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是死,已無可奈何。
1
鄴國,皇宮。
趙弒站在蓮花殿裡,狠狠的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旌織夢,大吼道,“快說,漓歌在哪裡?!!”
“她......”旌織夢咬住嘴脣,“她被安王爺抓走了。皇上,這不關我的事啊......我是被逼的!安王爺說如果我不扮成漓後孃孃的模樣他就要將我五馬分屍。”說着在地上不停的給趙弒磕着頭,“皇上......真的,你一定要放過我!你一定要放過我!”
趙弒深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轉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張茚,怒吼道,“還有你!你是白癡還是榆木疙瘩!旌織夢和漓歌你都分不清楚了!你知不知道這是上官黯用來拖延時間的辦法?旌織夢扮作漓歌隨你回宮的這段時間他都不知道將漓歌藏到了什麼地方了!!!我真的想殺你們一萬次!”
張茚也跪下,“對不起!”
小譽在一旁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他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爲什麼漓歌姐姐會和這個女人長得這麼像,爲什麼在回來的路上這個女人一言不發他們都沒有覺得奇怪,爲什麼......他也沒有認出漓歌姐姐。
他是不是又害了什麼人?
他是不是......
“滾滾滾,全都滾!要是漓歌找不回來,你們通通都不用活了!”趙弒拂袖離去,再也不想多看兩人一眼。
他的漓歌,他的孩子。到底被上官黯藏去了哪裡?他就知道上官黯不會死心,不會這麼放手,這麼一來他完全可以拿着漓歌來要挾他的皇位。沒關係,如果真的只是皇位的話那就完全沒有關係,只要漓歌沒事,孩子沒事,就算是要性命,他都會雙手奉上。
更何況還是一個他一直都不看重的皇位呢?
他走出了蓮花殿,天空中下起了鵝毛大雪。他的漓歌,他怎麼能又把她丟了呢?
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稟皇上,安王爺求見。”
他冷笑,他就算不來他也正準備去找他。
“來得好!”
果然,一到御書房就看到上官黯一臉得意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他,竟然“碰”的一下跪在了他面前。自尊算什麼?他拿走漓歌的時候已經拿走了他的一切。
“你......”上官黯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甚至還忘後退了幾步。
趙弒看着他,以最卑微的姿態,帶着十萬分的祈求,“求求你,把漓歌還我給我。”
一字一句,每一個音節都發散出無限的悲哀。
“憑什麼還給你?!”上官黯皺起眉頭,他想了一萬種來找趙弒談判的場景,唯獨沒想到不可一世的趙弒竟然會向他卑躬屈膝。這實在是令他大吃一驚。
也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你想要什麼,都拿去!不就是皇位嗎?給你就是你了,把漓歌還給我,求求你。”他就算跪在地上,他就算在求他,他就算跟他磕頭,他依然在氣勢上不輸他分毫。
他依然和他平起平坐。
“呵......”上官黯笑,“若是其他東西來換皇位的話是什麼都值,可偏偏是漓歌......難道在你心中她就值區區一個皇位麼?”
“你還想要什麼?我還有什麼可以給你?”趙弒不解。
上官黯愣了一下,又是那種許久不見並殘忍到了骨子裡的表情,“你死,或者漓歌死,你可以選。”
趙弒也笑,“你明知道我沒有選擇。”
“那就是了。”
“上官黯,你知道我明明有很多機會都可以殺你,但爲什麼一直沒有動手麼?”趙弒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淡淡的問。
上官黯挑眉不答。
“因爲我下不了手,我承認我還是做不到和你一樣殘忍。沒想到最後對你的仁慈,竟然害了我自己。不過沒關係,我認輸!”
“即使這樣,因爲小時候跟你的關係我還是一直可恥的把你當做朋友......”
“即使你殺了阿珏
我也沒有動殺機,可是你殺的是漓歌一家,我居然都還是下不手,一直拖,一直拖......”
