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涅槃山,聖水寺,生還殿。
一個乾瘦如枯柴的中年男人跪在生還殿的中央,他的懷中躺着一具明顯已經開始腐爛的女屍,他抱那具女屍那麼緊,好像抱着世界上最爲絢爛的珍寶。糜爛的氣息溢滿了整個大殿,難聞不已。綺胤剛走到門口聞到了那股味道,立馬就跑了出去嘔吐了起來。
這次是真吐了。
“不要這樣。”緣惜幫他順着背,低低的說,“這樣不好,這個男子會覺得是你在侮辱他的妻子。”
“這麼難聞,我吐一下都不行啊?”綺胤最終吐完,就着袖子胡亂的擦了擦嘴巴,直起身子嘟囔道。
緣滅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十一年前你抱杜鶯鶯來的時候,她好像也爛的不輕吧......那時候如果有人吐了的話,你會作何感想?”
綺胤沒有說話。
“你若是早點學會換位思考,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緣滅沒有再看他,而是走進了生還殿裡,對着大殿上跪着那個男子作揖。
緣惜默默的扶過綺胤,這次他沒有推開,也跟着走了進去。他們站到了衆僧後面,遠遠的注視着大殿上發生的一切。
男子衣衫襤褸,但是眼睛中卻閃着精光,那種眼神......他是否也有過?那種世間最卑微的模樣。他是否也一樣過?那種如同摟住全世界的情愫,他是否也如此過?
他的深情,只是一汪深潭。或許應該說是一汪一廂情願的深潭。
“你爲什麼要上涅槃山?”緣滅看着男子嚴肅的問。
“因爲我要救活我的妻子,我愛她。”男子不卑不亢的回答,那低至沙啞的聲線裡面有一種近乎癲狂的執著,可那份執著在低下頭看見懷中女屍的一瞬間又化爲了無盡的溫柔。
“可是,她已經死了。”
男子微微一笑,手指摩挲着女屍不滿石板的臉頰。那張臉不再年輕,不再光滑,不會再讓人賞心悅目,但是在男子的眼睛裡,還是和他眷戀的模樣無異,他輕輕的說,“那又怎樣?她不是可以再活過來嗎?”
他都上了涅槃山,歷盡千辛萬苦,只求她嘴角邊上在暈開旖旎的柔光,一切都是雲煙。
所以,她死了,又怎樣?
“好吧。”緣滅點了點頭,開始了爲女屍的招魂法事。
大殿上衆僧立即盤腿坐下,口中唸唸有詞。表情虔誠,深入骨髓。只有一個額鑲暖玉的小和尚,呆呆的看着大殿中央的男子,眼角有光。
十一年前......
同樣得場景,同樣得地點,只是時空和人被改變。
“你爲什麼要上涅槃山?”
“因爲我要救她?”
“爲什麼要救她?她已經死了?”
“因爲我欠了她的。”
......
他爲什麼會作這種回答?他爲什麼不能像眼前這個男子一樣坦蕩的承認,他愛她呢?
爲什麼?
爲什麼他要像個懦夫一樣?
到底是爲什麼?
沒有一會兒,男子懷中的女屍就睜開了眼睛。她活了過來,她呼吸到第一口空氣的時候同時擁抱了他的丈夫。
兩人相擁,溫柔凝望。
緣滅對兩人作揖,然後起身離開走到了綺胤身旁,對他說,“你跟我來。”
綺胤跟着他的腳步,像遊魂一般走出了生還殿,兩人一起來到了蓮花池旁邊。那朵小小的蓮花雖然還是如常,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它的光澤比前段時間確實要亮麗很多。好像有重拾生命的跡象,當
然不能排除是迴光返照的可能。
綺胤整個人完全沉寂在一種極其悲憤的狀態之中,目光沒有焦距,散漫的不知道盯着哪個地方。
“那個男子是這種十多年來,除了你第二個踏上涅槃山,走進聖水寺,跨入生還殿的人。”緣滅目光深邃悠長,看着天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淺淡開口,沒有摻雜任何情緒在裡面,“他和你很像,但是又和你不同。你們兩個在共同點都在於對愛的人的那份執著,即使他是個常人,但因爲心中有信念,所以還是可以到達目的。你們兩個不同不是在於你們兩個人的本身,而是你們要救的人。”
綺胤依然是一副丟了魂兒的樣子,緣滅的話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在聽。
緣滅沒有看他,繼續說,“你不要覺得你爲杜鶯鶯做過的事情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今天讓你看到的一切只是想告訴你......你做得到的,一個常人也可以同樣做到。說實話綺胤,我覺得你比那個男子慘。那個男子的妻子至少領了了他的情,可是杜鶯鶯並沒有這麼給你面子。我知道你的執念還沒有放下,所以你也應該明白我說這些話的意思。”
過了好久,少年才說,“我不明白。”
“有些東西,是時候放下了,不要讓它捆牢了你。明白了嗎?”
“......”
“就從現在開始,跟我一心向佛吧。”說罷,緣滅便離開了。
只剩少年一個人面對着這高山上最清冷的月光,像十一年前一樣不知所措。鶯鶯......爲什麼不肯活過來?爲什麼愛他的時候不告訴他?爲什麼他們兩個人都要當愛情裡面的懦夫。
年輕的時候,又爲什麼不勇敢。所以你看,現在剩他一個人遺憾終生是不是太慘了?
怎麼可以?命運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們?
