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 所有人都尷尬住了, 愣了半晌。緊接着, 排山倒海的指責撲向譚麗, 然而譚麗始終無動於衷,被說得難聽了,她還會反駁幾句。
“你們別多管閒事?”
“這是我的事情, 用不着你們多嘴!”
醫護人員催譚嬸上車:“別再耽擱下去了, 趕快走吧!”
譚嬸拗不過譚麗,遲疑不決該不該帶譚麗上車。對於譚麗的冷淡態度,她又是傷心,又是生氣。
這個時候,秦峰開口了:“譚嬸,我們走吧!別管譚麗了。”
林蔓也幫着秦峰說話, 推譚嬸上車:“是啊!送譚局去醫院要緊。”
譚神不放心地上車,頻頻回頭看譚麗,同時叮囑林蔓道:“小蔓, 你留在家裡看着譚麗, 別讓她亂跑。”
秦峰也給林蔓使了眼色,示意她還是留在家裡看着。不過他的想法不是生怕譚麗跑掉, 而是擔心譚麗會在家裡胡鬧,又惹出事來。
救護車載了滿滿一車的人離開, 林蔓目送着車子開出了大門纔回去。圍觀的人羣一見事情告一段落,沒熱鬧看了,一鬨而散。
“譚麗呢?”林蔓一進屋就問小田。
小田指了指樓上, 無奈地嘆了口氣。
林蔓三步並作兩步地上樓,徑直推開了譚麗房間的門,譚麗正坐在牀上收拾行李,把一件又一件上好料子的衣褲塞進行李包。一沓大團圓和糧票肉票被隨意地扔在牀上,當收拾完行李後,譚麗一把抓在手裡,胡亂地塞進咖啡色人造革的行李袋裡。
倚着門框,林蔓懶懶地問譚麗:“你這是要走了?想去哪兒啊?”
譚麗道:“我又不是這家的人,我要回我自己家。”
林蔓笑道:“你自己家?”
譚麗道:“我爸上次來的時候,有把地址留給我,我能自己找去。”
“你爸不是要把你嫁給他們村裡的傻兒子嗎?就這樣你還認他。”林蔓真是看不懂譚麗,怎麼她父親對她都那一副嘴臉了,她依然心心念念地想要認祖歸宗。
譚麗道:“他已經向我保證過了,以後再不會那樣了。更何況,他也是爲了我好。
林蔓又吃了一驚,譚麗父親明明已經進去了,怎麼會?
林蔓開口問道:“你和他最近談過?”
譚麗道:“他那件事澄清了後,特意來找過我。他說了,還是希望我能回家,只有那裡纔是我的家。”
聽到這裡,林蔓差不多明白事情的源委了。看來,譚局一定是心軟,還是幫譚麗父親那一家人澄清了誣陷。可誰成想,那一家人是徹頭徹尾的白眼狼,受了譚局的恩惠出來竟一點也不惦念。不但如此,還一個勁兒地想着拐走譚麗,企圖用她當向譚局討要好處的籌碼。
東西都收拾完了,譚麗拎着包出門。林蔓沒有攔她,十分痛快地讓出了門前的通道。
譚麗有些意外,因爲林蔓並沒有像譚嬸交代的那樣攔住她。這讓她有些不習慣,以至於她停下了腳步,問林蔓:“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跟他們交代?”
林蔓不以爲然,輕笑道:“腿長在你的身上,我能攔得住你嗎?”
“不好了,譚局快不行了!”
小田忽然從樓下跑上來,一把拉住譚麗說道:“你外婆讓你趕快去醫院,興許能夠見你外公最後一面。”
話罷,小田不由分說地拉譚麗下樓。院外有一輛車子等着,譚麗百般掙扎,不願意去醫院,但還是被小田塞上了車。林蔓一直跟在兩人身後,也坐上了車子。
醫院裡,譚嬸幾次從病房出來問秦峰:“麗麗來了沒有,她怎麼還沒過來?”
走廊裡一直空蕩蕩的,秦峰不得一次又一次把譚嬸勸回去:“已經通知小田了,應該在路上吧!”
走廊裡空蕩蕩的,始終沒有傳來譚嬸所期待的腳步聲。
譚嬸從病房裡出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病房裡傳出來一聲嗚咽。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們往譚局的臉上蒙上了布單。
啪嗒啪嗒啪嗒~~~
譚麗終於不情不願地到了,林蔓和小田走在她左右兩側,一人駕着她一條胳膊,像是押送犯人一樣,把她帶到了病房門前。
聽到聲音,秦峰推門出來,問林蔓道:“怎麼現在纔到?”
距離秦峰打電話給小田,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個鐘頭。按照從譚局到醫院的路程,足夠車子開兩個來回。
林蔓輕嘆了口氣,無奈地瞥了一旁的譚麗一眼:“還不是她一直在車上鬧,我們拉都拉不住,好幾次差點出了車禍,幸虧開車的小周技術好,纔沒有出事。”
譚麗不耐煩道:“讓我進去見那個老傢伙吧!完了我還趕着去火車站呢!”