......
“我見她一次。見她最後一次。”
上官黯不置可否的點頭,轉身走出了門。
趙弒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踩進雪地裡。他很緊張,他要怎麼去告訴他的漓歌他要離去,他要怎麼去告訴他的漓歌他不能陪她一輩子?他要怎麼告訴他的漓歌他不能看着孩子出世,摸着他的臉頰教他喊爹。
他的漓歌,他離開之後會不會寂寞?
她會哭嗎?
她說過她愛他的,可是現在他從來都沒有覺得漓歌的愛對他是一種負擔。
要是她不愛他多好,要是她還愛上官黯多好,要是他......
要是他十年前不曾遇見她多好,要是他沒有愛上她多好......
要是......
那年的雪,是位處南方的亂城下得最久且最大的一場雪。所有人都說那場雪幾乎造成了一場災難。
2
亂城,安王府。
漓歌安靜的躺在牀上,不哭也不鬧,只是呆呆的看着牀沿上精緻的雕花發呆。她一點都不害怕,她發誓,因爲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定會來救她的。還有......他們的孩子。
手指在平坦的小腹上來回遊走,嘴角的微笑逐漸放大......
“漓歌。”門被打開了,趙弒被落了一身的雪花,從來外面走進來時漓歌以爲她看見了一個會移動的雪人。
你看,她剛剛還在想她的丈夫,果然她的丈夫就來了。
她就知道。
“趙弒。”漓歌喊着他的名字從牀上坐了起來,伸出雙手將他的脖子環住,撒着嬌,“真是的,等這麼久纔來,我都餓。快點快點回去了拉,估計小譽和張茚都被你罵慘了,對不對?”
“沒有,沒罵他們......”趙弒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裡,平靜的摸着她那如絲綢一樣質感的青絲。
漓歌癟了癟嘴,嘟起嘴巴,“那你就一定是打了他們了!哎呀,不要在這裡廢話,我們快點回家吧!”
家......
趙弒的心劇烈的疼痛了起來,像什麼東西被抽乾一般,痛得他不能自己。
眼睛一眨,淚水一下滴落到了漓歌的臉頰上。漓歌奇怪了,擡起頭看着流淚不止的趙弒非常的莫名其妙。
“你在哭什麼啊?”漓歌好笑的撫去他臉上的淚水,可是他的淚水竟然那麼多,她怎麼擦都擦不乾淨。甕聲甕氣的責備他,顯然她也被他的淚水弄得心情低落了。
趙弒嘴脣印上她的額頭,口氣中滿是歉意,淚水依然肆意的滴落,好像永遠都不會乾涸,“阿漓,我可能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
漓歌推開他,笑着說,“趙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乖。”趙弒繼續抱過她,聲音已經轉變成了哭腔,這不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哭,但絕對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傷心,“我知道這樣會很對不起,但是阿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小眠!你就當作我是負心漢,我不負責任,隨便怎樣都好......忘了我。”
“所以你是要丟下我嗎?”漓歌從他懷裡擡起頭看他,那雙眼失去焦距,空洞得讓人想自殺。
“不是丟下,不是丟下!”趙弒搖着頭,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和她說......
“他就快要去死了!”上官黯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看見相擁而泣的兩人,一臉冷漠的“幫助”趙弒給漓歌解釋。
漓歌不相信,“是他又威脅了你什麼嗎?”
趙弒沉默。
“你是快要去死了嗎?”
“你知道我們成親那天我說過什麼嗎?永生永世,不離不棄,滄海桑田,生死相隨......”
“我真高興,我們一家就連死都在一起......”
“孩子一定也會高興的......”
“不!”趙弒大聲否定,“你不能!”
漓歌微笑,“那有什麼不可以?我說過的話,肯定就會算數的。趙弒,你若敢死,我定相隨!”
