小田雄一,你們日本……"
下邊的話還沒說出來,小田立時紅了眼:"老子是中國人,地道的中國人!誰再喊小田雄一,別怪我不義!"他一拳砸在砧子上。
這工夫,班頭兒像灰老鼠似地從爐道里鑽出來了,他正在生爐子呢。在我們鍛工班,生火,備料,加上在上級領導面前挨熊,都是班頭兒的事兒。這是法定,不知興於何年何月何日。
"老轉"見來了一支"援軍",連忙把他拉過來:"哎呀,班頭兒,你要有這好事兒,去不去?"
班頭"咳咳"着,來不及說話,待紅脖子漲臉地吐出一口痰,才說:"我那倆孩子還沒安排住呢。"
衆人默然,一個個氣肚蛤蟆似的。什麼意思?莫名其妙!孩子安排住了,一家子得得法法的,就去了?
"開錘吧?"班頭兒說,聲音不高,完全是商量的口氣。
"開錘!"小田一跺腳,一瞪眼。
"開錘!""老轉"抓起長鉗狠狠地扔到汽錘底盤上。
瞧,風向說變就變。說好了歇歇再幹,但班頭兒的破錶也真準,才十分鐘,爐子生好了,他就來這麼一句。
鼓風機"嗚嗚"地吹着,長長的火舌從爐子裡竄出來,一千度的高溫哪!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大夥誰也不理誰,穿上大窟窿小眼睛的工作衣,帶上嚇老鴰兒草帽,套上又髒又黑的腳罩(這是我們鍛工班的"三大件"),各就各位。
汽錘"咚咚"地開起來了,翻鉗,正鉗,豎起,震得耳根子麻。
今兒是怎麼啦,給誰賭氣?我那本雜誌又白拿了。哎喲,又燒了一塊"肉"!真是一點兒神也不敢分,看,紅彤彤的一塊,又夾過來了……
五
幹到夜裡十一點半,活兒下來了。大夥懶洋洋地坐在炭堆上,有的打呵欠,有的伸懶腰,一個個累得夠嗆。
"不賴,不賴,今兒個大夥辛苦了。"班頭兒朝大家巴結地笑笑,"說吧。"
"還用得說?"小田舔舔乾裂的嘴脣。
"意思意思。"班頭兒站起來了,"妥啦,咱就意思意思。"說着,顛顛地跑去打開他的工具箱,從裡邊摸出一盒"過濾嘴兒",一人扔一支,"嚐嚐,都嚐嚐。"
"一頭沉"本不吸菸,可這個虧他不吃,忙也接過來,放鼻子上聞聞,夾耳朵上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望望衆人:"咋,我請……"
"冤大頭"!我都忘了,他還擔着這個心呢。
小田一閃腰坐起來,丟個眼神兒,拍拍肚子:"餓了。你的大頭,請便。"
"吃燴麪,羊肉燴麪!一人兩碗,可中了吧?""一頭沉"一拍胸脯,慷慨得像在國際飯店舉行宴會的東道主。
我立即聲明:"我不吃,趕緊回家睡覺。"
"不吃看不起人!""一頭沉"變臉了。
"別來這一套,就你進步咋的!""老轉"撇撇嘴。
"得,得,你還是把筆扔了吧。你寫那小說不是給人看的,當抹屁股紙還差不多。"小田哼哼鼻子,出口氣都是惡的。
三箭齊!媽的,啥都得統一行動。攤上這一班,你就得和他們一起去想去做,連點自由權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