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珩做了一夜噩夢。他不但夢見自己殺過的人,還夢見自己樂山下的慘敗,夢見橫衝直撞的黑色騎兵,還夢見他被押到午門外斬首。
當劊子手的大刀落在他後頸上時,他驚醒了,猛地握住燕闕劍坐起。
天還沒有完全亮,屋子裡靜悄悄的,窗戶白白的有些刺眼,地上炭盆發着紅熱的光。屋子外面靜悄悄地,只聽到嗚嗚的風聲和烏騅馬偶爾響起的鼻息。
他先是摸了摸額頭,抹了一手冷汗,涼涼的。轉頭看蘇茉,她背對着他一動不動,像是在熟睡。
往常他要是驚醒了,蘇茉都會很貼心地起身來安慰他。如今他驚坐而起,她卻沉睡不醒。
不過蕭北珩無意去關心這些小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天亮時整頓兵馬向東進發。
樂山郡和勝京城肯定都是不能去的,要遠遠繞開,去和安州太守蘇翰的軍隊會合。昨天夜裡使者已經攜帶他的旨意出發,分別去和渝州太守,靖州太守聯繫,快的話今天晚上應該就有回報。
涼州太守劉宜宣誓效忠蕭濯,他不抱期望,只要剩下這兩家太守出兵幫忙,他依然可以湊起一支大軍。
他穿好盔甲,拿了燕闕劍,背了寶雕弓,挎好箭袋,拉開房門出了屋子。當破舊的木門緩緩合上時,蘇茉坐起身,回頭看向門口,目光又是憐惜又是悲傷。
她對蕭北珩又愛又恨。愛自不必說,那是自己許身的夫君。恨的是自家夫君倒行逆施,屢次做出天怒人怨的事,卻從不悔改。他的心又冷又硬,就像他片刻不離身的燕闕劍。
呆了半晌,她嘆息一聲,起身穿衣。
這一路逃得太過匆忙,所有的僕人都留在樂山城下的大營內,空蕩蕩的屋子裡沒一個人來服侍她。她也不在意,一邊穿衣一邊想:畢竟蕭北珩還是帶她一起走了,他心裡還是有她的。
過了一夜,外面的世界已經變了,滿眼都是潔白的雪。這潔白蓋住了昨夜發生的慘劇,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有些士兵已起牀了,在屋外爲戰馬打理鞍韉,有的在清掃門口積雪。
蕭北珩嘴裡呵着白氣,踩在咯吱作響的雪地上,朝村口東面一支巡邏隊走去,想問問昨夜有什麼動靜。
從樂山敗北後,他很擔心自己遭到追擊。在晚上睡覺時,也安排了士兵在雪河村周圍警戒,並有巡邏隊整夜巡視。
當他走近那支巡邏隊時,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身爲天子,這些士兵都是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人,遠遠見到他就會行禮。現在他離對方只有不到十丈距離,整個巡邏隊卻沒一個人回過頭來看他,反而似乎是在躲避他的目光一樣,急匆匆往村外走。
“站住。”蕭北珩對那支巡邏隊喝道,同時摘下寶雕弓,抽出金鈚箭。
那支巡邏隊還是不答,但卻紛紛停止腳步,爲首的軍士握着弓,似乎是打不定主意該回答還是繼續走。
蕭北珩把把箭搭在弦上,厲聲道:“你們馬上回過頭來,否則寡人就……”
爲首的軍士猛地回身,來開弓一箭射來。蕭北珩弓弩精熟,早有防備,一個側身閃過來箭,同時也射出一箭,箭去如流星,正中那人咽喉。那人的弓掉在地上,雙手握住箭桿後退兩步栽倒在雪地上。
雖然天光尚暗,但雪地明亮,蕭北珩辨認出那人的面貌是西戎人,他不禁吃了一驚。
這是村子裡的巡邏隊,居然是西戎人假扮。那隻能說明一件事,在村外警戒的斥候肯定都被西戎人殺掉了。這些西戎人僞裝成巡邏隊,這樣村裡的士兵就無法得到敵軍靠近的警告。
顯然,大批敵軍馬上就要進攻了。
他纔想明白,那支巡邏隊剩餘的幾名西戎人已拔出刀劍,呼喊着向他衝過來。
蕭北珩後退大呼示警,張弓搭箭先射倒兩人,然後又拔出燕闕斬殺兩人,剩餘的西戎人都被聞訊趕來的士兵圍上殺掉。
林魁聽到動靜,也衝出屋子,握着一把劍來到蕭北珩跟前,看到雪地裡的西戎人,大驚道:“陛下,西戎人的奸細怎地潛入村落了?”