從門裡出來,譚嬸冷冰冰地說道:“你不用進去了,他已經走了。”
譚麗猛地一怔,震驚的情緒從她臉上一閃而過。破天荒的,她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悔恨。
“我,我……”譚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你以後想去哪裡,想做什麼,我都不會管了,隨你做什麼去吧!”譚嬸有氣無力地說道。對譚麗,她始終沒有看一眼。
當躺着譚局的病牀被從病房裡拖出來後,譚嬸馬上跟了上去,林蔓和秦峰緊隨其後,小田與其他人跟在最後頭。所有的人都走了,走廊裡只剩下了譚麗一個人。
走到廊道拐角時,林蔓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譚麗怔怔地看着他們,想跟上來又沒有跟上來,猶豫不決。
這是林蔓最後一次見到譚麗,在之後的葬禮上,譚嬸告訴她,譚麗當晚就坐火車離開了,說是要找她的父親去。這一次,譚嬸沒有勸她,也沒有攔她。據譚嬸說,譚麗走的時候,是帶着怨氣走的。她那股子莫名的怨氣也不知道是對誰。說是對譚局吧!其實譚局盡心撫養她長大,沒任何對不起她,還反倒被她氣死。說是對她母親吧!她對她更是沒什麼印象,要說對她的怨恨,根本無從談起。
末了,有人說起她,也唯有感嘆道:“這譚麗從一生下就是來向譚局一家要債的,先是剋死了她媽,又是折騰死了她外公。想來,要是譚嬸還執迷不悟,也遲早會被她氣死。”
譚局的葬禮莊嚴而隆重。
在簽到名單上簽字時,林蔓在單子上意外地看見了蘇青的名字。蘇青的名字前有她的職位:省廳XXXX副處長。
葬禮結束後,譚嬸向上面申請了手續,要求回到南方老家生活,安度晚年。考慮到譚局生前所作貢獻,譚嬸的申請很快得到了批准。
在火車站送別時,林蔓和秦峰向譚嬸打聽當年的往事。譚局去世後,譚嬸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對於當年去孤兒院領養我的事,譚局有沒有對您說過什麼?”秦峰問道。
譚嬸道:“你譚叔那個人話一向少。無論是工作上的事,還是單位裡的事,他從來都不對我講。我問也問不出來。就好比領養你那件事來說好了,冷不防突然有天他把你領回來了,然後讓我把你當親生兒子待。我問他怎麼突然想要領養個孩子,他什麼都不說。”
林蔓從旁插話道:“譚局有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戰友,來往很密切的那種?”
譚嬸道:“他戰友是不少,但要說跟誰來往特別多,倒也沒有,都是平時逢年過節最多聚一下 。但要是誰需要幫忙,他一準兒竭盡全力。”
秦峰不甘心線索就此中斷,又問譚嬸道:“那麼,在領養我回來前的一段時間裡,有沒有什麼人來找過譚局?”
譚嬸眼前一亮,顯然想起了什麼,回答道:“你還別說,經你這麼提醒,我還真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個夜裡,老譚一個好久不見的老領導來找他。”
“老領導?”林蔓感到疑惑,難道拜託譚局領養秦峰的人歲數很大。
譚嬸補充道:“說是老領導,其實那人的年紀比老譚還年輕不少,約莫四十歲上下吧!據老譚說,那個人有文化,軍校畢業,進部隊的時候就擔領導崗位了。”
秦峰道:“他們都聊了什麼?”
譚嬸搖了搖頭:“他們是在書房談的事情,關上了門,外面聽不見一點動靜。”
林蔓道:“那麼那個人姓什麼,您知道麼?”
譚嬸略想了想,回答道:“那個人姓徐,他是和他夫人一起過來的。”
一聽到“徐”字,林蔓忍不住問道:“他夫人是不是姓葉?”
“沒錯,你怎麼知道?”譚嬸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林蔓竟一猜就中。
綠皮火車轟隆隆地開進了站,車門打開,小田先拎着行李上車。
時間緊迫,秦峰又接着追問譚嬸:“您還記不記得,我在療養院裡住了三年?”
譚嬸點頭道:“我記得,老譚突然說你得了怪病,我要去醫院看你,他怎麼都不讓,說是我去了會影響醫生治療。對了……”
驀地,譚嬸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你後來治病的那個療養院,還是之前你譚叔那個姓徐的戰友安排的吶!”
火車車頂的汽笛鳴叫了起來,列車員在站臺上奔來跑去,催着站臺上的人上車。
譚嬸上車之後,擡起車窗向林蔓和秦峰揮手告別。
火車開起來了,林蔓和秦峰站在車下,目送着譚嬸遠去。
“那個姓徐的人……”林蔓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對秦峰把心裡話說出來。
火車駛離了站臺,秦峰仍沒有走,而是心事重重地站在原地,苦苦思索譚嬸口中姓徐的人的身份。冷不防林蔓突然開口,他轉頭看向她。
頓了一頓,林蔓說道:“市政廳徐秘書的母親也是姓葉。”
秦峰道:“你的意思是?”
林蔓道:“或許,我們該去找徐秘書的父母問一下。也有可能,我們一看見他們,事情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