趙弒就知道會這樣,他也早有準備。頭一低,吻上漓歌的嘴巴。
漓歌頓時感覺舌尖一涼,然後看着趙弒那張臉越來越模糊......她突然很害怕,她害怕她醒過來之後再也見不到他。他是她的丈夫,他若死了,她怎麼可以獨自苟活?
“小白......”漓歌的眼簾緩緩拉上,“不要走......”
最後,沉睡在了趙弒懷中......
“你喂她吃了什麼?”上官黯很討厭趙弒對漓歌太過親密,走上前去惱怒的問。
“只是讓她能夠好好養胎的藥。她可能一睡會睡很久......但是還是會醒來。”趙弒輕輕的將漓歌放回牀榻上,拉過被子細心的給她蓋好。最後摸了摸她的臉頰,那麼溫柔,這世間最後的溫柔都融化在了他的指尖。
所以,就不要有遺憾了。
最後訣別一般的別過臉,向門外走去,上官黯也跟隨着他的腳步出了門。
“不要給她吃有的東西......”趙弒看着漫天大雪靜靜的說,“她懷孕了,有很多東西都要忌。你最好專門去找個比較有經驗的人好好照顧她。還有平時其實很喜歡睡懶覺,如果一般早上沒有什麼事的話就讓她睡吧,她睡得越久醒了之後就會越開心。”
“其實她的女工做的並不好,她也不喜歡那個,如果她硬要做的話就儘可能把她要用的針尖都磨平一些,不然她會很容易就扎到了手,其實她很怕痛......”
“她喜歡看書。但是古書和醫書大多都是看不進去,你在她房間裡面放一些明間賣的那種畫着畫的小書給她看,她笑點很低,見一個好笑都會笑很久......”
“她的丹青也不比,但是就是喜歡畫,所以她每次畫畫的時候無論她畫得再差你都要裝作她畫得很好的樣子,表現得無比驚奇,你越誇張她就越來越相信,她比誰都要單純,你是知道的......”
“她其實沒有那麼恨你,她只是覺得你殺了她全家她就應該恨你,她可能還是喜歡你,所以你要儘可能的去感動她,她善良你又知道,說不定過不多長時間她就會原諒你的......”
“經常帶她見小譽和張茚,她很喜歡和他們玩。”
“請你把她肚子裡的孩子視爲己出,這樣她才能更加沒有負擔的很你在一起......”
......
上官黯轉頭,不耐煩的問,“你話怎麼這麼多?還要說些什麼?難道我還沒有你瞭解她嗎?”其實趙弒說的這些上官黯一概不知,他只是恨趙弒可以這麼透徹的瞭解漓歌,而他自己不能,還有......他怕他再說下去,他也即將要打消要他去死的念頭。
可是如果他不死?漓歌又怎會全心全意的呆在他身邊呢?
“還有最後一句......”趙弒眼睛突然變得無比的亮,“你將蓮花金釵還給她,她喜歡那隻髮簪,我答應了她要幫她要回來的。”
“恩。”
“你要我怎麼死?”話終於說完了,趙弒目光依然鎖定在漫天紛飛的雪花上面,那些雪花晶瑩剔透,每一片上面都好像印着漓歌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他的永恆,不過如此短暫,即將湮滅。
“給,吃了它,不會痛。”上官黯從懷中掏出來一個小藥丸遞到趙弒面前,目光看向別處。
趙弒接過,想也沒想直接扔進了嘴裡。
那一年,終於雪花落盡。
誰的遺憾,誰的眷戀,都被那場無邊無際的大雪覆蓋。流年輾轉,時光流逝,誰失去了誰,誰的告別,誰又會記得清楚?
只有那股痛徹心扉的感覺最爲真實,一轉眼,也煙消雲散。
趙帝暴斃,鄴國江山又落回上官家的手上。
黯帝登基,不改國號,不改都城,立原配趙氏爲後,賜封號翎後。
普天同慶,卻無人喜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