蕭北珩把燕闕劍插回劍鞘道:“快,敵軍要殺來了。所有士兵都上馬。”
士兵們正轉身去各自房屋的棚子下面牽馬,村子外面已傳來殺聲,不知多少西戎人步兵從村口外的樹林中現出,舉刀衝了過來。
蕭北珩上了烏騅,看到黑壓壓的西戎兵涌來,旗號上寫着“羌”,認出是羌林的兵馬,不禁心驚膽戰,忙令麾下定北軍騎兵交戰。
他預料到蕭濯不會放過他,卻沒想到羌林的追兵來得這麼快。
雙方在雪河村口大戰一場,西戎兵的數量有六千餘人,數量上和定北軍相差不多,但他們勝在突然襲擊,三面圍攻定北軍,箭如飛蝗,定北軍士兵頂不住進攻,向村內節節敗退。
蕭北珩見無法頂住,心生怯意,連忙縱馬向村子西邊出口逃去。經過自己所住的房屋時,林魁已護送蘇茉出來,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在這裡。”
蕭北珩停住烏騅,在馬上彎腰,單手攬住蘇茉的腰,把她攬上馬背,在他身前坐好。
蘇茉轉過頭來,對他綻開了一抹笑容。
昨夜冷冰冰一直到現在的蘇茉,突然露出了笑容,讓蕭北珩不禁怔了一下。但眼下形勢危急,他可沒功夫去想這微笑的含義,對林魁道:“快些上馬,我們趕緊離開此地。”
林魁也上了馬,沿途招呼士兵護駕。
村內的定北軍士兵也知道頂不住西戎人攻勢,紛紛上了戰馬跟在蕭北珩身後出了村子,繼續往西逃去。
正在和西戎軍交戰的士兵見主帥逃走,頓時失去了戰意,陣形土崩瓦解,又無法上馬逃跑,死的死,降的降。
待戰鬥結束,羌林率一支騎兵帶着大量戰馬進入了雪河村。
他之所以能追上蕭北珩的騎兵,全靠這些戰馬。在交戰時他只讓士兵步行交戰,就是怕損失戰馬。如今戰鬥已停,他才把戰馬重新分配給方纔交戰的士卒,並讓一部分士兵先押送投降的定北軍士兵回去。
呼谷別也在隊伍中,有些不解地道:“大王,降卒也就一千多人,天寒地凍的,帶着也是累贅,何不就地殺掉,我們全力去追蕭北珩?”
羌林把戰馬盤了一圈回過身來,冷着臉道:“安王妃不喜歡殺降卒。若是傷害降卒,她會生氣。你押着俘虜去樂山交給安王軍,讓他們發落,本王自去追蕭北珩。”
有位西戎軍士過來道:“大王,這個村子的村民都被殺光了,屍體都堆在村子的祠堂裡。看傷口是昨夜的。”
羌林道:“既然已經是個空村,佔之無妨,讓士兵們先進屋休息。還有,派人去通知西涼女王,告知此地發生的事情,以免誤會。”
呼谷別讓千夫長們去安排軍士打掃戰場,入住村落,自己與羌林同行,說道:“大王,蕭北珩剛剛逃走,我們現在追過去肯定能追上。”
羌林在一個院落前下了馬,道:
“昨夜全軍冒雪行進,大家又凍又餓,還打了一仗,先休息後再追不遲。蕭北珩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
呼谷別也知道自家大王是西戎部族中最擅長追蹤的人之一,當初給沈月晞當暗衛首領時,就曾多次展示他高超的追蹤術,便不再擔心。
對他們這些士兵來講,羌林王的仇人就是他們的仇人。他們不辭勞苦跟着羌林王,就是爲了幫大王報仇雪恨,更別提還有拜秀山敗陣的恥辱在前。
無論蕭北珩逃到哪裡,羌林都將如影隨形地跟着他,直至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