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茉頭戴鳳冠,身披霞帔,濃妝豔抹,呆呆地坐在房間裡。
得知齊明帝的死訊後,她便陷入了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打扮成這樣,又被接到京城的。只依稀記得路上林魁不斷地安慰她,說齊明帝是蕭濯刺殺的, 皇后娘娘親口證實。摘星樓的旨意立蕭北珩爲太子,丞相大人和各部尚書已經確認過了……等等。
她不相信蕭濯會做出那種事。卻更害怕想到另一種可能。每當那個念頭翻涌出來,她便強行壓下去。辦法是放空自己腦子,什麼都不想,讓自己變成個癡傻的人。
要是人真能變成癡呆,就不用再感受痛苦了, 可惜她做不到。那念頭像吐着信子的巨蟒纏繞她的心臟,一次比一次勒得更緊。
她不清楚安州獵場那裡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 是蕭北珩殺了他的父親,而他的母親卻在替她的兒子遮掩。
她到底是嫁到什麼樣的家裡,曾經和藹可親的人居然變得一個比一個還要可怕。父皇也許是唯一的正常人,已經死了。而她除了任人擺佈,什麼都做不了。
她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去改變。只是雙手抱住頭用力搖,想把這些念頭甩出腦海,只要什麼都不想,就會獲得暫時的平靜。
門打開了,身穿龍袍的蕭北珩滿面笑容地站在門口,扶着腰間的燕闕劍。
他打扮得整整齊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和往日的他沒有絲毫區別,臉上的笑容也是她最熟悉的。在兩人第一次相遇時,他就是這樣的。整潔,高傲,帶着年輕人的輕狂和不屑, 用出衆的談吐征服她的心。
在此時此刻,在她眼中的他雙手卻滴着血,連露出的牙齒也是紅的,血是他父親的。他的腳下也是血的腳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還有孩子……血腳印通向他身後的樓梯,那些樓梯都是由白骨堆砌,他是踩着累累白骨來到她的面前。
她驚慌地站起來,想向後退,但腿被牀擋住,又跌坐下來。
這個動作在蕭北珩看來,像是蘇茉想站起來,卻沒有力氣一樣。他微笑着穩步走近扶起蘇茉,溫聲道:“你不太舒服,路上沒有休息好嗎?”
蘇茉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沒有,我只是有些緊張。”
她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卻什麼都不敢問。一旦惹他生氣,他就會打她的臉。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蕭北珩笑道:“茉茉,鳳棲宮是屬於你一個人的, 緊張什麼呢。”
他舉起雙臂,像鳥兒展示羽毛一樣展示自己的龍袍:“看,我真的是皇帝了。呵呵,這次可不是騙你的,我有父皇的旨意,大臣們也都承認了。不恭喜我嗎?”
蘇茉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揪着衣裳,略躬了躬身:“妾身恭喜陛下。”
她是蕭北珩的夫人。無論夫君做什麼,她都要站在夫君的一邊。畢竟沒了蕭北珩,她什麼都不是。沒了蕭北珩,她擁有的一切榮華富貴都會化爲過往雲煙。
蕭北珩伸手挑起她的下頜,看着她閃爍不定的雙眸:“茉茉,你說的太應付了。你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頭髮和首飾也都亂了。”
蘇茉嘴角抽動了兩下,強行擠出絲笑容,轉到光亮處,擡手正了正鳳冠,正要下跪施禮卻被蕭北珩攔住。
“等等,容朕坐好。”
蕭北珩整理了一番龍袍,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筆直,志得意滿地看向蘇茉,卻發現後者愣愣地站在那裡,面現哀傷。他心生不滿,沉下臉道:
“茉茉你又怎麼了?難道不爲朕高興嗎?”
蘇茉連忙搖頭,卻搖下兩滴淚來:“不……不是。”
蕭北珩看到她掉淚,立起眉眼,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道:“你都做皇后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天下有哪個女子能做一國之後。能坐到這個位置,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他說着話,站了起來,一步步向她逼近。
蘇茉情不自禁地擡起雙手護住臉頰,害怕接下來就是劈頭蓋臉的耳光,跪下道:“陛下,妾身沒有不滿意,妾身只是在爲先皇被蕭濯刺殺駕崩而傷心。”
蕭北珩停住腳步,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像沒有了血色,喃喃道:“對,是蕭濯,是蕭濯。”
蘇茉低着頭,看着龍袍下露出的靴子,先是向後退了兩步,然後唰地轉過去,幾乎是逃跑一樣衝出門外。
屋內又剩下了她自己,她不想起身,伏在地上無聲地哭着。
就像蕭北珩說的,她確實坐到了任何女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但她卻絲毫沒有喜悅和滿足,只感到痛苦和折磨。如果時光能迴流,她寧願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七夕,和大家比賽穿七巧針,坐着熱氣球去觀賞風景。
那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節日夜晚,卻已遙不可及。
……
蕭北珩是一路逃出鳳棲宮的。
他從蘇茉的淚眼中讀出來了,她知道殺死齊明帝的真兇是誰。兩個人都知道真相,她沒有說,他也沒有說。
這時他才覺得自己那些舉動是多麼愚蠢可笑,於是愈加恨蕭濯了。
如果沒有蕭濯,父親就不會看不起他,母親也不會整日煩惱,蘇茉更不會這樣地畏懼他。
現在他的父親已經沒了,母親帶着父親不知去了何處,妻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而蕭濯和沈月晞還活得好好的,明年還要迎來他們的孩子。
蕭濯毀了他的家,蕭濯必須死。
探子之前報過,西涼女王梅黛已經帶了兩萬騎兵支援勝京,而西戎王羌林也有兩萬多的西戎兵。勝京現在有七八萬左右的人馬,說明蕭濯那邊早有準備。
光憑這些人馬,要和他對抗還不夠。他是大燕皇帝,他能調動各州郡數十萬大軍,把小小的勝京徹底摧毀。
現在最主要的事情,是先解決大將軍趙牧的問題。
蕭北珩回到自己的住處,召來丞相道:“傳寡人旨意,讓平南將軍去邊關接收守軍。”
邊關有十萬守軍,是趙牧的親信部隊。趙牧升爲大將軍後,便指定他手下的將領魏良作爲邊關總帥。這支軍隊力量不可小覷,要先接收過來。
丞相爲難地道:“陛下,邊關是軍事重地。按照大燕律法,邊關的統帥調動必須要大將軍親筆書信加兵符纔可以。如今大將軍位置空缺,這樣的話,各地軍隊恐怕難以調動。”
蕭北珩面帶怒色:“難道連寡人的旨意都不管用嗎?”
丞相道:“陛下息怒,這是大燕律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魏良將軍恐怕不會按照旨意行事。”
蕭北珩一拍桌案,起身道:
“簡直是迂腐,那寡人就廢了這律法,以後軍隊都由寡人統一率領好了。”
丞相愕然。
大燕律法自制定以來,歷朝歷代都未曾改動,蕭北珩纔剛剛登基三日,就把大將軍押入死牢,跟着又廢掉律法。不知道他接下來還要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