陰陽相隔,倒是成全了她和漓域黃泉路上作伴,他......永遠都是個局外人。
是啊,該放下了吧。
都已經結束了。
2
清晨,陽光還沉溺在薄霧的籠罩中。
漓歌一個鯉魚打挺就從牀上翻了起來,力道沒拿捏好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剛好坐到了抱着枕頭翻身的趙弒身上。
“啊!!!”玉闕殿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呃--|||
大眼瞪小眼。
“你說說,你說說,這一大清早的你到底想幹嘛?你想幹嘛?都給你說了有孩子的人做事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一點,你都給我說說你做到沒有?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怎麼辦?”趙弒實在是忍無可忍,一把抱過一臉沮喪的漓歌手指毫不留情的戳上了她的小腦袋。
只是輕輕的戳,手下重了他自己還不是會心痛死。
“看看,說你兩句還不高興了?快承認自己的錯誤!真是寵慣了你,快點,不準嘟嘴巴!”
漓歌耷拉着小腦袋縮進趙弒的懷裡,咬牙切齒的說,“對不起。”--|||
“沒聽見。”
“對不起,大早上就很帥帥的小白。”
“沒聽明白。”
“對不起,一輩子都很帥帥的小白。”
“沒誠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恩,乖。”
......
這廝今天是打定主意找她的茬兒了,不過竟然會讓他得逞了。
趙弒滿臉笑意的看着她那張因爲隱忍而漲紅了的小臉心情變態的特別好,雙手將她圈在懷中,溫柔的問,“這麼一大早的就起
來了,不像你的風格噢,以往不是用午膳你都不想起牀麼?是有什麼事?”
漓歌白了他一眼,負氣的說,“不是今天說好要和張小姐去城外的寺廟祈福麼?你又忘記了!”
趙弒揚起腦袋想了一會兒,“噢.....對哦。我怎麼忘了?除了我派護送的人,就你和張茚兩個人去?”這口氣兒,明顯是不放心這倆兒丫頭片子嘛。
特別是張茚那個缺心眼兒的主兒,真怕他把他家媳婦兒也帶得跟她一樣缺心眼兒了。
“不是啊。”漓歌習慣性勾住他的脖子甩了甩頭,驕傲的回答,“還有嵐譽公子嘛。”
“嵐譽公子?”趙弒不解了,這又是哪位大神啊?爲嘛這名字聽着這麼耳熟呢?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兒,“小譽啊。”還不忘嗔怪,“小譽就小譽嘛,你突然叫他大名都哪能反應過來。我就不知道帶小譽一起能幹嗎?他不要覺得我封了他一個鄴國第一公子每天就可以不練功跟着你們瞎晃了噢,如果龍吟再來和我告狀就馬上撤了他的封號,你幫我轉告小譽下。”
“真小氣!”漓歌小聲的嘟囔着,“人家小譽也是個小孩子嘛,整天悶在這宮裡都憋人啊。我們倆兒小時候在藥王谷的時候還不是經常偷懶揹着師傅去山裡玩。”
“好好好拉,我只是不想小譽以後比別人差麼?”趙弒抱着她討好的搖了搖。
“我知道。”漓歌莞爾,親了親他白皙如玉的臉頰,依舊出水芙蓉。
“我昨天幫我們以後的兒子想了個名字,叫做趙眠。你覺得怎麼樣?”
“趙眠?”漓歌有些不解,她兒子爲嘛要叫一個聽上去就很睡神的名字呢?一點都不潮。
“這世間上最幸福的人沒過於大睡大醒之人,睡者醒也,醒者必睡也。然,眠。所以就叫做趙眠吧。小名我也想好了,叫做小棉花,你覺得怎麼樣?”
漓歌滿臉黑線,“大名我倒是沒啥意見,小名我覺得可以叫軟綿綿。小棉花太土了拉......”
“沒有,你的軟綿綿才土!”
某人直接無語。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在外面響起,不用想都知道是小譽。對於去寺廟祈福這種能夠出宮的事情估計把他激動得一晚上都沒睡好,心心念的就是街旁的小吃啊,玩具。
這次還好,沒有直接撞進來。
“漓歌姐姐好了沒?我們出宮呢,我和茚姐姐都在等你了,你快點啊!”
“哎,馬上就好。”漓歌一邊迴應着小譽,一邊麻利的從趙弒懷中爬了出來去穿衣服。
趙弒看着她將衣服穿好,將她送到了門外面。一開門就開到小譽那張充滿無限美好向往的臉和張茚那張缺缺缺缺心眼兒的晚娘臉。真不知道張茚最近是怎麼回事,都不怎麼愛笑和說話了,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銀票一樣。不是都跟她說了不會爲難她爺爺的嗎,她怎麼還是這個樣子?
“我去拉。”漓歌開心的挽過張茚牽過小譽回頭對趙弒說。
“恩。小心點,張茚......”突然,他喊住了張茚。
張茚錯愕的回頭,就連小譽和漓歌都有些詫異。
“好好照顧阿漓,她現在有身孕。”趙弒雖然在對張茚說話,但是目光還是一直鎖定在漓歌身上。
一種不知道什麼情愫在張茚心中蔓延開來,她又庸人自擾了。
“是,皇上。”張茚恭敬的回答。
那日趙弒送走漓歌,誰知再見,已是生死無話。
時光慘白了歲月,歲月模糊了年華,年華粉碎了季節,季節滄桑了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